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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百味】麻木(小说)


作者:谭岩 布衣,15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96发表时间:2016-06-03 22:53:55


   你家的那个老哥子,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进城来看看你们母女俩儿?
   隔着一条街,但还是看见那一张有说有笑的脸变了,变得有些忧郁,有些哀伤,有如漫上街头的沉沉暮霭。望春来就想,或者这妇人俩口儿过得并不和顺吧。他的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虽然这兴奋他觉得不应该。
   什么时候那老哥子来了,我要跟他喝一杯。望春来的语气十分轻快。
   妇人淡淡地笑了。只是他没有这个福气------
   出了城门,过河就是郊区。郊区的山上,曾经建过一大片国营厂房,当地人习惯称那老红阳。后来红阳厂搬迁了,留下一幢幢的空房,为了廉价的房租,也为生意的方便,钟菊租住在山上那大片空厂房里,同望春来回家也就刚好同一截路。回家时多半在街灯放亮了,这时是大家吃晚饭的时间,也是麻木生意的空档,于是他便发动了摩托车,滑到对面也在收拾着准备回家的女人旁,顺便带上她。摩托车驶出县城,驶过华灯初放的街头,驾驶着摩托车的望春来总有说不完的话,不时扭过头来和坐在后面,提着两个空篓子的女人说着什么,后面的女人呢,为了听清他某一句话,身子尽量往前倾伸着。轻快的摩托车滑过暮色的街道,洒落一路轻快的说笑声。
   不过望春来期待的这种温馨的场面并不是天天都有。如果哪一天生意好,在这妇人回家的时间,望春来却正骑着摩托在送客,那时骑着摩托车的他会满腹心事的样子,时而抽空瞥一瞥手表的指针,想着那妇人应该已走上了暮色中的大桥了;送完了客,明知钟菊已经回家了,望春来还不放心地骑着摩托车绕到十字路口去看一看;如果哪一天的菜卖得快,钟菊也会提前回去,不过那多数是在一个什么节日,端午,中秋,五一或者国庆节,一个圆满富裕的家庭都很讲究的日子。她离去时会提一个塑料袋子来到望春来的摩托车旁,不由分说给他系在车笼头上,说是卖不完的一点儿剩菜。望春来知道,这不是什么剩菜,是细心的女人专门留给他的才上市的时令菜,一把缸豆,几条黄瓜,一捆绿油油的小白菜,是在万家团聚的日子里送给他的一份温情和关爱。
   这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望春来下岗的生活。人们并不都是相互算计和欺骗,生活也并不是毫无希望的一片灰暗;跑麻木,不再是卑微的谋生手段,他爱上了这份工作,这踏实的天天奔驰向前的劳动。他将摩托车停放在十字路口,没有客来的时候也不再是满脸的凝重,他一边麻利地擦拭着摩托车,一边吹着口哨,有时也会为街头出现的某一件可笑的事情,与那远远地坐在菜摊中的妇人相视一笑,那种会心会意的感觉阳光一样洒满了他的一身。同伴们惊喜于他的变化,以为他交上了什么好运,揽到了什么好活儿,但接着发现他仍是一等半天没有一个客人,只是他的目光所向,时而要流归到一个稳定的目标,那嘈杂的菜摊上那一个清爽精干的妇人身上,于是伙计们一笑,都开起了他的玩笑。望春来不肯定也不否定,伙计们若是要敲一敲他的竹杠呢,望春来也是很爽快地掏出烟来,一支支撒出去。沉闷的大槐树下荡漾着明快的笑声。每天夜晚,望春来盘坐在床,清点着一天的收获,往那个铁皮的酒盒儿储钱的时候,也不再唉声叹气,他会把那装了半罐零钱的盒子靠近耳边,孩子气地摇上一摇,一脸幸福的表情。欢乐,希望,又回到了他的生活。
   小城还沉浸在睡梦中,东方的天空刚露出钢圈儿似的一道白光,望春来已骑着锃亮的摩托车行驶在通往县城的路上了。从他的脸颊,他的过早斑白的两鬓淌过去的,是凉爽的晨风,是宽阔的大道,是铺展开来的越来越亮的黎明。当他撵上那些同路人,上学的学生,进城贩卖小菜的挑担提篓的农民,生活无忧的早锻炼者,零星的早行人,总是脚下减档,手上客气地按几声喇叭,扭去一张微笑着的询问的脸庞。如果人们驻足招手,他就愉快地滑上前去。有时他会看到前方有一个吃力地提着两篓菜的熟悉身影,就会不假思索地一加油门,去帮忙钟菊把两篓沉甸甸的蔬菜拖到十字路口。
   又到了五月,又是一个农事已近繁忙的季节。虽然是县城,但毗连着的乡村同样影响着小城的繁荣。只要见街上的行人稀落了,街旁火热的工地冷清了,就是又一个农忙的季节到来了。望春来半天没有等到一个客,骑着摩托车在街上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夜幕来临的时候,望春来照例回到十字街口,载着钟菊一同回家去。这几天,她的生意也差多了。
   过了桥,到丁字路口分手时,望春来停下摩托车。钟菊沿着那条盘山公路,走进老红阳的宿舍还有三四里的路程,可是她从来都不让送。望春来领略过她说一不二的脾气,也知道她这是在为他节约几个油钱。
   钟菊下了摩托车,从篓子里拿出一个像装了半袋菜的塑料袋。望春来并不幽默地笑着说,又享受免费供应啊。
   钟菊没有笑。她打开塑料袋,是一双新布鞋。
   做得不好,给你换一换脚。大小不知合不合适?
   望春来望着自己的脚。这双脚一年四季都是一双破旧的解放鞋。
   穿上试试?
   骑在车上的望春来把脚两边歪了歪。上面沾满了泥土。晚上洗了再试。他不好意思地说。
   穿上我看看。
   钟菊站在那里坚持说。骑在摩托车上的大男人一时显得有些忸怩。两双袜子破得不成了样子,穿在脚上简直就只是个摆设。可钟菊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难堪,候他穿上,她就蹲下身去,捏了捏鞋的前沿,又去捏鞋后跟。钟菊低着的头忙前忙后在他眼前晃动,望春来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多少年,没一个女人对自己这样亲近了。
   还真一合脚!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穿上新鞋的望春来,又按钟菊的要求,来回走了几步,脸上是一脸的惊喜。
   妇人满意地看着他脚上的鞋,笑而不答。然后习惯性地一撩头发说,田里的油菜要割了,明天要回乡下几天。
   明天?望春来有些意外。他望一望旁边的田野,果然已是夏天了,田里已是一派收割的景象了,原先长得浪一样涌动着的油菜田,已露出一块块的茬桩了。
   乡里的季节要迟一些,赶得上收割的。
   钟菊安慰他说。在黄昏稠密的蝉声里,她告别了望春来,提着两个篓子走上了通往山上厂房的盘山路。骑上摩托车上的望春来望着那一点身影消失在蝉声浓密的林荫山道,又望了望脚下的新布鞋,心中空落落的。
   钟菊说走就走了。停在十子路口的望春来擦拭着摩托车,望着那仍然热闹的贩卖队伍,里面不见了熟悉的身影,那清亮的流水般的声音,望春来感到了时间的漫长,他望着长街的一双漂泊的目光,突然没有了归宿。钟菊每一次从乡下归来,渐次变白的皮肤又变得黎黑,人也变得瘦癯。她会指着菜摊旁一个鼓鼓的蛇皮袋子说,都是自家产的,若不嫌弃,带回去吧。里面是土豆,萝卜,红薯,乡村一些正赶趟的大路菜,都是她自己田里种的。
   就在钟菊回家后不久,望春来从一个坐他摩托车的老汉嘴里打探到一个让他兴奋的消息。这个进城看望学生的钟菊的老乡告诉他,钟菊的男人病了多年,去年就去逝了。这让他突然明白了钟菊的脸上令他困惑的那些黄昏似的忧郁,那情绪高涨时突然降临的乌云。她为什么不说实话呢,是怕别人可怜她,瞧不起她?还是她不喜欢自己,另有什么想法?
   这个令他兴奋又苦恼的问题缠绕他。望春来从此天天盼望着钟菊的归来,他望着钟菊归来的道路一望半天。他要探清那生长在他心里的希望的迷底。
   只要是有生意过了桥,望春来返回时就特意把笼头一转,驶向叉道的那条通往山上厂房的偏僻山道。可是爬上山去,望着那有些破败的这一片,那一片的宿舍楼,宿舍楼前拉着的铁丝上凉着的男男女女的衣服,并不知道钟菊租住的具体地方。简陋零乱的房子里,租住的多半是进城来做生意或者打工的各自为政的农民,想问什么,他们也直是摇头。他想钟菊应该回来了吧,可是跑遍了老红阳的每一幢宿舍,除了几个睡眼醒忪的下夜班的民工,楼前院场里的几蔸荒草,并没见到希望的身影。他只好骑车下山。眺望山下远处的田野,担心她一个如此单薄的女人,如何面对那繁重的收割。这时他才发现,那不知不觉生长出来的一份牵挂,竟已如此深深地扎根心底,像血脉一样,已布遍他的全身。
   望春来决定到乡下去看一看;他竟然像年轻人一样,为这个富有刺激和激情的想法激动不已。他想像着见到钟菊的种种场面,想像那起早摸黑的田间劳动会使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瘦弱了;如果要去,一定要割一块新鲜的猪肉,带去给她补一补身子;他还在家里翻出了父亲曾用过的那一把已上锈的镰刀,试着挥了几下,想像着自己下田当农民的情景,就幸福地笑了。
   当然所有设想要实现的前提,是把后两天塞进那储蓄罐里的任务完成。他抓紧了分秒的时间,不再长时间在一个地方等待,常常一天要换好几个地方,街口,商店,学校门口,车站,他匆忙的身影在街上奔跑。早上出门得早,晚上也回去得更晚了。
   那天晚上,他终于完成了攒钱的任务,打算提前回家去,准备第二天去乡下看钟菊。那时学生放晚自习的时间刚过,一阵自行车的热闹的铃铛声从街口漫了过去,街道显得格外岑寂。就在他要打转车头,回家做明天去看钟菊的准备时,又来了一笔生意。来的是两人,从那小餐馆里出来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正经货,不过骑麻木的,什么人没有载过;很远就听他们打着饱嗝儿,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过着朱门酒肉衣食无忧的生活。
   过河!老红阳。来人酒气熏天地说。这倒是顺路。
   多少?------两块两块,就两块!他们有些横蛮无理,价还没有讲好,一个个就张开双腿往摩托车上压。价钱有点儿低,两人只出了一个人的钱。不过既然顺路,收一块总比掉一块强;何况这些大爷,少惹为妙。望春来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
   他们催促他赶快上路,像是要去追赶什么人。过了桥,望春来减了档,车灯扫向通往厂房的山林,摩托车发出吃力的爬坡声。这个时候山道上已没有什么人,时而从山上下来的一辆摩托车也是一闪而过。坐在背后的两个人,除了高声催促他加档快跑,还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望春来听出他们发出的是一种淫邪的笑声。
   停停停!爬上山的摩托车转了两个弯,背后的人突然拍了他几下。这还是哪里,才半山腰么,还没有到他们说的地方。不过既然客人说停他就停下了。车还没有停稳,骑在摩托车上的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朝另一个叉路口赶去。那条路通往另一片厂房,那里也住着一些进城打工经商的人。望春来打转车灯的时候,发现那叉道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好像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
   望春来磕了空档,摩托车伸着一道光亮,轻松地滑下山去。明天,他就可以见到钟菊了。一想到那个女人,他的身上就长出了无数摇曳的叶片,在凉爽的夜风中晃动着一身的幸福。儿子的生活他也安排好了,委托邻居王大妈照管一天——想到了儿子,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进了他的脑海,望春来不由得吱的一声刹住了正快速滑下山去的摩托车。停下的车灯喘息末定地照着前方幽暗的森林,冒升的夜气在灯光中丝丝地扭动着。望春来意识到,那两人追赶的,说不定就是一个下了晚自习,落了单的女学生。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他们要找的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人。明天去看钟菊,回家还要很多事儿要准备。望春来安慰着自己,脚刹一松,摩托车又继续随着山路下滑,夜风呼呼地在他耳边飞驰。可是越往山下滑,出现在望春来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不由得又脚刹一踩。不行,要去看看。他联想到最近听到的传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望春来调转了车头,挂上了档,呜的一声,摩托车风驰电掣往山上跑去。
   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摩托车灯所照之处,是地上倒了一辆自行车,两个流氓正拉扯着一个女学生,书包的背带被拉断了,背带垂拖在地。女学生把书包抱在胸前,一手不停地抵挡着伸来的魔爪,正发出惊恐慌万状的祈求哭泣声。
   两个小流氓用手挡过了这突然出现的晃眼的灯光,待看清了那摩托车上挂着的一顶黄色的安全帽,知道了突然到来的是一个什么人,惊异的脸上又恢复了二流子不可一世的神气:你个骑麻木的伙计少管老子们的闲事,滚一边去!
   哭泣的小姑娘在两个流氓一呆愣的间歇,挣脱了魔爪跑过来:叔叔救命!
   望春来把那浑身发抖的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后。他明白了,这就是最近传言的,专门拦载回家女学生的恶棍。两个恶棍走上前来,围着望春来的摩托车转了一圈儿,一个还用手里的棍子流里流气地敲打着自己的手掌,说,车子不错呀。然后突然停下来,用棍子指着望春来的摩托车,凶狠地说,你是要人还是要车?
   望春来一手护着啜泣的女学生,一手护着自己的摩托车,两者他都不能舍弃。他厉声喝道:
   你们敢!
   既然恶魔已经附体,就不会存在什么顾忌。他们下手了。望春来听见了砰砰的两声,这两声就像砸在他的心坎儿上。他心爱的车灯被砸碎,灯熄了,四下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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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介绍了茫茫人海中最平常的两个人物望春来和钟菊,望春来一名下岗失业人员,妻子弃他而去,为了生存,做了起早贪晚的麻木工,来维持他和上中学儿子的生活,儿子就是他全部的希望,扣除每天够维持生计的,基本上都给儿子存下了。钟菊一名农村女人,丈夫病故,她为了方便照顾上中学的女儿,她来到了城里,做了菜贩子。她优美和善,童叟无欺,给望春来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并且影响着他。两个人逐渐的产生了感情,心与心走进了距离。本该完美的结局,不幸的是,富有正义感的望春来为了保护钟菊的女儿不被流氓欺辱,搭上了性命,他不知道那就是钟菊的女儿。钟菊得知一切后,有情有义、重情重义的她不但以家属的身份厚葬了望春来,并且收养了王春来的儿子,待那个孩子一如望春来。整篇文章条理清晰,结构严谨,通过环境描写衬托出人物的心情、恰当的心里刻画塑造了人物的独立性格,详略得当,杂而不乱,写出了人间的正义和真善美。力荐共赏,谢谢赐稿百味,期待佳作多多。【编辑:金青衫客】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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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6-03 22:54:56
  一篇很感人的小说,欣赏了。
2 楼        文友:金青衫客        2016-06-03 22:55:30
  问好作者,祝创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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