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浪漫夏日”征文】故乡的荷花池(散文)
每当夏日来临,我就想起故乡的荷花池来,那儿不仅是我童年的乐园,而且是给我希望的圣塘。它与我朝夕相伴了十二年,给我留下了太多美好而珍贵的记忆。
故乡的荷花池不大,方方正正的,大约十来亩地,离我家只有二百多米远。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到那儿玩,尤其是夏天几乎天天去,用大人们的话说:“这帮小家伙整天在那儿做窝。”
初夏时节,清凌凌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张张碧绿的新荷,它们像无数个绿色的圆圆的手绢,一个挨着一个,平平地贴在水面上。清风吹来,腾起一层层绿色的波纹,荷叶和水一起晃荡着悠悠地向池的另一边涌去,真是"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啊!
起初,荷叶下面的莖很细、很柔,像一根根细滑的电线,不用多久就变成荷秆了,直挺挺地,长得比大指姆都粗,表面还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它把荷叶顶出水面,而且越顶越高。荷叶也长得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壮了,真如古人说的“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我看不止能遮住美人的腰,而且能遮住美人的头了。大荷叶下面又生出无数的小荷叶,几天后,小荷叶又被荷杆顶出了水面变成了大荷叶,如此生生不息层出不穷,那些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荷叶长得生机勃勃、如亭如盖了。很快,荷花池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连阳光也透不进来了。
这时候,荷花也不知不觉长出来了,白的、粉的,红的,一支支超凡脱俗、亭亭玉立,星星点点地开在碧叶间。常言道:红配绿、看不足,古诗云:“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这映日的荷花,就像坐在花轿里准备出嫁的大姑娘似的,美丽极了。
这个季节是我和小伙伴们最活跃最快乐的时候了,我们整天光着屁股在荷花池边转悠,每个人摘一些荷叶把它折成各式各样的帽子,一来可以遮遮太阳,二来可以做演戏的道具。帽子的形状因人而异,戴在头上,有的像古代的大官,有的像跑腿的小喽罗,有的像忠臣,有的像奸臣……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然后把荷秆当刀枪,拿荷叶作盾牌,在荷花池边追追赶赶、打打杀杀。一阵疯玩过后,热了累了,就跳进池子,躲在荷叶下,全身浸泡在水中,享受池水带来的透彻心肺的清凉。
除了演戏,我们还在荷花池边捉蝌蚪,有人从家里背着父母把淘米用的筲箕拿出来,轻轻地放在水里,对着黑压压的在池边晃悠的蝌蚪猛地一撮,再迅速端出水面,筲箕底部顿时变得黑黑的,无数个小精灵在里面跳跃着,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盛了水的荷叶里,有拿瓶子来的,就装在瓶子里带回家去,第二天又把它们倒在池子里继续捉新的。有时候我们也会用筲箕来撮鱼,荷花池的小鱼很多,经常成群结队地在水面上戏游着,不过撮小鱼可没有撮蝌蚪那么容易,小鱼精多了,一听见水响就箭一般地逃跑了,当然机会好的时候还是能撮到一些的。
最喜欢的是荷花了,但是池子中间水很深,我们不敢进去,只在边上摘一些。边上也越来越少,被我们摘得差不多了,偶尔摘得几枝,就特别珍惜,轮换着玩,摸摸它的花辦,闻闻它的清香。玩够了,再把荷花一辦一辦地掰开,里面露出金黄的朵儿,这朵儿长大以后就是莲蓬。朵儿周围长着一圈金黄色的须,这朵儿、这须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
到了采莲的季节,大人们从各家的屋里把江盆(装稻谷用的椭圆形大木盆)抬出来,放进池子,用木板把它划到中间去,边唱歌儿边采莲,仅一二个时辰的工夫江盆就装得满满的了。那时候,我只能痴痴地站在池边看着,嘴里馋得流口水,我多么想坐在江盆里去池子中间摘莲蓬呀!但大人们是绝对不允许的,他们说荷花池中间水很深,一拔絲线(约50米长)捞不到底,还说池底有一个江盆大小的洞,直通大海,这个洞里长年卧着一条巨大的鲤鱼,如果惊动了它,一翻身海水就倒灌进来,整个村子都要被淹没,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可是直到现在鲤鱼也没有翻过身,当然,更没有给故乡带来任何灾难。
那些年经常遭遇旱灾,荷花池可就立大功了。有一年夏天,两个多月没下雨,田里开裂着大大小小小的口子,庄稼都快枯死了,好多地方的河啊塘啊沟啊洼啊的都干了,可是荷花池的水却满满当当的,荷叶依然那么绿,荷花依然那么紅。人们把所有的水车都抬出来,放在池子里日日夜夜地踏水,去解救田里的庄稼。几天后,庄稼得救了,而荷花池里的水却一点也没有少,大人说荷花池连着大海,那时候小,我很信的。事实上,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没有看见荷花池干枯过,我常常感叹,这小小的荷花池为故乡的人们避免了多少天灾人祸啊!
故乡的夏天很热,那个时候又没有电扇,更不用说空调了。每个人只有一把扇子,扇风和拍蚊子全靠它。每到傍晚太阳落山了收工后,一些家庭的男人们便把竹床、竹椅搬到荷花池边来乘涼,没有竹床、竹椅的就把家里的门下了搬来,再搭上二条凳子,把木板搁在凳子上,边聊天边慢慢地睡去。
夏天的夜是不平静的,荷花池的夜更不平静,虫声、蝉声、蛙声、蟋蟀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叫得最欢的要数青蛙了,“呱呱……呱呱……”一声比一声一响,一阵比一阵高,无休无止地叫着,这阵势恐怕比朱自清先生亲见的荷塘要热闹多了。
这时候,我们会顺着青蛙叫的方向悄悄地走过去,看清青蛙蹲的地方,再用手猛地一抓,一下子就把它捉住了。青蛙在白天是很难捉的,稍微一点动静,就立即跳到水里去了。
夜晚,荷花池周围的莹火虫特别多,密密麻麻的红点在空中闪烁,像烟头、像星星。它们飞得很低,飞的时间也短,飞一会就要去休息。我们往往乘莹火虫在草丛中休息的时候,双手一合,把它夹在手心,然后放进瓶子里。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讲古时候的穷人把萤火虫捉来当灯光读书的故事,很好奇。我们也试着用装满莹火虫的瓶子去读书,但很模糊看不太清楚,我曾想,古代那些借莹火虫读书的人可能都会成近视眼吧?
最感兴趣的是捉蟋蟀了,别看它个儿小,叫声很大的,“蛐蛐……蛐蛐……”声音清脆而响亮。叫的时候两个翅膀张得很开,听说叫声是从翅膀里发出的。荷花池周围的杂草里很多,我们就沿着叫声去寻找,确定方位后,再把耳朵贴在地面仔细听,直到借着月色看清了它藏身的地方,才五指并拢对着目标猛地拍下去。蟋蟀捉住后,放在事先带来的杯子里,杯子里有一层土,上面放一种名叫三七的植物供它吃。捉来的蟋蟀是用来跟别人的蟋蟀斗的,我们的一个小伙伴曾捉了一只异常勇猛的蟋蟀,没有哪个蟋蟀能够斗过它,让人羡慕极了,可我的运气不好,从来没有捉过这么棒的。
上小学后,我就很少去荷花池了。读到三年级的时候,遇上国家最困难的时期,我又开始光顾它了。每天放学后书包一放,就提着蓝子出门了。不过,不是去捉蝌蚪、捉小鱼、捉蟋蟀……而是去拔荷秆,拨那些细细的软软的还没有把荷叶顶起来的小荷秆,干什么用呢?把它剁碎了和着米粒煮稀粥喝,可香呢。可惜荷秆长高了就不能拔了,大人们说荷秆老了就不能吃了。那几年,在我所采摘的野菜中,小荷秆是最好吃的,又很好拔,稍稍用力一扯就起来了。一根根是很长的,提起来比我们人还高,上半截是绿的,下半截是白的,很嫩很嫩,十几根就可以把蓝子装得满满的。在以往大人们是不允许我们拔的,他们说拔一根荷秆毁一支藕。可那几年没人管了,谁都可以拔。说来也奇怪,它的生命力极其旺盛,昨天拔、今天长,今天拔、明天长,天天如此。老人们说,这是荷花仙子在保佑我们呢。是啊,三年困难时期这荷花池挽救了多少饥饿的生命啊!
十二岁那年我就离开故乡了,虽然偶尔回来,也没有再去过荷花池。前几年村里的书记来城里找我,要我赞助点钱帮助村里修一条路,我毫不犹疑答应了。路修好后,书记请我回村子参观,我问起了荷花池,他指着一排排整齐漂亮的农舍满怀豪情地对我说:“那不是吗?我们把荷花池给填了,给村民盖了新房子。”一听这话,我的心猛地一揪,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样的疼,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看见书记那得意的眼神,我真想哭出来,但不能,陪同我的除了书记还有不少同乡,我把身子侧过去偷偷地把眼眶里的泪水擦干了。此刻,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恍惚间仿佛看见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在活埋一位美丽鲜活的姑娘。我这次是回来寻梦的,寻找我儿时的梦,可是荷花池被填了,填得无影无踪了,我再也看不见它那满目清翠的身影了,再也享受不了它那无比清凉的荷风了,再也嗅不到它那淡雅清新的芬香了。我的身子在颤科,我的心在滴血,永别了,那个给我无限欢乐和童趣的乐园!永别了,那个给我生命和希望的圣塘!
书记见我沉默不语,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说:“之所以把荷花池填起来,是因为荷花池周围盖满了房子,污水都往池子里排,把荷花池变成了臭水坑,一到夏天臭气熏天,路过的人要捏着鼻子走。现在,我们把村里的几千亩水田全部改造成了荷花池,不仅改善了环境,还大大地增加了村民的收入,等会我带你去参观哦!”听书记这么说,我的心立即由阴转晴高兴地说:“太好啦!请书记快带我看看去啊!”
那天,晴空万里,骄阳似火,书记给我们每人发一顶草帽,带着我们在阡陌小道上穿行,大约步行了十几分钟,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啊!那不是荷花池吗?好壮观哪!一望无际的碧叶和争奇斗妍的荷花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浩浩荡荡涌向天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面对此美妙之景,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宋朝诗人杨万里的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蔚蓝色的天穹下,成群的野鸭和水鸟欢快地叫着,在荷海上空自由飞翔着,不时飘来的荷风,送来了阵阵清凉。远方,几只渔舟在荷海中穿行,姑娘们悠扬的莲歌由远而近,时而看见肥美的鲤鱼跃出水面,腾空而起……啊!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爽心悦目、心旷神怡的荷海图啊!此刻,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阵灵感,接着杨先生的诗抖胆写下去: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成群水鸟鸣湖野,无数鲤鱼跃龙庭。
几多村姑唱鱼舸,一曲莲歌响碧空。
当年荷池变荷海,无限美好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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