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垂垂待毙的模样，小宝喉咙里一阵哽噎，强制自己平静了一会子，许久叫道：“爸，您很不好么？”
　　 山猫睁开眼睛，看到小宝和小宝身边的女孩子，眼睛里蓦然有了一丝亮光：“回来了，这个就是你电话里说的巧云？”
　　 “是啊，您躺着别动，巧云，这是我爸，你叫爸爸。”小宝哽咽道。
　　 巧云不太自然的叫了爸爸，山猫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说道：“我始终要留着这一口气，就是要等你们回来，谢谢菩萨保佑，让我见着了你们一面。”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在被子底下抖抖索索一阵摸索，摸出一个红包来，递向巧云：“这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我是不中用的人了，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孩子，你莫见怪。”
　　 巧云不肯接，反从小坤包里掏出一个红包来，放在山猫床头：“您这病成这样了，留着自己买点好吃的吧。”
　　 “好孩子，说你懂事，你又不懂事，这是父母的见面礼，不收不吉利的。”巧云这才腼腆的接过红包。
　　 山猫待喘息稍平，接着道：“本来你们今天刚回来，巧云又刚刚见面，说这些话不妥当，但是我一觉睡过去，也不知道醒不醒得过来，所以也就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我现在要当面交代给你们，现在科学发达，巧云将来怀孕了，去照个B超，头胎一定是要个男孩子，只要有了头孙，以后生不生，或者生男生女就都由着你们了。别像我，前面生了你三个姐姐，被天杀的计生队连房子都拆了，粮食也搬走了，你妈也落了月子病。”，想起昔日光景，山猫不由老泪纵横。
　　 “爸，我问过妈了，说你的病就是给累的，又加上长期营养不良，以后多吃多玩就好了，还不到这一步呢。”小宝强颜安慰道。
　　 “自己的命自己知道，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山猫急道。
　　 “爸。”小宝为难的说道：“女孩有什么不好，您当初要不是重男轻女，这一辈子何至于此，城里好多好多人都只生一个女孩子，日子不比谁差啊。”
　　 “我们不是城里人，不跟他们比。我这一辈子虽然受苦受累，但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地底下见了祖先们，也好歹算是续了香火，而且，没有儿子的人是绝户，死了都不能埋到祖宗坟山。”山猫语气里有点怒意：“你要应承我，一定给我生个孙子，否则我死了也不闭眼。”
　　 看着剧烈咳嗽的父亲，小宝不敢再争辩，趋上前道将父亲扶正：“好啦好啦，我应承你了，叫巧云将来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山猫闻言，欣慰的闭上眼睛，缓缓道：“我是没福气看到你们结婚生子了，将来你们带了孙子，去我坟上看看吧，叫孙子给我磕头。”
　　 怕说话太久累着父亲，小宝拉了巧云退了出来，春兰在堂屋里独自垂泪，看见小宝他们出来，哭道：“你们看吧，没两天活头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这两天你们哪里也别去，就在这屋里守着，好生侍候他。”
　　 “为什么不早去看病？”小宝问道。
　　 “你这些年寄回来的钱，都建了这房子了，哪里还有什么闲钱。再说，医生说了，你爸这是癌症晚期，还有其它杂七杂八的病，莫说没钱，就是有钱，金山银山也救不了命。”春兰啜泣着说。
　　 “姐姐她们呢，没回来么？”小宝问道。
　　 “你大姐和三姐早已经回来，现在她们两个帮我去打理菜地去了。只有你二姐，当初被人拐到广西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趟也不能自主，打了好多电话过去，现在还不见人，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你爸最后一面不？”春兰止不住伏桌而泣，又怕被房里的病人听到。
　　 “妈，妈”，门外的声音不甚熟悉，春兰揩干眼泪，疑惑的去门外看看是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模样的妇人，晒得黑黝黝的皮肤，挎着一个大编织袋，身后站着一溜两个孩子。
　　 “二妹。”春兰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这是我的外孙吧”，春兰亲热的前去抱孩子，孩子却迅速躲开了，嘴里叽哩呱啦发出一串莫名奇妙的发音。
　　 “妈，他们说广西话，听不懂这里的话呢。”，二妹边拉孩子边进屋。
　　 “唉，自己亲亲的外孙，说句话倒成了鸡同鸭讲了”，春兰边嘀咕边拉孩子进屋。
　　 “进屋去看看你爸吧，等下我还有话问你。”春兰吩咐女儿。
　　 春兰给女儿和外孙们煮了甜酒冲蛋，陪坐一边，慢慢问道：“九年前，你到底是怎么嫁给那个广西人的，你今天回来了，倒仔细说给我听听。”
　　 二妹放下调羹，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妈，我十六岁出门打工，到了广东那边，流浪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事做，好几次都差点被暂住证查走了。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人，才被介绍进了一个厂做杂工，可是上了两个多月的班都没有领到工资，我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了，在宿舍里不敢出门，孩子他爸当时是宿舍保安，来查房就查到了我，后来他知道事情原委后，给了我一百块钱，从此还经常照顾我，又听他说他家里条件好，我就跟他好上了。”
　　 “那后来怎么他又对你不好了？”春兰追问。
　　 “在深圳上了一年班，他要我跟他回去见他父母，我也没多想就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到他家要先坐火车，再转汽车，再转拖拉机，还要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家里也是穷得赶上我家了，我心里后悔，想回家，却被他家扣住了，他们那整个村的人都帮着监视我。稍有不慎非打即骂，直到生了这两个孩子，他们才肯让我认娘家。”二妹叹息。
　　 春兰不由双泪成行，站起身，又伤心又气愤，恨恨的说：“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好骗呢。”
　　 二妹哭道：“妈，我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一个十六岁的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又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懂得什么，我没被人家杀了砍了吃了就是万幸了。就是这次回家，我是跟他立了保证，拿一家人发了毒誓才让我回家的。”
　　 次日半夜里，山猫在一家子的陪护中断了气。临死之前欣慰的对家人说道：“我是有儿子的人，我要住到祖宗的坟山里去”
　　 第二年，巧云小腹渐渐鼓了出来，小宝摸着巧云的肚皮，说：“老婆，我们该去做个产检了。”
　　 巧云立即警觉的道：“你什么意思，鉴定性别吗？”
　　 “不，做个产检，看看我们的宝宝是不是健康快乐？”小宝说。
　　 巧云疑惑的说：“可是你爸说过非男不生”
　　 “我家的事，正是被传宗接代这四个字害苦了的，我不能重蹈覆辙，如果将来生下的是个男孩子自然好，也顺了爸爸的遗愿，如果是个女孩子呢，我们也只生这一个，将来带她去爸爸坟上赔罪吧。”小宝叹道。
　　 巧云盯着老公：“这话当真？”
　　 小宝点点头：“当真。”
　　 “那你妈怎么对付？，她能让你这样欺负死了的人吗”巧云指着婆婆的屋子。
　　 “妈妈脾气软和，不比老爸烈性，总会说服她的，再说了，你看妈如今不是对当年的事有悔意吗，老是说要不是当年一生再生，要不是那些该死的计生队，爸不会这么走这么早。”
　　 巧云如小孩般勾出小指头伸向老公：“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