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曲当年动帝王(散文)
师字和佛有缘,然而她这一生,却终逃不出红尘万里滚滚。
师师原本不姓李,乃是汴京城内经营染房的王寅的女儿,她的母亲在刚生下她的时候便去世了,王寅无奈,只得用豆浆代替奶水喂她,谁知她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看来这个不平凡的女子注定要来人间一曲。
为了祈求女儿平安,三岁时父亲把她寄名佛寺,老僧为她摩顶,她突然大哭,声音婉转高亢,为原本寂静的寺庙添了一丝属于人间的少女气息。老僧人认为她很像佛门弟子,因为大家管佛门弟子叫“师”,师师这个名字便由此得来了。
过了一年,王寅因罪死在狱中。她渐渐出落得如花似玉,明艳动人,被经营妓院为业的李蕴收养,她便也随了李蕴的姓。李蕴教她弹琴下棋、吟诗作赋、唱歌跳舞。冰雪聪明如李师师,对于这些,她学得极快。一时间李师师成为京城名妓,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孙竞相争夺的对象,真真是“一曲红绡不知数”!
张先为李师师创作新词牌《师师令》“不须回扇障清歌,唇一点、小於珠子。正是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晏几道曾作《生查子》词写她的色容“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张先等都是当时名满天下的才子,得其一词不仅可以身价倍增,更是对自己身份才学的象征。
多少才子佳人、风流韵事都从青楼里传唱出来。才子作词,佳人歌曲。然而秦观、晏几道等年龄与师师相差太多,张先自不必说,早已年过古稀。师师只把他们当做知己、当做前辈。久居烟花之地的师师早已心如死水。直到他折扇轻摇,粲然一笑地走进了她的生活,她原本平静的内心,开始波澜不惊。
他就是大才子周邦彦。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妙解音律、工于文词,因其词句绮丽绝伦、语言曲丽精雅,京城歌伎无不以唱他的新词为荣,师师亦是如此。初见李师师时,周邦彦便觉相见恨晚,即填了一首《玉兰儿》表达他对李师师的印象:
“铅华淡伫新妆束,好风韵,天然异俗。彼此知名,虽然初见,情分先熟。炉烟淡淡云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赖得相逢,若还虚度、生世不足。”
就这样,二人时常在一起吟诗作赋、煮酒品茗,赏遍风花雪月,唱尽人间深情。想这样与君同老,君说可好?
李师师只能把这句话压在心底,毕竟自己是青楼女子,倘或父亲没有死,倘或自己没有流落在青楼,是不是就敢光明正大地看着周邦彦,不带一丝犹豫地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倘或,没有这些倘或,可能自己也根本不得以见到他,更别说此刻与他对坐饮酒了。待周邦彦离开,李师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口中呢喃的是《郑风·羊裘》:“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今日来了个叫赵乙的客人,此人风华绝代,与其他人不同,举手投足间竟有一种王者风范,就连身边的高俅都对他恭敬有加。聪明的李师师立马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因此不敢怠慢。
九五之尊与青楼女子,故事变得更加跌宕起伏,李师师也在本就迷离的尘世中越陷越深。
李师师落落大方且多才多艺让宋徽宗喜爱有加。所以宋徽宗隔三差五就以体察民情为由,出宫到李师师这里来或是吟诗作对、或是画画写字。宋徽宗是爱才惜才的人,所以也格外珍惜李师师的才情。如今的李师师可非往日可比,身份虽然仍是名妓,却是被帝王宠幸的人,世人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碰皇帝的女人。
一个在深宫,一个在高楼。一个是身边围绕了许多妃嫔媵嫱,却没有真正懂得他喜怒的最有才情的帝王;一个是周围环顾了许多五陵少年,却没有真正关心她的最风流的娼妓。坊间才子佳人的故事太多,而他们的故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吧。
一日,李师师遇到与她交情深厚的武功员外郎贾奕,便邀请他去饮酒叙旧,没想到贾奕酒后醋意大发,写了一首讽刺宋徽宗的词。不日,这首诗就传到宋徽宗耳朵里,他听了之后勃然大怒,要杀了贾奕。最后还是在李师师的劝说下免去了贾奕的死罪,贬他到琼州做了个参军。
为好友求情劝说,李师师何错之有?然而到了那些大臣口中,她竟成了红颜祸水。大臣纷纷劝皇上不该留恋烟花柳巷,然而宋徽宗不以为然。他喜欢李师师,珍惜一个有才情的知己,更怜惜一个温婉灵秀却身处烟花之地的女子,他宋徽宗又何错之有?
宫里的妃子们不禁对这位不曾见过却听了多少遍的女子产生许多疑惑,问宋徽宗这李师师有什么好的,他就说她“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
宋徽宗病了,来找李师师的次数越来越少,然而,在李师师心底的那个人,在皇上面前只得忘记的那个人,周邦彦,终于来看她了。二人阔别已久,自然有说不尽的相思。正在叙阔之际,忽报圣驾前来,周邦彦躲避不及,环顾四周,只得藏在床下。深夜冒着寒带着病前来的宋徽宗只是来给送李师师送一个新鲜的橙子,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贡品,还带着枝叶,他就着急的送了来,竟等不及天亮。放在她手上冰冰凉凉的,还散发着清香。忽然觉得此刻的赵佶真是率真可爱,不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第一时间与心上人共享。
因为身体没痊愈,朝中又有事,聊了一会儿宋徽宗就要回宫,李师师假意挽留道:“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宋徽宗感慨她善解人意,终恋恋不舍地走了。
周邦彦从床底下爬起来,酸溜溜地填了一首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师师反复念着,生于花间本就身不由己,奈何如今自己也算是半个妃子。周郎,休要怪我。
宋徽宗痊愈后来李师师这里宴饮,李师师一时忘情把这首词唱了出来。宋徽宗问是谁做的,李师师随口说出是周邦彦,话一出口就后悔莫及。宋徽宗立刻明白那天周邦彦也一定在屋内。脸色骤变,过了几天找借口把周邦彦贬出了京城。
李师师追悔莫及,周邦彦一家老小怎能忍受颠沛流离之苦,况且此事是又因李师师而起。
李师师恳求为其送行,并将他谱的一首《兰陵王》唱给宋徽宗听:“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声音婉转悲凉,宋徽宗本也十分珍惜周邦彦的才情,觉得太过严厉了,就又把周邦彦招了回来,封他为大晟乐正,命定正雅乐。
金兵大举入侵,宋军节节败退,宋徽宗与宋钦宗在靖康之难成了金人的俘虏。金军想要掠夺的不仅仅是土地、财宝,还有女子。金军早就对李师师的美貌垂涎三尺,但是他们却一直没找到她。
后来在汉奸张邦昌的帮助下,金军终于找到了李师师。李师师虽地位卑贱,却仍知“亡国恨”。她先是用金簪自刺喉咙,但却没有成功,匆忙之下又折断金簪吞下自杀。临死之前,她大骂张邦昌:“告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
天性丽质,造化独钟,直教人百转千般叹。
李师师,那个有着佛缘却一辈子纠葛在红尘世俗中的女子,只希望来世她能在一个父母俱全温馨又幸福的家庭里成长,遇到思慕的君子会把那句未说出口的话大声说出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