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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百味】绿水人家绕(散文)


作者:谭岩 布衣,15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660发表时间:2016-07-06 20:26:24

秧田
   河从什么地方来,流到什么地方去,没有人用心去追究。河水向前流去,总会一弯一拐,于是在两山之间挤出了许多的空地,人们引上水来,就成了一畈畈的河水田,在截秧的季节就如一面面镜子在太阳下闪着白光。
   春天一到,河里又涨水了,清清亮亮的一河水,漫到了堤岸,淹没了长了几朵野菜的河中石滩,开了几星黄花的岸下草地。清亮的河水漫起来,飘着几根枯枝枯草,遇到河中的树枝就被拦住了,像是要牵着那树枝一同前去。河水漫过滚水坝时,就像织着一匹永不断竭的布;不愿漫过水坝的,就悄悄地顺着水坝旁的河水沟流进了田畈。
   清亮的河水在干涸了一冬的渠道濠沟里绕着,像人们无事时在田地转悠,却找不到进田的堤缺口----田里还长着开着黄花的油菜,铺着一层绿苗的小麦。于是沟里的水在田里绕了一大转,又顺着河边的一个出水口射进了下游的河里,像从田里吐出的一根白花花的棉线。
   河水涨起来,河边柳树的绿芽绽出来,日头的光热起来,人们脱去身上厚重的棉袄,也忙起来。先是盖育秧棚,用砖做几个柱子,支上几根檩子,然后盖上塑料,育秧棚就像一个大水泥筒。棚的外面挖了一个灶,烟囱埋藏在育秧棚的地下,热腾腾的烟雾穿过育秧棚,从另一边冒出来。把选好的谷种用水浸了,装进育秧盘,放到育秧室里。灶里着上火,控制着育秧室的温度,时时地背上喷雾器,进育秧室往谷种上喷洒些水,等着出秧。
   谷种进了育秧室,就要整秧田了。
   刚露出山顶的日头万道霞光,仿佛罩上了一块大红布,空中是河水和花草的湿润的香味,鸟雀子匆忙地翻飞着,人们也挎着犁,卷着裤腿,赤着脚,牵着牛,顺着那田堤走来了。预备做秧母丘的水田,长着一层厚厚的红花苕子,一跨进去,就遮到膝。这些红花苕子沤烂了,是最好的绿肥。田肥,秧就长得好。踩着这厚棉棉的红花苕子,套上犁,高高地扬起鞭子,在空中一抛,绽出一朵看不见的希望,驱赶着牛奋力向前耕去,河水田的新的一年便又开始了。
   田耕好,牛在田堤上歇着,丢在堤上的一把已经开了花的萝卜菜,牛却嚼得有滋有味。人却没有闲的时候。两锹下去,在堤上挖一个缺,再把几个石头垒到水沟里,匆匆流淌的沟水便像走错了方向似地被扯了一下,转了个身穿过堤缺,哗哗地流进田来,在阳光的映照下,像流淌着淙淙的碎银。
   冬天里,人来得少,牛也多半在院场里嚼稻草,田堤上就长满了杂草了,像人长时间没有修剪的一头乱发。这田边的草若不砍去,不通风不向阳,田里的庄稼就不肯长。蹲下身去一刀一刀地割着,身后便削出一圈干干净净的露着新鲜黄土的田埂,围着那一方灌满了水的田,像在精细地镶嵌着一面镜子。
   整好的秧母丘田分成了几厢,像几块大豆腐浸在水中,齐齐整整,单等着秧苗栽进去。有人走过的时候,那蹲在厢田上的小青蛙就一跃跳到了厢田间的水沟里,溅几滴清凉的水珠到人的裤腿上。
   整好的秧田晒几天,那秧也出育秧室了,在秧盘里,像密密麻麻地竖着的一盘绿色的小针。这些秧先是要寄栽到秧母丘里去,然后才又栽进秧田。寄秧就是把这小针似的秧苗一根根地插到秧母丘田里。这个时候,就有亲朋好友来帮忙,大家一边寄秧,一边说笑,田里热闹了许多。
   没有人来帮忙的秧田里是寂寞的。或者子女都出外打工,或者没有劳力与别人换工,只有夫妇俩人,弯着腰,将那一根根的秧苗默默地插进田里。只有脚步移动的时候,才听见秧田里的泥水哈欠似疲惫之声;那声音随着田里荡动的细小的波汶,遇到田堤便消失了。不是没有人来帮忙,而是怕花钱。虽然说不用付工钱,但是供两顿饭总是免不了的,又是烟又是酒,那花去的又可出学生十天半月的生活费。可秧苗是不等人的,不及时移栽到田里,秧苗就会枯,就会黄。于是寂寞之中,一双粗糙的手不停地将这细小的绿针插进水田,像年老的女人纳鞋底扎针一样,执著而不知疲倦。
   沟里的青蛙从水中伸出头来,时时叫几声,像是打破寂静的水花。
  
   早工
   听见屋里烧火弄饭的锅铲声,还有窗外雀子在屋檐下的打架声,知道天已大亮了。想起田里的许多事情,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安心地闭着眼睛。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牵了牛去河里喝水。
   栽上了秧,青蛙就多了,一田的叫声波浪似地荡去荡来。到了早晨,蛙鸣声渐渐地稀了,只有一只两只还在坚持着,像亮在田里的一盏孤灯。这孤独的蛙声也因睡意所袭,就要熄灭了,突然像被谁擎着摇搡了一下,声音猛地窜起来,那一田的青蛙就被惊醒了,一起叫起来,如一阵急促的雨洒在田里。然而天气却很好,东边的日头又扯了一块红布罩在天空,新寄上的秧苗,结了籽的油菜,正抽穗的小麦,全涂了一层红黄色;吸进肺里的清新的空气,就像是刚出来的太阳清醒的味道。
   撅着粪筐,牵着牛,走过秧田的时候,那正叫着的一群看不见的青蛙立即住了声,似躲在水田里窥探着打早工的路人。一两只来不及躲闪的青蛙赶忙跃进了水里。这路过的汉子四下地张望着,他不是在寻找青蛙,而是在看有没有牛粪。如果有,他就会停下来,用铣铲进他的粪筐,然后倒进他的田里。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家都不用农家肥了,买一包尿素或者碳铵,撒下田去,图个简单。路上便到处是牛粪,枯了,也没有人捡。可是化肥渐渐地买不起了,终是没有用农家肥划算。撅着粪筐的汉子走过一个田堤又走过一个田埂,可是只看见别人拾粪后留下的痕迹。这个时候已没有粪等着他来捡了。于是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又要教训的一句话:鹰子老鸦叼来,也要起早床;起迟了,别人拿走了。
   也有把牛牵到了河边,让牛去喝水的,看到河边那一蓬齐腰身的蒿草,就从腰里取下捌着的镰刀,砍起来。这些草砍回去,铡了,埋进坑里,洒上水,然后用泥巴封上,沤烂了,撒进田,就不用化钱买化肥了。
   砍了一担蒿草回来,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抬头望一望日头,还没有半竿子高。把牛栓在稻场的杏树下,丢了几把青草让牛嚼着,又到秧田里去捉虫。
   秧刚栽上,那蛾子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成天围着秧苗飞着。蛾子在秧苗丛里产卵,不久小蛾出世,啃食秧苗,一片青葱葱的秧苗不几天就卷了,黄了,忙头忙脑一年下来,只能收几颗瘪谷。要保产的办法只有一个:灭蛾。
   虫卵产在秧苗上,迎着阳光一看,那沾在秧苗上的一个小黑点,就是螟虫的卵。这个时候,日头刚刚冒出山顶,阳光正斜斜地洒过来,那秧苗尖上挂着的露珠莹光闪烁,一畈的秧田到处熠熠闪闪,像是闪着一田的珍珠。在秧田里时时低下头去掐虫卵的时候,就像弯腰拾捡着一田珍珠。
  
   放水
   到了夏天,多日不见一滴雨,天上的日头像是架着柴禾烧着,仿佛听得见那呼的燃烧声。河里快断流了,往日那浩浩流着的河水,干涸得像一条被打伤了的蛇,慢慢地在河床上扭动着。人们用了许多的草堵着拦水坝的漏口,想把那水位提起来,让河水进河沟,流进田里去。但是那小半沟的水怎么也满足不了这望不到头的畈田的需要。为争放田水,吵架,打架是经常的事儿。田里的秧苗看着看着枯了,人们的火气直往外冒,如果遇到扒了自己的田堤,抽了自己的水垱,那比自己的儿子受了别人的欺侮还要恼怒,那怕是天王老子,拿起铣就是铣,拿起锄头就是锄头,常常是头破血流,如果一失手,打断了腿,甚至打死了人,也不是没有的。
   到了夜晚,沟堤上全是一路路移动着的萤火虫,那是人们打着手电筒,拦放沟水。打架也不是事,因为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大家遵从从上到下的顺序,上面的田刚刚灌得淹着了秧蔸儿,马上抽了垱子,流到下一块田去。为守放田水,有时人们就睡到田堤上,等着上面的水流下来。如果没有人手,来守放田水的是一个孩子,瞌睡大,上面的沟水下来不知道,下面的人的田灌满了,自己的秧田仍然干着,于是又要遭许多的急,受大人不少的骂。
   沟里是筑了一个又一个的垱,那穿了几个垱沁出来的水流到自家秧田旁的时候,就像一泡小孩的尿。插下几块木板,罩上一块塑料,又用泥巴糊上,想拦住这沁出来的水。然而那水却怎么也漫不到堤的缺口,半沟混浊的积水像一条躺在垱旁的死鱼。秧田裂口了,可以插进两个指头,挨着蔸的秧苗已变成了黄色。
   着急的人会拿着脸盆,把沟里的水戽进秧田,那半沟水戽得见了底,戽进田里的水流了丈把远,就被那奓口的田土吸干了,秧苗仍在腾腾的热气中低垂着头。沟里只剩下一些泥浆,有两条小泥鳅在泥浆中艰难地扭动。拿着沾了一层厚厚泥巴的脸盆,站在无水的田沟旁,抬头望着天空,那西边的山顶上,还像堆了无数的柴,把一个日头烧得通红。
   睡到半夜,突然一声炸雷,把刚刚入睡的人们惊醒。听见黑暗的窗外像有谁撒了几颗石子在瓦上,又滚到了院子里。下雨了!窗口突地一亮,又顿时陷入黑暗的深渊。电闪之后,一道劈雷,仿佛那天被炸得粉碎,雨点便像无数的石子铺天盖地砸下来,瓦砸得嘣嘣响,一会儿就听见屋檐沟流下的雨水如水桶倒的一般,哗哗直响。还来不及体验降雨欣喜的轻松,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这么大的雨必须要撮堤放水,如果雨水灌漫田,那田堤就会被胀塌。迅速溜下床,抓起床头的手电筒,披了一块塑料,提着铣就出了门。
   在哗哗的雨声里,电光一闪,田畈里是一个个弓腰奔跑的身影,他们不是惊慌的躲藏,而是急促的寻找,寻找雨夜中的田堤。但是看见的只是一瞬,当闪电熄灭,便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暗中四处的雨声和炸雷滚过田畈的声音。
  
   稻谷
   进了秋天,赤脚伸进田沟里,那水就有了扎骨的感觉----天在变凉了。一双拖鞋放在田堤上,人站在稻田里,弯着腰撮水沟。谷已经出了,秧田需要排水。
   望着那一畈已出谷的秧田,像铺着的一地灰黄的缎被,心想那火烧火燎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还有虫子在稻田上飞着,但是面对粒粒坚硬的谷子,这些曾经在稻田里不可一世的螟虫和蛾子又能怎么样呢,看它们那无可奈何地飞上飞下无可下手的样子,撮水沟的人就想你们也有着急的时候?只有那只蜻蜒钉在谷穗上,像一只金色的飞机停立在稻田铺成的跑道上。
   沟渠已断了流,筑垱灌田的木板也抽放在田堤上,沾在上面的泥巴已干得结了壳,被谷穗覆盖的田土已像成熟的果子样张列着一道道口子--大地结出来的,是一把把沉甸甸的稻穗,像微笑招呼着的手掌。
   开镰前的晒田,田野里是一片宁静。头顶上的日头把田埂上的树影投抹到稻田上,像撒尿的小孩打湿了被子;枯黄的树叶时时飘落,一柄柄无声无息地沉没到稻田里。一两个光着身子的孩子在断流的田沟捉泥鳅,当他们弯下腰去,朝天撅着的光屁股晃来一片白光——阳光照耀着收获的季节。
   大家都在忙着。被雨水冲涮了一年后的稻场需要平整,不然就晒不了谷,板谷的板仓也裂了口,要用桐油填涮,箩筐也找了出来,试试那绳子是否结实,就连那从街上走亲戚的人们回来,不是拿着新卖的镰刀,就是肩上撅着新置的箩筐。正在稻场里平场子的听见一阵狗叫,抬头见路过门口的人用扁担撅着还是青篾色的箩筐和放着青辉的镰刀,必定放下手里的活儿,招呼着进屋来递烟倒水,般一把椅子在堆着泥土的场子上坐下,手模着那新篾箩筐,问是在哪里卖的,镰刀又是请哪一个铁匠打的。用手指敲一敲新打的镰刀,拿到耳边听一听那镰刀钢火强弱的铿锵声,眼前仿佛已齐刷刷地倒下一行稻穗。一切的话题都是关于即将到来的收割,而对收获前的种种艰辛和操劳,仿佛都被那满眼成熟的谷穗盖住了:那些季节已至却无水整秧田的焦燥的日子,那些为争放秧水和邻居争吵而被打伤了额角的往事,发了虫
   灾看着秧苗枯槁而心如火烧的朝朝暮暮--焦心的事情都过去了,人们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事务,正如那趴在稻叶上的七星螵虫一样,披着一身微小而多彩的希望,不断地向前奔着。有老汉坐在人群中,打听着今年的粮价,指望收获之后能卖一个好价钱。
   听说可能比去年高一点吧。上街回来的人,点燃主人递过来的烟。那人嘴里吐出的烟圈飘上天去,像并不确切的希望,而这希望却让被汗水浸湿的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像风拂过枯黄了叶子的稻田。
   在对粮价的种种猜测之后,人们怀着层层忧虑,还是开镰了。破晓的,不是那房前屋后树上的鸟叫;小鸟还在梦中,树上的鸟巢还罩着晨雾的轻纱,东方的天空也才发白,仿佛卧在山顶的一条硕大的鱼还在沉睡;把人们从梦中叫醒的是田野里的板谷声。初始,还只有一处,像啄木鸟叩醒着大地的睡梦;接着几个方向也汇来板谷声,此起波落,似相互呼应。渐渐地板谷的声音多起来,在稻田里四处响着,砰,砰,砰--板谷声厚重而沉闷,像轻拍着成熟的季节。女人割稻,男人板谷。放在稻田里的一口口板仓,像停泊在金黄色的稻浪里的一艘艘方舟。
   稻谷是熟透了,一镰下去,手中感到甸甸地沉手。这亩田,少说也要收上十个挑子的谷。儿子二十好几了,也该结媳妇了。收了这季谷,就要请花大嫂寻一门亲——还有那二姑家的添生,也能大大放放地送上一担祝米了。女人自下了田,就一直弯着腰割着,汗打湿了她的衣,刀划伤了她的手,她也浑然不觉,一直低了头向前割着,身后是一行行谷穗,仿佛是她放下的一路路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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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绿水人家绕》围绕着“水”贯穿全文,水,是河水,在农民的眼里、心里,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绊!春天,河水暴涨,漫过堤岸,淹没田野,这个时节,万物复苏,山花开,树发芽,农民们便在这花红柳绿中开始忙着育秧苗,施肥锄草等农事!到了夏天,干旱时节,秧苗雨露未沾,人们就仰靠着河水灌溉,为此常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秋季,丰收时节,喜悦、收割、忙碌、汗水交织在一起,恍若一首丰收的赞歌!冬天,河水断流了,农耕田地里,辛劳的农民则忙着收拾一片狼藉,好在来年“整装待发”!整篇文章言辞朴实凝练,以河水为线索将农耕人春夏秋冬四季的劳动忙碌深动形象的展现出来,实则以小见大,写出了农民的辛劳、耕作的不易,更写出了农民平凡而充实的生活!力荐共赏!【编辑:绝域莲心】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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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绝域莲心        2016-07-06 20:26:52
  欣赏佳作,祝您创作愉快!
绝域莲心
2 楼        文友:宏声        2016-08-23 06:19:47
  读远方文友佳作,我的选择并不是首先选加精作品欣赏,其实没有加精的作品细读也有许多亮点,我赞不绝口的文章就是我心中的精品。向远方作者问好!大型文学网江山使我们团聚,我还要再次欣赏你的佳作。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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