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故事】不可说(散文)
他和沈寿的缘分也从这一刻开始转入齿轮。
四、终
沈寿去世后,时年72岁的张謇全然不顾身份地位和名声,含泪扑住了她的遗体,亲自主持了沈寿遗体大殓。他将她的墓冢定在了黄泥山东麓,长江江畔。在这之后的日子里,这老人都会绕棺诵佛,用心祈盼,祈盼来生再见。他亲手为她写了碑文,就连墓阙石料都一一把关。
1921年10月10日,张謇为沈寿举行了盛大的追悼大会。漫天小雨飘过心扉,沈寿灵柩未到,他却已蹒跚而到再次细细查看了墓穴,亦如当初悉心照顾那人那般。灵柩到,他亲自为她朗读了祭文与宾相继行礼,致答谢礼。最后的最后,他又赶忙回到墓边,亲自看着三层墓塘掩好后,筑起坟冢向沈寿墓三鞠躬方才归去。
那上的雨儿仿佛知晓了一般,静默着甚至不着痕迹地飘落在那冢前花瓣,娇艳动人。
沈寿最终选择了南通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没有过江归葬夫家,这既是对丈夫感情的一种决绝,更是对张謇感情的最终回应。她高傲却不代表她无情。
她不在的日子里他总是翻看着她的诗集,抚着她的绣品,仿佛这样就跟她依旧在自己身边一样。他甚至一遍一遍去翻看自己的日记,试图从那些只言片语之中感受她的气息。
日记第一次写到沈寿,是丙辰(1916)年10月16日:“为沈雪君书联。”最后一次则已是沈寿殁后的4年,乙丑(1925)年3月1日:“至雪君墓。”第2年张謇自己也死了。在这10个年头里,雪君是张謇日记里出现最多的名字。特别当雪君生病时,必记之:
“雪君复病”,“雪君复不适”,“雪君又病”,“雪渐癒”,“雪君忽晕厥,甚重”,“雪微不适”,“雪不适”,“雪君病甚”,“雪君病减而未癒”,“病未减而增”,“雪病仍未起,无如何”,等等,等等。张謇记日记向来简略,每每一天的日记就这么一句。
关于为雪君延医和终于不治的情况也多有日记。“与健庵诊雪君病”,“延汝权为雪君诊病”,“延唐绩臣为雪诊病”,“复延唐诊雪病”,“唐俞来合诊”,“连日为雪延医用药,辄全无效”,“雪君中夜眩晕,闻声,起为施治”。戊午(1918)年11月13日,人在常乐,闻雪君病逾,喜不自胜,有诗:“尊素堂前甫下车,割怜昨日雪宦书。不知药盏齐炉畔,清损容颜几许初。”庚申(1920)年1月20日:“专轮迓健庵。延杨姓西医诊雪君病,谓险而难治。”21日:“健庵来诊雪君病,谓可施治。”24日有9诗:“闻雪君小逾,寄二截句当柬。”诗云:“因君强饭我加餐,尺简能令寸抱宽。镜里宝钗应尚怯,窗前绣稿未容看。”“海上东风柳乍苏,新晴蘸绿射阳湖。濠阳西阁南墙外,眉妩腰支似也无。”人在外,对雪君的病也是念兹在兹。27日:“以上6日,雪服健方,日有起色。”12月10日:“雪病大剧,卜不吉,亟专轮延健庵。”辛酉(1921)年四月二十三日:“雪宦因胀,饮食渐减。”27日:“雪宦因胀,饮食大减。”二十九日:“健庵诊雪宦脉,谓脉无危象,腹水易放。”然而终于不治,雪宦于5月3日一瞑不视,与世长逝。那天的日记是十年里最长的一则,详述抢救经过,文长不备录,末句痛呼:“哀哉!世安得有是人也!”
沈寿过世不过5年,张謇仙逝葬于啬园。两人之墓,正如他们生时,一人狼山东,一人狼山西,心相连,却隔山相望,还好他们终在了一片土地之上。日夜不息的长江奔腾不息,伴着他们的一切情缘往事入梦。
后记
1921年,沈寿在弥留之际将《耶稣像》、《美国女优倍克像》等绣品赠送给了张謇,张謇将它们珍藏在南通博物苑中。之后,张謇即使生活再过窘迫,也从来没有出售沈寿绣品的想法,当得知沈寿丈夫想在国外出售沈寿绣品时,他亲自电示,只能展览,无论什么高价都不能出售,同时他一再叮嘱子女一定要替他好好保存沈寿的绣品。抗战爆发后,《耶稣像》、《美国女优倍克像》一度存放在上海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此后去向一直不明。解放后,经过张謇海外亲属们多方查找,终于在1973年由在香港的张謇之孙张融武寻觅到它的下落。1987年10月,这两幅举世奇珍价值连城的名绣终于再次回到了祖国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