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戏(同题征文•小说)
“清扬,发什么呆呢,被头儿训了?”安小然敲敲玻璃,从对面探过头来,关切地问。苏清扬点点头:“他让我临时换稿,还有两天就播出了,哪来得及啊,我没有一点准备。”
“我一猜就是这事,你那稿子纯粹出力不讨好,你以为就是几张白条那么简单啊,这里面的事情多着呢。让你换就换,别给自己找麻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头儿提拔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儿。”安小然小声神秘地说。
“他再提拔节目也不能空档啊。他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有什么问题他扛着,我们只要客观如实报道就行,怎么说变就变?”苏清扬脑子中还想着她的稿子,并没在意安小然说的罗主任升职一事。
“清扬,你说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说傻话啊。你也不想想,‘白条事件’涉及到多少部门,处理好了万事大吉,处理不好就得罪了人。头儿老狐狸了,他才不会冒这个险,唱红脸还来不及呢。”安小然撇撇嘴,不屑的样子。接着又善意地提醒道:“你也别生气了,其实说白了,我们都是头儿升官戏里的配角,他都开始唱红脸了,咱们就唱花旦,干嘛非得跟头儿对着唱黑脸啊!”
安小然看似随意的话浇灭了苏清扬的激情。自从到了评论部,她一直想探知新闻的厚度,挖掘事实真相。而真正的新闻,却总是隐藏在深处,难以公之于众,她对自己的职业第一次产生了厌倦感。想起去年春天,她拉着简单的行李,握着一纸聘书来到远江,站在广场上张望,沿街的屋檐上悬挂的红灯笼与霓虹灯交织,城市古朴与繁华并存,她瞬间爱上了这个地方,对自己说:新的生活,从今天开始!带着单纯的憧憬,以及对这座城市的美好想象,她豪情满怀地想做个有责任有担当的新闻人。还不到两年时间,梦想刚起步,却又看不清方向了。
“先处理好当下的工作吧,至于梦想,它也会像顽皮的孩子一样,给你玩捉迷藏的游戏。你只要沉得住气,它自己就会跳出来。”苏清扬这样想着,收拾好东西,和摄像一起去了公路局,采访那位优秀的女养护工。
三
评论部最近人心惶惶。
罗主任调走了,新主任没有公布。评论部自从跃入收视率前三的位置后,好像进入了一个疲倦期,少了当初的锐气与热情。现在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新主任是内部提拔,还是外调。安小然鼓动苏清扬毛遂自荐。“论能力论学历,评论部谁能比得过你?有能力就有位置,这是领导经常说的。”
苏清扬当然清楚自己的工作能力,但是如果以此作为提拔的唯一条件,未免太幼稚了点。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知止有定。所以,对于安小然的煽动,苏清扬不为所动。
天阴沉着脸,酝酿了三天的眼泪终于凝结成了雪花,于夜间飘落。释放了情绪的天空洁净灰白,雪花静默,装饰着远江的冬景。
苏清扬比以往早出门半小时,路上行人不多,雪天路滑,让踩在上面的人毫无防备就趔趄了身子。苏清扬走得很小心,但在踏上办公楼台阶的那一瞬,她突然感到不受控制,身体瞬间失重,摔倒下去。她还没回过神来,一双手已经把她拉起,同时,一个男人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苏清扬脸颊绯红,拍打着身上的雪,故作轻松地笑笑:“谢谢你,我没事!”
“台阶处最容易滑倒。”男人温和地笑笑,进了办公楼。苏清扬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似乎在哪里见过。
刚到办公室,安小然就告诉苏清扬一个消息:新主任走马上任了。
安小然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新主任与大家见面时,苏清扬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新主任正是把她从台阶上扶起来的那个人,她竟然以那么尴尬的方式与他见面。苏清扬浑身不自在,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根本没听见他都说了什么。
评论部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主任,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是大学新生心目中理想的学长形象。他戴着黑边眼镜,话不多,句句在理。大家对他的外在形象肯定,但对能力却将信将疑,等着看他怎么样带领评论部一群人唱好《远江视点》这台大戏。安小然则为苏清扬打抱不平,认为她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这人这么年轻,除非他过几年调走,否则,主任的位置就没你的戏。”
“哪有女人做评论部主任的,这么严肃的位置,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可坐不稳。”苏清扬开玩笑说,掩饰着心里的真实想法。
评论部就一档《远江视点》栏目,十二个人,真正新闻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只有苏清扬一个,作品也属她最多,去年底,罗主任就向她吹风,等待时机就对她“委以重任”。苏清扬深知,让梦想镀上金光未必看的全是能力。她在远江市终老一生的可能性并不大,父母已经催促了好多次让她回南方小城,所以她也压根没把这种收买人心的封官许愿当回事。但罗主任不打招呼就走了,这么快就调来一位新主任,她尽管不在意,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郁闷。
“你当你是谁啊,才来这里两年,名气荣誉就全有了,还不都是罗主任给你争取的?人家临走时还提醒你以后报道的方向,对得起你了。你以为评论部主任好当啊,都是提着心走夜路呢,一个方向把握不准,前途就没了。你也别这么一意孤行,早点换个部门,夜路走多了早晚遇到鬼。”路蔓的态度始终如一。最近,她强烈反对苏清扬做批评报道,还鼓动她到文艺部,做些文学类的栏目,写些小清新的文章。“文艺部可是出作家的地方,没准哪天一不留神成了名家,知名度可比现在大多了。你考虑一下,如果想换部室,我可以帮你,文艺部主任与我关系不错。”
“算了吧,新主任刚到任,我就换部门,明摆着是对他有意见,这不合适。等等吧,实在不行再做打算。”苏清扬婉言谢绝了路蔓的建议,路蔓白她一眼,哼了一声:“真拿你没办法,如果再有人半夜敲门,别哭着找我。”
“哈哈,原来半夜敲门是没有换部门啊?总算找到原因了。”苏清扬笑弯了腰。
“你还笑,如果真是你报道中触及到某人的利益,他对你采取的警告呢?”路蔓半真半假地问。
“你太高估我了吧,我还没到那么有名的地步。那次敲门只是一次偶然,这都过去一个星期了,我不是好好的吗?”苏清扬理一下长发,歪着头笑着,很洒脱的样子,而心里却蓦然升起一丝隐忧。这些天,虽然没有再发生夜半敲门事件,也没有在路上和楼梯间遇到陌生人的尾随,她的心却总是不安,直觉中,夜半敲门一事绝非偶然。现在她时时提高警惕,任何大一点的动静她都会紧张,如惊弓之鸟。这些,苏清扬没有告诉路蔓。
“就你嘴硬。不过,苏清扬我可提醒你,蒋克明这人可不一般,听说有些来头,你别太出风头,压了他的光芒。”路蔓提醒道。
蒋克明,三十一岁,山东人,武汉大学新闻系毕业,曾在北京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后到远江日报社做了三年的时政新闻首席记者,是远江市委宣传部门的后备干部。评论部就有这个能力,没几天,新主任的来龙去脉就被查得一清二楚。这下,大家反倒又松了一口气,挂职干部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一个成型的知名栏目谁也没能力在短期内推行新政。
然而,出乎所料,蒋克明看上去挺斯文,但他一出手,评论部人员就领教了他的“苛政”。上任第一个月就取消了平均奖,实行按劳取酬,以稿子的质量与节目影响力分配奖金,稿子不过关就打回重写,每周五开例会评议上期节目,综合打分,纳入考评。而且,他竟然征得了领导同意,把每周一期的《远江视点》改为每周三期,每期节目时长缩短为二十分钟,增加了观众参与话题讨论,奖品由广告商提供。节目灵活度增加,话题的参与度也空前高涨,热线电话热得烫手,办公室的灯经常亮到很晚。蒋克明从不加班,也不给大家计考勤,只要分派的节目审核过关,随你早退。
然而,平时大家都懒散惯了,突然上紧发条,很多人不适应,私底里叫蒋克明“蒋疯子”,说他瞎折腾,为了升官可谓费尽心机,把栏目组的人都当成他的垫脚石。牢骚归牢骚,工作还得继续。发奖金时,拿得少的咬牙切齿,拿得多的也不念他的好。安小然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被扣了奖金后天天拉着个长脸,没少在苏清扬面前抱怨。“不知道谁惹他了,就没见他笑过,天天板着脸,没一点人情味,难怪没女朋友,谁受得了他的臭脾气啊!”
安小然说得不错。蒋克明来了之后,评论部的人几乎都挨过他的批评。诸如稿件不通顺,图像与文字不吻合,跟踪报道不及时,提问浮于表面,采访走马观花等等,很多人被他训斥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唯独苏清扬例外,不知道是蒋克明从她的工作中挑不出毛病,或者是忘记了她的存在,不表扬也不批评,就连每周的节目评议会,蒋克明也从没有让她发表意见。
苏清扬反倒轻松了不少,每周只专心做好一期节目。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她就想去何坊村看看何红兰。自上次去采访“白条事件”,距今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答应过何红兰,下次去的时候给她带《格林童话选》,怎么能空许诺言欺骗一个孩子?
周五下午评议会后,苏清扬准备请假去一趟书店,还没等他开口,蒋克明先叫住了她:“苏清扬,你留一下。”
苏清扬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给农民打白条这个事件是你负责报道,目前进展到哪一步了?”蒋克明翻看着资料,头也不抬。
蒋克明突然问起“白条事件”,出乎苏清扬意料。她思考着,说:“九月底做过一期视点,不清楚问题是否解决。”
“你负责的,为什么不清楚?”蒋克明提高了声音。
苏清扬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说罗主任不支持,明显是出卖老领导,如果揽到自己身上,也未免太冤枉了。这一停顿,蒋克明又追问了一次,语气更加严厉。
“我忙于其他采访,忘记了。”苏清扬有些慌乱,低声说。
“忘记了?你是干什么的?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快两个月了,也没有给农民一个说法,媒体还有可信度吗?太不像话了!”蒋克明声音不低,而办公室里,恰是全员到齐,不少人透过玻璃门窗向这边张望。苏清扬想辩解,想摔门就走,终是忍住了。蒋克明发脾气,至少说明他开始关注了这一事件,她想听听蒋克明到底想说什么。
蒋克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所有的责任都怪于苏清扬,显然太过武断。他换了口气,放低了声音:“这样吧,抽时间我们去一趟何坊村,详细了解一下。你先把之前的采访经过讲一下,我心里有个数。”
苏清扬忍着眼泪,心中却升起被认可的感动。但很快,她就回复到工作状态,简单讲述了何坊村的事情,特别提起了何红兰,因为家里没钱供她读书,已经辍学。蒋克明眼睛望向窗外,聆听着,沉思着。等苏清扬讲完,语气坚定地说:“这件事必须给农民一个说法。宜早不宜迟,明天我们就去何坊村。”
这个决定是苏清扬没想到的。前后两个主任对这一事件的态度大相径庭,苏清扬如同坐过山车,有些晕头转向。
“蒋克明亲自下乡,不会是做样子给大家看,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或者是为了尽快出成绩,带着赞誉到宣传部门履职?”苏清扬想不明白他演的哪出戏,既然蒋克明想去何坊村,不管他最终什么目的,总比把事件搁浅要好很多。有始有终,是她的工作态度。
苏清扬问:“我们两个人去吗?”
蒋克明忽然转身,直视着她,反问道:“还需要有人敲锣打鼓,前呼后拥吗?”
四
孟县是远江市下辖的一个农业县,位置偏远,地貌多山,道路蜿蜒崎岖,路面坑洼不平,风一吹尘土飞扬。苏清扬与蒋克明下车的时候已接近中午,没有人来接。蒋克明说,只要官方出面接待,就别想得到真实新闻,所以这次采访就是突然袭击。苏清扬点点头,用手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本就白晰的脸因长途汽车的颠簸更显苍白。蒋克明心里疼了一下,这么一个敬业的女孩子,昨天被他训斥得直掉泪,而自己为了尽快做出业绩,又霸道地占用了她的周末。
在一家小饭店里吃了碗面,蒋克明找了一辆蹦蹦车到县城西郊的何坊村。这种蹦蹦车在农村很普遍,就是一种电动三轮车,用帆布把车厢围起来,里面放两排长椅,大概坐七八个人。县城到何坊村每人两元钱,司机凑不够一车人不开车,蒋克明给了司机二十元包下了那辆车。他们一左一右相对而坐,在机器“嗒嗒嗒”的响声中启动了。从远江出发,苏清扬就感觉与蒋克明在一起很别扭,也不多说话,生怕哪句话不合适,又惹得他板起面孔教训人。蒋克明望着田野和农舍,也不说话。两人就像偶遇的陌路人。
下了车,两人沿着河边小路一前一后行走,村西头就是何红兰的家。院子里堆了很多酒瓶,十一岁的何红兰正领着六岁的弟弟刷酒瓶。何红兰很瘦,大眼睛,穿着红色的碎花棉袄,戴着蓝色的袖罩,齐耳短发,文文静静。弟弟流着鼻涕,小手冻得通红,把洗好的瓶子摆在地上,可能是手凉,不小心瓶子掉到地上摔碎了,何红兰责怪他一句“你又浪费钱!”弟弟揉着眼睛哭了。何红兰转身看到门口的苏清扬,愣了一下,说:“我爸妈都下地干活了。”
苏清扬把《格林童话选》递过去,何红兰在衣服上胡乱擦了几下手,拿过书就翻看起来,眼里放光。很快想起什么似的,又轻轻地把书放在小桌子上,继续刷酒瓶。苏清扬问她是否已经上学了,她摇摇头,眼里含着泪说,学费还没凑齐呢。蒋克明问一学期需要多少钱,何红兰说,学杂费最少得五十元,还不算其他费用。蒋克明听完后没做声,进了里屋。苏清扬帮何红兰擦去眼泪,看着摆了一地的酒瓶,心莫名地难受起来。
谢谢三哥的鼓励,越来越感到不会写小说了。
愿时光安稳,愿岁月静好。
得与失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定数。
谢谢晓文姐的阅读,多提意见。
爱情与职业的选择与取舍,有人愿意单纯地爱着,有人渴望因爱索取,以爱之名获得名利上的跃升。这些似乎都没有错,只是价值观的差异。
小说写得也纠结,期盼人性的完美,而偏偏又只是希望而已。
感谢雪飞姐,愿时光绵长,情谊久远!
谢谢朋友的阅读,祝安好!
有些失去,再也无法重回,唯留遗憾。比如蒋克明。
人无完人,前方的发生谁也看不清,唯有小心翼翼,顺随心的方向行走。
感谢您的到访,品评。
祝安好!
身在职场,我对媒体职业有着切身的体会和了解,也喜悦也悲忧,也奋进也无奈。而以此为基点,将爱情和友情贯穿于小说之中,试图截取社会生活中的一个断面,展现人性的复杂与脆弱,真挚与虚伪,友善与丑恶。
因为笔力有限,人物性格还不是特别的立体等等,这都是我今后需要加强与改进的地方。
再次感谢江山绝品评议组老师,我会努力寻求超越!
祝老师岁月安好,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