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辞别家乡，被那个叫阿姨的女人带到了市里她的家，阿姨家也是在附近农村租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她老公在三公里以外的市里上班，阿姨在家带小孩，第二天，阿姨带玲珑上街买了一件像样的上衣，玲珑很喜欢，她第一次穿买来的衣服。她们来到招工的厂子报道。
　　 那里全是和玲珑大小差不多的女孩，三五成群的等在那里报道。第三天，玲珑上班了。厂子里请来了国棉大厂子退休的老师傅指导她们技术，姑娘们都很认真的学着，玲珑很快掌握了技术，还能帮着师傅指导那些掌握的比较慢的姑娘。终于等到大家都能独立工作了，她们分了班组，玲珑被命为小组长。玲珑是姑娘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师傅也很疼爱她，就像一个母亲疼爱自己的闺女一样。周末了，就带玲珑去她家包饺子，后来玲珑才知道师傅是河南人，49年逃荒来到这里，嫁到这里的。她有三个儿子，没有闺女，所以很疼爱她，玲珑感觉她对师傅也有母女般的依恋。师傅教她技术，教她气功（师傅一直在练气功）教她女孩子在外怎样保护自己，这也是玲珑踏入社会第一个扶着她走的人。
　　 针织厂的工作不重但也不能歇息，每逢周末休息一天，玲珑想家，想家里的亲人，还有佳明的身影。她隔两三个月回一趟家，早上匆匆的回，下午匆匆的走，每次走的时候姐姐和母亲把家里能带走的吃的都给玲珑带上，每次走过佳明家门前时，她都会向里看看，她知道佳明上高中了，不一定能看到他。有一次，她走过时看见佳明了，佳明也看见了她，玲珑放慢了脚步，短暂的停留，佳明从家里走出来，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互相看了看，玲珑看懂了佳明的眼睛，佳明目送着玲珑的背影。
　　 针织厂三年的时光紧张而快乐的过去了。那年的夏天，爷爷忽然中风，留下了后遗症。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动力，玲珑决然的辞了针织厂的工作回家帮父母打理家务，照管爷爷。回家后，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佳明，后来佳明的母亲来她家里串门，才知道半年前佳明去当兵了，在新疆服役。母亲让玲珑给佳明母亲送些东西，她来到佳明的家，院子里的两棵椿树上悬挂着佳明平时练拳击的沙袋，佳明的房间桌子上摞着佳明留下的书。佳明母亲不舍得把这些都搬走，她感觉儿子还在身边，但是没有了佳明的身影。
　　 同村和玲珑年龄相仿的姑娘出嫁的出嫁，订婚的订婚了，虽说玲珑和佳明有娃娃亲一说，父亲认为两家离的太近，会让人家笑话，终将不会太好，还是不结亲的好。所以媒婆不断到玲珑家提亲，说谁玲珑都不见，偶尔有个碍不过情面，玲珑也是横竖挑不上眼，散了。母亲急了，同村的姑娘都嫁了，她家的闺女好像没人要，还没挑下婆家，感觉在人前很没面子。父亲怒了，“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你不能这样挑三拣四的，你的同学都嫁了，过两年年龄大了条件好的谁家还敢娶你”？玲珑哭了，“嫁吧，嫁吧，只要你们觉得好，嫁谁都一样，只要不傻不瘸”。不幸的婚姻大概都是这样促成的。第二天，媒婆领着玲珑去镇子里相亲，玲珑压根就没看清男方长什么样，只是匆匆的瞥了一眼回家了，剩下的事都是大人说了算，玲珑唯一的条件是三年以后结婚，父母，媒婆，男方都答应了。
　　
　　 三
　　 佳明和玲珑告了晚安，思绪难平，那年玲珑没能和他一块上高中他也很无奈。他是男孩，是家里的希望。哥哥和姐姐也早早的辍学了，他必须好好读书，三年紧张的高中生活让他没有时间过多的想其他事情，临近高考时的冲刺也没能给他加分，他落榜了。他必须沉思未来，继续上学？家里条件有限。辍学在家？他不能像哥哥姐姐那样，待在农村黄土刨食。男儿志在四方，他要参军，去报效祖国。他不怕吃苦，做一名军人一直是他的梦想，他顺利的通过体检过关，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很快他被分到新疆炮团，艰苦的训练没有让他退缩，枯燥的军旅生活让他时常想家，想亲人，还有玲珑。想起小时候他带玲珑在河边抓小鱼，摸河蚌，他们穿着小裤衩一块游泳，玲珑白皙的皮肤，圆乎乎的，看着都喜欢。自从上了高中后，他听说玲珑去大城市里工作了，那次家门口匆匆一见，再也没见到过玲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喜欢他。今天玲珑申请好友，真是让他没想到，他们还会重逢。
　　 几天后，佳明发消息给玲珑，“有空吗？下班一块去吃饭，”
　　 “嗯，好吧，那里见，”
　　 “在路口西侧，我开车去接你，”
　　 “好吧”
　　 简单的晚饭过后，他们来到公园的长亭坐下，佳明问着玲珑的工作，生活，孩子，确认玲珑现在的幸福。玲珑也同样问着佳明的工作，生活，孩子。
　　 就这样聊了一个多小时，佳明送玲珑到家门口。玲珑很想问问佳明，当年在新疆兵营时怎么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家。她三年的等待，是多么的无望啊。眼看婚期一天天临近，佳明没有复员回家，也没有寄信回家。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她借故来到佳明家，寒暄间诺诺的问佳明的母亲：
　　 “三妈，佳明哥去几年了？给家里写信吗？”
　　 “快三年了，那东西一直不给家里写信，很早的时候好像写过一封。”
　　 “信呢？”
　　 “时间太长了，不知道扔那了。”
　　 玲珑不好意思再多问，告辞回家了，血红的夕阳，如同她心底留的血。她常常想，如果有佳明的地址，她会飞信军营，名字她都想好了，“飞向军营的一封信”看来，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三年的婚期到了，十月该是复员军人回家的时候，佳明没有回家，年底玲珑含着眼泪领了结婚证，含着眼泪出嫁了。既然命运这样安排了，就和这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吧。玲珑勤快，能吃苦，她开始自己做小生意，起早贪黑，她不怕累，赚回来的钱一分不留的全部交给婆婆保管，既然嫁给这个男人了，她就要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次年春天，玲珑怀孕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要等她和他奋斗盖起新房，给孩子一个好环境。公婆不愿意了，说什么也要生了，玲珑拗不过只能怀着孩子，做着生意，那个男人对玲珑还算好，变着法子逗玲珑开心。
　　 有一次，天下着雨加雪，玲珑穿的高跟鞋一步也走不了，他脱下自己的鞋给玲珑穿，自己踩着雪泥回的家，玲珑感动的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深秋的夜晚月光皎洁而寒冷，他会脱下衣服披在玲珑的肩上，玲珑再一次被感动了，和他过日子她感觉踏实了。
　　 女儿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欢乐，重男轻女的思想让她看到了公婆的冷漠。渐渐的，她发现这个男人在赌博，彻夜不归，她说过，她闹过，换来的是公婆的仇视和那个男人的不满。她心碎了，她感到揪心的痛，心一点一点的下沉，她沉默了。她把自己麻醉在书的世界里，在书里感受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人情的冷暖，在家带着女儿。随着儿子的出生，玲珑更没有机会做生意了，公婆的谩骂更频繁了，感觉家里全是吃闲饭的，那个男人，玲珑的丈夫去外地打工了，玲珑无法忍受公婆的奚落与羞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佳明送走玲珑并没有着急回家，来到淡月朦胧的田野边，远远的看着城市的灯光，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紧张的工作和难以平静的心得以慢慢的舒张。二十多年了，一切都变的不可预测。
　　 三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变得更刚毅，沉稳。眼看就要复员了，是去？是留？他反复思忖着，他决定留自愿兵。他被分派到了汽车连，紧张的训练和出车让他无暇去想太多。于娟的出现，让他更想念家乡，亲人，还有藏在心底的玲珑，但部队的生活让他身不由己。
　　 于娟是个新疆姑娘，热辣大方，少了内地女子的矜持，周末就会来找佳明，佳明总是不冷不热的招呼着。他知道于娟的心思，她想让他留在新疆，可佳明的心不在这，他知道，自己是迟早要回家乡的。又是一个三年，他终于可以调回家乡了，临行前，于娟拉着他的手问：“新疆有什么不好？你就不能留下吗？”佳明答：“不是新疆不好，我的根不在这儿。”
　　 车子开动了，于娟挥手喊着：“我会想你的”他只有在心里默默的说：“对不起，于娟。”
　　 踏上家乡的土地，是那样的亲切，山川，河流，亲人都没变，唯一变了的是他听说玲珑嫁人了，有了两个孩子。他有些小气愤，怎么会这样，难道她忘了订的娃娃亲？后来听说是玲珑家里不同意。回家休假的那段时间，他走遍了家乡的山，家乡的水，看了每一位亲人，他还想看看玲珑。有一天，玲珑正好来娘家小住，他转完河湾从玲珑家门前经过，看见玲珑在家，进去了，玲珑和隔壁的闺女在织毛衣，儿子在一边玩耍，面容很憔悴，幽忧的冲他笑了笑，招呼他坐，他没有坐，站在那逗了逗孩子，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出去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道该去怨谁？他恨自己傻，没有把握命运。这也是他二十多年来最后一次见玲珑。
　　 同龄人的孩子都已经几岁了，他也该考虑成家了，有人介绍了个生长在南方的本地姑娘小凤。姑娘楚楚动人，也很漂亮，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女儿的降生给他增添了无尽的欢乐，他要给这母女两幸福的生活。他承包了一辆出租车，休假他自己开，平时雇人开。两年以后，小有积蓄，他买了一辆大货车，跑运输，拉沙石，他买了房子，买了车，但终因和小凤的生活习惯不同，性格的差异没能长久的走下去，妻子带走了所有的钱，带走了女儿。彼此留下了刺心的伤痛。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想起了玲珑，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四
　　 玲珑回到家，丈夫在玩电脑，她问：“吃饭了没？”
　　 “在厂子吃过了，”
　　 玲珑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给过她伤痛，给过她疼爱，也给过她无奈……
　　 儿子出生后不久，丈夫在公婆的谩骂声中远走他乡，出去打工了。半年后，丈夫的表哥回来告知他出事了，玲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他表哥说，厂子里别人让他向外捎个包裹，他答应了，走到门卫处被挡了下来，打开后他才知道里边是药粉，被认为是团伙作案，他有口难辩。再没钱没权的情况下，所有的罪责都推向他这个农村来的，其他人有的用钱，有的用权从轻发落了。玲珑傻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两个孩子还小，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公婆把所有的不满和罪责都归罪于玲珑，各种谩骂，各种羞辱。玲珑争辩过，奋抗
　　 过，终因欲哭无泪，欲辩无声而沉默了。
　　 她不想把自己变的像个泼妇，或是一个凄楚无助的弱者，她要养活两个孩子，她不能让孩子失去父亲再得不到母爱，她带着孩子去打工，再亲戚的厂子做会计兼厨师。两份工作保证了她和孩子的衣食和医疗。休假时间，她寻找商机，看到好多弹棉花的机器需要装棉花的袋子，她回收饲料袋，水泥袋，各种袋子，送回村子，号召村里的妇女一块赚钱，她们负责加工，她负责回收和销售，大家都赚到了钱。几年后，孩子慢慢长大了，该上学了，她也有了自己的积蓄。她要让孩子接受教育，还要保证他们的衣食，她去省里的书画批发市场转了转，感觉卖书画也不错，既能赚钱，也能让孩子看到好多书，她拿出积蓄的一半，进回书画，年底一个月时间，赚回了一年的工资。
　　 丈夫回家了，玲珑终于看到了曙光，丈夫回家后更珍惜这个家，用自己的勤劳，肯吃苦证明给玲珑。几年后，他们有了不小的一笔积蓄，在城里买了房子，就是他们现在的家。两个孩子也长大了，陆续读完高中，上完大学，女儿工作了，儿子参军了，玲珑觉得也该喘口气了。工作之余，她有时间就去父母那边陪陪老人，爬爬山。做些以前一直想做但没时间做的事情，她不想让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二十多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佳明时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间，那时的她几乎崩溃，佳明的出现让她有些惊慌失措，倒水，让座，简短的几句话后佳明走了。佳明走后，玲珑哭了，哭的好心痛，她怨，怨谁呢？怨佳明吗？他知道佳明身不由己，怨自己？世俗也让她身不由己，怨命吧！是命运和他们开的玩笑。
　　 春暖花开，佳明打电话来：“玲珑，周末有时间吗？一块去爬山吧”
　　 “好啊”玲珑几乎雀跃。
　　 雨后的山峦，远远望去，如黛墨般的山水画，层峦叠伏，山坳间升起朵朵白云，玫瑰色的晚霞笼罩着一座座山头，射出道道霞光，山腰下雾霭朦朦，山下的城市，民房，清晰可见。每次雨过天晴她都会去城外空旷的地方看看山峦。
　　 周末他们如约出发，佳明播放着清丽的流行歌曲，一路四野开阔，空气清新，很快来到山脚下。满山的翠绿，此刻，她真想化为一只小鸟，飞遍每个山头。沿山路蜿蜒而上，奇峰陡峭，树蔓交错，清新的空气，鸟儿的欢唱，潺潺的流水，一切让人心旷神怡。小溪里的鱼儿时远时近，他们赤脚去抓。砂石滩上，玲珑踮起脚尖，踩着石头，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去，撩起一把水向佳明泼去，佳明也撩起水向她泼去，他们哈哈大笑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午饭后，树荫下，佳明拉住玲珑的手问：“他对你好吗？”玲珑的眼泪像开闸的水，奔涌着，她无声的抽泣着，把所有的思念，委屈，痛楚都化为泪水，在佳明面前无所忌惮的流淌着。佳明心酸的一把揽住玲珑，任她的眼泪在怀里流淌。这一拥抱该是二十多年前他给玲珑的，现在一切都变了，变得无法把控。他把思念给了于娟，伤痛给了小凤，眼泪给了玲珑。佳明无限伤感的拍拍玲珑的肩头，：“不哭了，一直都是很坚强的嘛。”
　　 慢慢的，玲珑平静下来，“他对我还好，儿女也很听话”玲珑擦着眼泪说。
　　 “以后你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你的亲哥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哥说一声。”
　　 ”嗯，哥还是哥，妹还是妹，”玲珑幸福的答应着
　　 回家的路上，佳明说起了现在的妻子。玲珑见过她，小巧玲珑，娇柔可爱，她比佳明小几岁，年轻，有活力。佳明说起她有时候的任性时，眉眼间露出柔和的笑意，他包容的享受着她的小刁蛮。看的出，他很幸福。
　　 晚饭过后，玲珑拿出手机，发微信给佳明：“谢谢哥，今天玩的很开心。”
　　 “呵呵，开心就好，有时间再去玩”
　　 “哦哦哦，嗯”玲珑含糊的应允着。
　　 她知道佳明工作很忙，马上要升职，有很多要应酬的人和事，不能因为她的出现影响到他的工作。佳明身边还有好多亲人需要他去照顾，她不愿再给他添乱。看到佳明脸色灰暗，凭她多年在药店的工作经验，她判断佳明身体出什么问题了，问后才知道佳明经常去应酬喝酒，肝胆不足，口发苦。她查阅了许多中药书籍，讨问老中医，配了几味中药让他泡水喝，两个月后，佳明脸色红润，有了光泽，口也不苦了。
　　 春日里，佳明打来电话：“玲珑，我给孩子找了一套复习资料，你来路口拿一下。”
　　 夏日里，“哥，我带回的菊花茶，给你泡水喝。”玲珑微信里说。
　　 秋天，“玲珑，那个小区的房子是大产权，买的时候要慎重。”
　　 寒冬，“哥，我托人捎回的羊肉，一块去取”
　　 他们没有情人般的缠绵，没有恋人般的热烈，如亲人般关怀着，牵挂着。彼此都幸福的关切着对方。
　　 幸福，就是远远的看着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