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失眠，后来她找了个好法子——数日历。她一次也没数完过，下一次又从头开始数，时日渐长，也成了她的乐趣。她和日历的秘密，藏于每一张纸里，随着光阴的流逝，在岁月的尘埃里，一本又一本，在墙角哀泣。渐渐地，她不数日历了，既无聊也无趣，她看雨的密集，听风的力度，看花开的艳丽和楼下树木的青翠与繁茂，她知道——夏天又来了。
　　 连日来的高温令雨欢倦怠不已，没有打麻将的心思，门也懒得出，毫无吃饭的欲望，喝水也觉着恶心。龙勇最近忙着筹划开火锅店，难得空闲时也陪着她。这一夜，终于下雨了，两个人相拥着在沙发上看电视。窗外，润风轻拂，树叶随着风儿轻盈曼舞，雨欢躺在龙勇的怀里，用指尖划拉他健壮的胸膛。
　　 “欢儿，咱们要个孩子吧，我总觉家里太冷清了，有了孩子，我不在家时，你就不会寂寞了。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也是你最好的人生体验。你觉得呢？”龙勇柔声地对她说着。
　　 “勇哥，怎么又提这事，结婚时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要尽情地享受我们的二人世界，等我想生的时候再生，怎么，变卦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说话从来是一言九鼎。我还想多被你宠爱几年嘛，有了孩子，你的爱就被分了一半去，并且，我还没有做母亲的准备。孩子的事，过几年再说吧，好吗？”雨欢撒着娇，她这招向来很灵验，龙勇无奈地笑笑，不再作声。
　　 十天后，火锅店开业，雨欢成了老板娘。不曾想，开张饭就吃得她胃里翻江倒海，不愿扫了大家的兴，她去厕所吐了几次，不再动筷子。第二天一大早龙勇就出门了，她隐约感到身体哪里不妥，每日里悠闲的日子让她忽略了身体的讯息。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她急忙穿戴好往医院奔去。
　　 果然，她怀孕了。她不想这么年轻就生孩子，她很害怕会被孩子牵绊，她不想有别的人来分享龙勇的爱，他们的孩子也不行。她生性固执，说话做事少有为别人着想，龙勇如此爱她，定不会责难她。没有告诉他，她悄悄去做了流产手术。可能人瘦了的缘故，小小的一个流产手术竟让她脸色煞白、憔悴不堪。夜里，龙勇疼惜的问她哪里不舒服，偏她又不是能撒谎的人，便一五一十说了。
　　 原本靠在床头的龙勇，腾的跳下了床，他睁圆环眼，钢牙咬碎，双手拳头紧握，胸口随着他心中的怒气起伏不定。随后，他颓然地坐在床边，眼神很复杂，有怨气，有怜惜，有遗憾，也闪烁着放弃。他爱她，此刻，却又恨她了。记得那一个夜晚，她张扬而不卖弄的舞姿令他注目，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在清波流转的刹那，都能在他心底掀起一层浪花来。她清丽的容颜里又生出几分娇媚，那两排长长的、时开时闭的睫毛，仿佛是珠帘穿成，被她凝望时，令他沉醉，在她沉思时，又让他怜爱不已。
　　 他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天雷与地火碰撞，更叫人惊心动魄。他不喜欢平淡的活法，爱，一定要颠狂痴醉。只一眼，他便为她许下了万年，即使她那时名花有主，他也认定了她。他若爱一个人，从来不在乎她是谁的女人，重要的是，她是他要的女人。
　　 年长她几岁，他自然成熟些。他把爱情和婚姻分得很清楚，他很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做了规划，找个性情相投的女人结婚，这个女人必须符合他对美的评判标准。不必太温婉，但要有令他动心的风仪。她必须要野性十足，这样他才可以慢慢调教，把一个女人雕刻成他想要的样子，有一种成就感。遗憾的是，她最终令他失望，她无视他的感受，自作主张拿掉了他们的孩子，他绝不能原谅。
　　 屋里的空气变得沉闷，雨欢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哀怜地望着他。她清楚他不喜欢与谁啰嗦，他做事干脆利落。爱来的时候，他全身投入，疯狂不讲理智。爱去的时候，他也毅然决绝。
　　 她从他朋友嘴里听到一些事，都说他有爱情洁癖症，他的爱不容有一丝杂质，他注重双方的信任感和透明度，他的爱里不能有隐私。他的前任女友因为背着他跟从前的男同学吃了两顿饭，被他发现后就分手了。他不打女人，也不给人争辩的机会，他讨厌先斩后奏。
　　 他不喜欢她出去上班，怕她感染了社会上污杂的气息。他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粗糙了她的肌肤，他喜欢抚摸她娇嫩水灵的肌肤。玩味女人的美，于他是莫大的享受。
　　 他骨子里又是个极传统的人，在生孩子这件事上，自结婚以来，他明里暗里表露过很多次。她的确太高估自己了，早把他朋友们的告诫忽略了。此时的他，让雨欢想起了初识的那个夜晚，想起了他霸道的令人窒息的眼神。他的那一双眸子，永远也无法温软。她也早该想到，冷血的剑客和温柔的杀手其最终目的一样。
　　 “你好好休息，我会给你朋友小雅打电话请她帮忙照顾你，柜里有钱，想吃什么就买。就这样吧，我去店里睡，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去办。”龙勇的口气很坚决，很冷漠，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走了。听着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雨欢再也抑制不住悲怆的泪水，热热的滚下来，又冷冷的滴在手上、床单上。
　　 她明白自己错了，她没有告诉他怀孕的事，她无视他们爱情的结晶，不尊重他的意愿，扼杀了他们的孩子。几年来，她深知自己是他爱得最深也最长久的女人，他骄纵的爱令她成为了幸福的代言人。她，却无情地刺伤了他的心，他说过，再浓烈的爱情，再美好的婚姻，也需要一个瓜熟蒂落的孩子来完整。
　　 她，没有做到，她一味沉浸于他的宠爱里，忘记了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他还想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她该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不会原谅她了。第二天清晨，她回到了自己的家。除了自己的衣物，她只带走了一盘他送给她的CD《恋曲1990》。
　　
　　 （五）
　　 半个月后，他们离了婚，没有多说话，他的眼眶里一片莹润，他问她要什么，但凡他有的，都可以给她。她摇摇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民政局的大门。他不原谅她，证明他的心胸还不够宽阔，他们的爱还不够坚韧。之后，她离开了这座城市。
　　 十年后，莫雨欢漂泊得累了，回到了故里。十年间，她一直为当年的流产而忏悔，她一直未曾忘记过龙勇，这个霸道、冷酷，又为爱痴狂的男人。有爱，必定就有伤害，当年一个错误的决定，竟至她对爱心灰意冷，对婚姻有了恐惧。也曾想去找他，去乞求他的原谅，但她的骄傲又令她却步。
　　 他向小雅打听过她，但这十年间，除了家人，她不跟任何人联系。也许，他已经做爸爸了，有了温馨的家，她不会再去打扰他。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是否会为他生下那个孩子？然后，成就一段幸福的人生呢？她不知道，她用了十年的光阴来为自己的歉疚买了单，的确昂贵了些。
　　 后来，在一次同学会上，她遇到了顾杨。再次见到自己最初心仪的男子，她的心却不再漾动。
　　 “雨欢，没想到你变化这么大，如果走在大街上，我哪里还认得出。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到你这里却成了美工刀。听说你现在一个人，我去年也离了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随时陪你说说话，好吗？你不会还在恨我吧。”顾杨走过来跟她搭话，他眼里闪烁着强烈的渴望，他讶异当年的小胖妞怎会出落得如此风韵撩人，他不禁恼恨着自己瞎了眼，这么一块美玉竟然没发现。
　　 “呵呵，恨你？你太高看自己了，没有爱，何来恨？那时候心性不成熟，所谓的爱是盲目和幼稚的，早忘了。如今一个人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挺好。我喜欢现在的活法。从前，我求你跟我说话，你不搭理我，而今，我对你早没兴趣了，你不再是我的菜。走了，不必再见了，下次同学会不要再通知我，我习惯了清净。”
　　 丢下一脸愣怔的顾杨，跟小雅打了声招呼，莫雨欢大踏步走出了聚会厅。
　　 又到秋天，收获的季节里她依然空手而归。凉风一阵紧似一阵，这些年来，她总是一个人漫步，无论冬夏雨雪。感喟于满眼的红衰翠减，她轻轻地哼起了这首久远的曲子：“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在落叶的旋飞里，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