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普渡(纪实散文)
导语:人生旅途中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丧偶之痛,而要从这个泥沼里走出来又是多么的不容易,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一些人迷迷糊糊,随君而去;一些人重新振作,站立起来,于是“普渡”就具有极大的意义。最近我结识了一位叫贞(化名)的网友,听了她的故事我感慨万千,沉浸在深深地思考中。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以她的故事为蓝本,写成小说,分享给我的朋友们,让大家也收获一份感动,得到一些教益。
一、同志
贞和方都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志同道合让她们走到了一起。贞是晋剧团的演员,方是编剧、作曲兼导演。六十年代初,因为“同志”和情趣相投而相爱,不久就结为夫妻。方演奏板胡,贞演唱,两人一唱一和,乐天自在。如此妇唱夫随,一晃就是十五个春秋,其中的彩头,想必朋友们一定会有无限遐想的空间。七十年代末,文化系统大调整,贞和方都离开了自己酷爱的艺术舞台,相续调到新闻出版部门工作。方调到一家文艺出版社从事音乐编辑,贞调到一家美术出版社担任财会。贞很坚强,那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揽下了生活的重担,让方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八十年代末,方因为表现出色,担任河北一家文艺出版社的总编、社长。
九十年代末方退休,贞欣喜若狂地抱住方说:“这下好了,我们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天伦之乐了”,方开心地对贞说:“咱俩再来一段晋剧吧”。贞和方退休后依然是“同志”。平日里吹拉弹唱随即可行,更可贵的是,还结合自己的身世和经历,著书立说。新世纪初年,贞和方住进了度假村,那儿安静、空气好。方的脑子好使,学电脑、搞制作,很快就掌握了不少知识。
2006年前后,贞和方相继写出了自己的《传记》,他们利用自家的电脑、扫描仪、打印机、数码相机,自己编辑、校对、设计、制图、打印,全能上岗,内文用A5纸裁开双面印,彩色插图和封面在外面彩印、装订,她们的家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印刷厂。虽然没有公开发行,没有用书号,但是她们享受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享受的是真正的“同志”!
二、惜别
2008年春,贞和老伴搬进了离革命圣地西柏坡只有20里地的别墅---紫竹院。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洋楼,院墙有铁艺装饰,通透的阳台,大理石护栏,前院可以种植花草果木,侧院置葡萄架,后院还可以种植瓜果蔬菜。两口子辛苦了一辈子,终于有了非常惬意舒心的新居,这心里的滋味真是无以言表。一生酷爱文化的他们,把自己的别墅取名“养心斋”,准备在别墅里好好享受田园式的生活。新居装修好后,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听着音乐相视而笑,心中无比甜蜜和温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2009年6月,贞因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体重降了10多斤。精神抑郁闹情绪,吃饭、睡觉都不正常,方心疼得够呛,精力全在放在贞的身上,每天为贞煎汤熬药、买菜做饭。也许是又急又累,有一天方感到胃不舒服,孩子们劝他做检查,方硬说没事,馒头红烧肉照吃不误,也就没有在意。10月下旬,在贞的坚持下,双双进行了身体检查,方胆小,只做了个胃肠造影,发现炎症,方一向身体壮实,从不闹病,也没当回事。贞的身体日渐好转,而方的“炎症”却越来越重了,后来吃不下干饭,靠喝粥养生。但是就是这样,陪贞玩电脑、散步,也从不间断。
年底,闺女来看望父母,发现方呕吐不止,随即送方去医院治疗,方很坚强,不用搀扶,自己步行一段路上车,当天就住进医院。一检查真相大白,胃粘膜有异物,已经不能做手术了。两个儿子拿着片子,连夜驱车赶到北京301医院咨询,可已经是晚期,无果不治了。孩子们联合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和亲朋好友,严密封锁了这一不幸的消息,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年的春节,尽然是她和方最后的诀别。刚住院十来天,方的情绪还比较稳定。
一天晚上贞在陪伴聊天时,方笑着对她说:“差不多五一前就能出院了,回别墅还不误农时,好好种咱的地。”贞说:“也许到不了五一就能出院。”贞和方谈起刚搬进别墅时,晒衣的竹竿被风刮下来,打断了方辛苦种出来的几株驱蚊香草,被方狠狠地猫了一眼的事。方笑着:“我珍惜植物的生命”。是的,热爱生活是他们的共同志趣。一个多月过去了,用了那么多好药,不见效果,贞心里老嘀咕。方看出了贞的心事,似乎也明白自己没有多少希望了,一天下午方把贞叫到床前,两双眼睛对视了很久,竟然没有说一句话,方紧紧地抓住贞的胳膊,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贞牢牢的抓住他的手,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没有想到这尽是这对相濡以沫四十八年的夫妻,最后的难以言状的“依依惜别”。之后,贞把大儿子叫到卫生间抱头痛哭一场,然后吩咐儿子准备后事。
除夕夜,四十平米的贵宾高级病房,全家人陪方一起吃了年夜饭,方强忍着病痛,吃下了两个饺子、喝了半碗汤,还坚持看完了新闻联播。当新年的钟声敲过不久,凌晨0点37分,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与世长辞了,享年70周岁。
三、追魂
四十八年风雨同舟休戚与共的伴侣,突然撒手人寰,对于贞来说,真是晴天霹雳,可谓天崩地裂、乾坤倒转。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贞整天以泪洗面,只有一个念头:随他去吧,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孩子们看出了贞的思想动态,于是安排老家的亲戚朋友车班换底的轮流陪伴。为了母亲尽快恢复,孩子们请了保姆24小时陪护着、开导着。贞也就这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一个年头。贞每日沉浸在追魂般的哀思里,她去院子里溜达,看到那一块块石头,就联想起方在装修别墅时,搬石头挖石子的情景,光是石头就拉了七车,流了多少汗水呀,要是不这样累也许就不会犯病,贞的心里老是在后悔,嘴里还不断地嘀咕着,眼泪自然而然地流淌下来。
洗澡过后,贞躺在床上,耳边就响起了方的吆喝声:“快把睡衣穿上,别着凉了。”贞便自言自语的回答着:“知道啦。”于是又一次进入追思中:记得住院的时候,方不让贞天天跑来看望他,想方设法把贞支开,方人在住院,心还在贞身上。平日里方生活简扑,勤奋好学,克己奉公,得到大家的好评,也让贞得到一丝安慰,不知不觉贞就睡着了。
无数个夜晚的魂绕梦牵让她好累好累,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反反复复,没有终场。2010年3月的一天,阳光明媚,贞照例起床,推开了窗户,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让贞从上到下暖洋了一阵子,她看到翠鸟登上院子里的桃树枝上,喜鹊在葡萄架上叽叽喳喳,好美的春天啊!贞舒缓了一下身子,心里豁然开朗起来,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朝着书房走去。她打开了尘封许久的电脑,看看夫君的文章,再看看朋友们的网页,突然萌生了写首诗的念头,于是贞敲响了键盘,一首七律跃然屏上:
《思君》
回墅犹感庭院垢,柱灯昏暗鸟声休。
白雪已失昔日美,残阳斜挂冷风嗖。
枯枝败叶撒满地,心神恍惚意难收。
妻居斋室日等候,君有闲时夜来游。
贞写着写着,思维慢慢地升腾起来。她在大脑的程序里找到了方的魂魄---那就是“诗魂”。她要把对方无限追忆的情思,化作诗句去吟诵;要把方对她四十八年的恩爱,变成童话般诗的意境,尽情再享受四十八年!写诗成了贞追魂的极好依托,贞要把这所有的思念变成文字。她又接着写了一首词:
《伤心泪》
春寒刺骨风,吹梦无灵,独居书屋与谁共?
键盘谁人敲,坐椅空冷,唯有阴影伴我同。
追忆夫妻情,爱比怨浓,志同道合心相融。
夫唱妇即随,啷啷笑声,著书立说已成功。
昔日无限好,回味犹新,憾恨爱夫逝去匆。
满腹诸楚痛,指染墨中,朝暮思君归来魂。
伤心泪,留人醉,何时重?自知人生长恨水长东。
四、寄托
在贞的眼里,方是一位永远值得敬佩的男人,他生活简朴、待人热情、勤奋好学、不甘落后、廉洁奉公、无私奉献、淡泊名利,先人后己。在同事心目中是一位好领导,也是一位好兄长。本来方是文艺出版社的总编、社长兼党委书记,退二线前,评正高是名正言顺的事,可他还是把名额让给了其他人。当了十年官,两袖清风,最后剩下的一部手机,也交公了。出版社大院里的老同志说:“像这样的干部,现在已经很少了”。
2011年8月,贞和方的学生们为了缅怀老师,特意制作了专题片《老师的足迹》。这部长达3个小时的专题片记录了方的生平,追忆了方的勤奋好学、爱岗敬业、身兼要职、廉洁奉公的品格。极大地安慰了贞的心灵。她要继承夫君的遗志,把谦虚好学,善良为人的精神传下去,作为安度余生的精神寄托。看看贞那段时间写的的诗句,我知道她已经慢慢地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
2011年5月5日她写《立夏》,6月24日写《思盼》。
《立夏》
淅淅沥沥雨珠滴,雀燕穿梭鸟鸣笛。
每逢季气盼君归,时至立夏心思意。
《思盼》
玫瑰艳丽草坪翠,葡萄串串上架梯。
夫有空闲常来去,妻自赏花等候你。
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岁月的流年和精神的恢复是相伴而生的。贞经过大难,起死回生的转阳,亦属大道自然的光辉。她终于找到了自我和自信,重新振作起来了,在诗词的海洋里看到了延续生命的曙光,停靠到赖以生存的港湾,到达了普渡通途的彼岸。看看她的2011年8月16日的《七夕节》、9月22日的《中秋节》、10月5日的《重阳节》,就知道贞已经从恶梦中苏醒过来了。
《七夕节》
独立楼门手扶栏,抬头望月思绪缠。
寂寞嫦娥玉兔伴,吾居空巢泪自弹。
《中秋节》
月挂中秋分外圆,阖家欢乐菓并甜。
夫君瑶台把玉盏,妻举金杯迎月瞻。
四十八春伉俪贤,无情利剑割两边。
今生连理恨时短,来世同林益寿年。
天长无事心内烦,消除慵困赖诗篇。
《重阳节》
一年一度又重阳,秋风过后夜渐长。
都说高处不胜寒,风扫叶落心更凉。
姻缘离合有定数,何惧地老与天荒。
看破必然能放下,眼泪淌干定坚强。
五、梦回墨脱
2011年秋,贞在无数个值得回忆、需要还愿的信息里,搜寻到一个重要信息:方生前多次提到,想去西藏墨脱去采风,然而终因多种原因而未成行。为了实现方的夙愿,贞与儿子商量,替父亲去西藏“墨脱”探险,实现方的梦想。墨脱是西藏自治区的一个县,在我国西南边陲,与印度交界,是镶嵌在雅鲁藏布江下游的一颗耀眼的绿色明珠。方圆一万平方公里的地域上,地质构造非常复杂、自然景观绝无仅有,山水奇异丰富多彩,宗教人文叹为观止。山上高寒终年冰雪,山下植物茂密,惊现热带雨林,从上到下在几个小时内,便能领略到大自然的千姿百态,真正感悟到其中的气象万千。用“一山见四季,十里不同天”来形容墨脱实在是恰如其分,由于山险路窄,常有塌方断层、泥石流发生,那里是我国唯一一个不通汽车的地方。
墨脱在藏语中是花的意思。过去称为“白马岗”,在藏传佛教里就有“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的典称,受到信徒们的顶礼膜拜,把这里视为“隐藏着的像莲花那样的圣地”,墨脱的神秘色彩,渗透到当地的门巴人、珞巴人心中,在门巴族的宗族绘画中,把墨脱地形描绘成像女神多吉帕姆仰天平卧的圣体,耸立在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的南迦巴瓦雪峰,就是这位女神的容颜,墨脱的山山水水,都是这位女神躯体的组成部份。强劲的印度洋季风,穿越喜马拉雅山的巨大屏障,从这里打开了大门,形成了西藏高原别具一格的气候特征和自然景观。在白马狗熊(地名)还发现了世界罕见的闪耀七色彩霞的“虹霞瀑布”,在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之间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世界上最壮观的大峡谷。其深度或长度都堪称世界第一,无与伦比(最深处达5382米,长度达494.3公里)。
为了鼓励孩子们实现父亲的考察愿望,贞安排儿子自驾车前往墨脱县城,再伺机探险。临行前她题词为儿子壮行。一方面鼓励孩子继承父志勇往直前,另一方面也为孩子经营的网络公司即将上市助威。在孩子的精心准备和坚强努力下,胜利完成了这一壮举,并把全程纪录下来,制成了半小时的专题片“梦回墨脱”。贞给孩子们题词作诗,为他们的成功而骄傲。登高望雪域,银映天地,心旷神怡乐兮兮。事业有成功,抑满谦受益,勇往直前莫迟疑。兴国靠科技,开辟新蕾,风流人物儿第一。
六、春暖花开
在夫君最大的遗愿得以实现以后,贞的心理得到极大的安慰,尤其是儿子安全返回又事业有成,一个公司即将上市,一个个喜讯像一阵阵春风,吹绿了贞内心越冬的荒原。看看她的2011年12月1日的《咏雪》就知道了贞内心世界的春天快要到来了。初冬雪一场,树挂银装,漫山遍野白茫茫。麦苗酣睡香,雪被盖上,尽享内暖眠冬床。大街人来往,裹紧衣裳,吞吐雾气未觉凉。丰收喜相见,神龙激扬,来年粮谷堆满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