【流年】放生(小说)
水上漂往炕沿上一坐,眼睛就瞄着猪头肉,伸手就拿。水出溜赶紧用手捂着,说:“哎,你不是念佛吗?不能吃荤。”水上漂照着水出溜的手拍了一下,捏块猪头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看你小气的,嫂子今天可是给你送财来了。”水出溜撇撇嘴:“你能送啥财?”
“啥财?大财!嫂子从谭家过来,唉哟哟,人家谭家老太太真有福气,儿子在城里当大官,那钱,哗哗哗地,你知道人家吃的啥吗?那大虾这么大,这么大——”水上漂比划着,满脸的羡慕与得意,“刚刚,还给我吃了一个呐!那真好吃呀,吃你块猪头肉看把你疼的。”说着又去端水出溜的酒杯。水出溜心疼那酒和肉,催着她快说,到底啥事。水上漂倒是不紧不慢地,一口酒一口肉,说:“你说说,饽饽往肉里滚,这越有福就越有福,老太太找人算了,说她儿子不久还能升官,升更大的官。老太太不是信佛吗?想给儿子祈福,做做善事,就想放生,放生知道吧?”
“知道知道,快说吧。”
“这放生呢,放什么呀?鱼啊!活鱼啊!明天是二月初八,是正日子,正好放生,这不找你定活鱼来了嘛。你说,嫂子是不是给你送财来了?”
水出溜眼睛一亮,狡黠地眨了眨眼,旋即又嗒啦下眼皮,说:“好事倒是好事,可嫂子你看,这虽说是开了春,可也天冷水凉的,下不得水,那鱼也少活动,到哪弄活鱼去。”
“哎哟哟,看你那样,还拿起架子来了。头几天你不是还弄了个大老鳖吗?没谭家不知道的事。你那本事谁不知道啊,就冻着冰也能弄上鱼来。不就是想多要钱嘛,老太太有的是钱,说吧,多少?”
“八块。”
“你也够黑的,平常才五块,这回你就敢要八块。行,也不跟你争,八块就八块,老太太那儿我去说去,反正有钱。只是得保证鱼是活的。”
“肯定是活的,要多少?”
“你今天晚上能捉多少就多少,明天早上八点,嫂子陪老太太来买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是笔大财吧?”
“行!”
“还有。”
“啥?”
“嫂子给你这么一笔大财,你怎么感谢嫂子呢?”
“说。”
“嫂子也不多要,一斤给嫂子提一块钱。”
“五毛。”
“八毛。”
“行!”
“还有,把那被网勒死的鱼给嫂子留几条,明天天黑,我悄悄来取,把提我的钱一块儿给了。”
“行!”眼看着酒和猪头肉快见了底,买卖谈成,水出溜就巴不得她快点走。
见水上漂没有走的意思,看样子是酒肉不了不走。水出溜就又上来坏主意了:他故意色眯眯地瞪着小泥鳅眼,呲着黄牙板对水上漂说:“嫂子,我叫水出溜,你叫水上漂,咱俩都带个水字,也是缘分。以前别人给咱介绍,没成,那是缘分没到,现在咱们买卖也成了,这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都说酒是色媒人,咱们——啊——哈哈——”
水上漂看他尖脑袋探着,黄牙呲呲着,活像个泥鳅精,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打心里感到恶心。她麻溜地跳下炕沿,骂声你个死泥鳅,一溜烟地跑了,嘴里还念着: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水出溜看着水上漂的背影嘿嘿笑了一阵,就你那丧门样还跑,倒找钱给我我都不睡你,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别让你给勀死。回过头来,把酒喝干把肉吃净,便倒头睡觉。养足精神好晚上下网,这一个晚上弄他百八十斤不成问题。
第二天,艳阳高照,暖洋洋的,是个放生的好天气。水上漂陪着谭家老太太,领着一帮准备帮忙的闲人来到水出溜家,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却不见水出溜的影子,也没见到鱼。大家分头找也没找着,只在水库边找到水出溜的破军大衣。
打了犟嘴的,淹死会水的。水出溜死了,淹死了,是被渔网缠住了淹死的。
谭家老太太放生没放成,连说了几声晦气,就念着阿弥陀佛,一扭一扭地走了。水上漂也鬼似地飘在谭家老太太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悻悻的,提成钱捞不着了,鱼也吃不上了。
三
刘宝儿在乡果树站听完课才半下午。他不想马上回家,骑摩托车走到村头就停下了,在水库边溜达。
初秋的天很蓝,水库的水很清。这水库是全县最大的,五几年建的,那时还没有他呢。如今,政府要在水库边建风景区,开发旅游,已经动工了,就在离他们村不远。
今天从别人的闲聊和嘀嘀咕咕中得到一些消息,让他思潮起伏,也没听清果树专家讲的什么。这半年,到今天他听到消息前,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老觉得心里空唠唠的,像失去了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他不回家,跑到水库边溜达,是想让自己起伏的心平静平静。
正月的那顿酒,让他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爹娘和媳妇轮流陪着他,哄着他,伺候着他,不让他出门,手机也给藏了起来。他过了十几天的皇帝生活或者囚禁生活,直到接到乡政府的他辞职报告的批复。原来趁他昏睡时,爹让槐花替他写了一份辞职报告,摁了他的指纹,交到了乡里。他无可奈何,虽然明白这是为自己好,况且,爹闹了那么一出,自己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觉得失去了一个展示自己能力和发展的机会,他对自己的能力一直很自信,失落感一直陪伴着他。他并不知道,爹娘和媳妇还悄悄把他沾的那点便宜都退还了,赔了几千块钱。
他和爹有了一点隔阂,虽然依旧是和睦家庭,父慈子孝,但这隔阂他能感觉得到,爹娘和槐花肯定也能感觉到,但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捅破。
秋天的水清得让人陶醉。他无目的地沿着水边走着,看着水里的小鱼,水边的杂草野花,想着自己的心事,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踩空了一块小石头,一只脚滑进水里。老话说的真好,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只要别陷进去就好。又想起淹死的水出溜,叹口气,那么好的水性,却挣不脱小小的一张网。抬头看看天,傍晚了,该回家了。去买瓶好酒,好长时间没和爹喝点了。家有一老是一宝啊,是爹把自己从网上摘了下来。
月光悄悄洒下。小院,小饭桌上,一小盆煮花生,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瓶酒,两个小杯,两副筷子。小葱是门口小菜园种的;花生是爹见他买了酒回来,腿脚轻快颠儿颠儿地现跑到山上地里拔的鲜的,还不太饱满,却有别样的新鲜,带着泥土的清香。
爹,喝。
恩。
爹,再来个。
好。
谭有才被抓起来了。
恩。
乡长也被抓了。
知道。
门口的花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他拿手电出去照,看见好大一个团成球的刺猬,花狗围着它叫,却没法下口。他刚要捉,爹在身后说:“别捉,把狗唤回来,放了吧。”
“我想把它捉到地里放了。”
“咱家就在村边上,边上就是地,不管它就是放了。”
爷儿俩从新坐下。花狗安静地趴在桌旁。婆媳两个已经吃饱饭,坐在旁边摇着芭蕉扇,帮爷儿俩驱赶着蚊子。秋天的蚊子盯人厉害。
宝儿,喝。
唉,爹,咱喝。
酒瓶见了底。爹喝高了,娘扶了回屋歇息。
秋天的夜晚有点凉,槐花轻轻给宝儿披件衣服,又递了一杯热茶,拿个小板凳轻轻在身边坐下,头歪在宝儿的肩上。
月光如水,盈满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