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芦苇情思(散文)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海洋……
小时候我家后面有一片100多公里长的芦苇地,中间有一条小河,当时我不知道源头在什么地方,但从我家向东10公里就到了海洋。
那一片芦苇地,是我童年成长的“伊甸园”。那一片片的芦苇,是全村人心灵的港湾,里面有无数的鱼虾、各种飞鸟。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丛在微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音,那响声空灵飘渺,似高僧念佛。中午太阳高照,那一片芦苇叶绿得鲜嫩、绿得滴翠。芦苇杆随风不停地摇晃着,布谷鸟的小窝就是天然的摇篮,有时小布谷鸟的身子在窝里边,头挂在窝的边缘,幸福地睡着了;那红色的大龙虾,一步步轻轻地爬到芦苇的顶部,用它有力的大钳夹住芦苇顶部的叶子末端,快乐地荡起秋千,芦苇是那样绿,龙虾是那样红,正应了古人一句话:“红配绿,配不足”。是绿肥红瘦吗?应是红肥绿满才对嘛!偶尔那肥大的草鱼突然打破了水面宁静,跃出水面有1-2尺高,准确地咬住它早就认定那片芦苇叶,然后将整个芦苇拖倒在水面上,草鱼在下面每吃一口叶子,芦苇在水面上有规律抖一下,水面立即出现很多皱纹,而且这皱纹一直不停地向远方扩大,直至消失。
入夜,那芦苇地是那样的静、那样的柔,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是那样的斑斓,这时母亲划着小船在小河里捕鱼,我光着身子站在船头用一根木棒不停地敲打船的边缘,发出咚咚的声音,声音所到之处,惊起无数的萤火虫。我和母亲满载着一船的星辉,向芦苇深处划去,河两边的芦苇默默地护送河水向东而去,流水的潺潺声和芦苇的沙沙声,似情意绵绵的絮语。这一切美得是那样的清明澄澈,是那样的柔软宁静。
这一片芦苇地,不仅是我们儿童的乐园,也是青年人谈情说爱的地方,我远房的哥嫂就是这片芦苇地私定终身的。我清楚地记得,春天的傍晚芦苇长得比人还高,我的哥哥嫂嫂每人夹着一本书到芦苇地看书。村上和他们岁数差不多的青年男女叫我到芦苇地看看他们干什么,我像只水鸟一样轻手轻脚地进又轻手轻脚地出,高兴地告诉他们:“女的靠在男的身上说话,说什么听不见。”于是芦苇外边一群人高喊:“芦苇高,芦苇长,有人在芦苇地捉迷藏!”嫂子满脸绯红走出芦苇地,哥哥则笑而不语。
长大了,我才知道芦苇地自古以来就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不是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那苍翠的芦苇在太阳、月亮、春风、雨露的陪伴下,捧出了一串串爱的珍珠。
可惜我不懂:“出门相思芦苇叶,为我叶叶起清风”的意义。
去年深秋,我又到了从小生活的那片芦苇地,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伤怀了,看到那芦苇有一种“何事秋风悲画扇”之感。芦苇依然是那样的修长,换上了金黄色的晚装,芦苇的顶部怒放着白色的芦苇花,在秋风的舞动下,变成汹涌澎湃的海洋。芦花是那样的凄美、柔软、儒雅,飞舞中透着灵性,柔软中含着傲骨。片片的芦叶无声地落在地上,踩上去软软的,天地间弥漫着成熟的芬芳。
天空中,一排排大雁从芦花上空飞过,飞向遥远的南方,去装点南国的清秋,带去北方的芦苇花对秋的思念。
其实,南国正清秋,不是吗?“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就在我苦思之际,我嫂子不知什么时候到我的面前。她和哥哥是高考恢复后一起考上师范学院,双双做了一辈子的老师。当年青春无限、齿白唇红的嫂子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我心里突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想法,是不是天下芦花都移到嫂子的头上开放?嫂子优雅不俗。一脸笑容地说:“我去看望你哥哥,他在芦花深处,哈哈,芦花深处是他的故乡了。”语气中透着柔软清澈,无一丝伤悲。“你哥这个人,一辈子就喜欢这片芦苇地,现在好了,天天守着这里,不久我也来陪他。”我被她感染了,放心地说:“叶芝的《风在芦中泣》这首诗读过吗?”嫂子微笑地说:“我不喜欢这首诗,我喜欢叶芝那首柔软的诗:当你老了,头发白了,我也老了,眼睛不再有神,头发不再乌黑,多少人爱你青春美丽,当你老了,还有我......”后来我又谈起我“偷窥”一事,嫂子眼泪都笑出来了,脸上有少女般绯红,在芦花似的头发衬映下,是那样的柔美。
人生就是一株美丽的芦苇,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婷婷玉立。那芦苇中间的膜就是它柔软的心脏,因为有柔软心的膜,才有“笛在明月楼”的千古绝响。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只要我们的心和芦苇一样柔软,那么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的生硬,用柔软之心去包容、去正视、去感化,都会永远的清风明月。
我突然想起一千多年前,在夕阳西坠秋天的傍晚,在这片芦苇地寒山唱出他最美的一首诗: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皎洁碧潭,江心秋月。
那漫天飞舞的芦花,在金色的秋风中起起伏伏,幻成为一条条温柔的曲线,它们在轻轻地优雅地吟唱: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这边的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