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适应过多的亲密，郑亦棋偶尔的牵手，揽腰，有时他会轻拍肩膀，或者在面对梁校长可能的指责时，站在她的前面。
　　 此刻，在齐美最需要依靠的时候，郑亦棋这样出现她的身后，齐美突然有一种想爱的感觉。
　　 她依靠着郑亦棋，未说一句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郑亦棋的手背上。
　　 郑亦棋用他并不宽厚的手掌，帮她擦去眼泪。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齐美浑身打了一个颤儿。未躲开。而是任他一点点入侵，直至占领她的唇。
　　 这混合着泪水汗水的亲吻，直至第二天清晨，齐美醒来后许久，都在偷偷品咂。她甚至在想，如果爱，那如何去争取他们的未来呢？
　　 可现实就是现实，这期辅导过半，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经历过了，齐美以为，她会很轻松地送走这届学员，迎接了新的一批。可未曾想，一枚炸弹，引爆了半个多月积蓄的秘密，也对齐美关上了通向远方的大门。
　　 赵周和高清北打起来了。
　　 毫无征兆。
　　 赵周骂高清北生活白痴。高清北气得浑身哆嗦，却还不上嘴。
　　 赵周顺势踹了高清北一脚，没有防备的高清北，重重地摔倒在地，手磕到书桌边，鲜血横流。
　　 齐美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进去，她跪在高清北的身边，捂住高清北的伤口。血顺着齐美的手指缝流出来。齐美大喊：郑亦棋，郑亦棋，快叫救护车，快，快。
　　 学生们都吓得躲在教室一角。赵周面露冷漠地站在门口，俨然一副“你们能把我咋着”的架势。
　　 还好，正值上课时间，任科老师、梁校长都在，很快场面就被控制，高清北被送到医院，经过诊断，只是手指破了一个挺深的口子，并无大碍。
　　 带高清北回到辅导中心后，梁校长并未对事情直接表态。而是让郑亦棋照顾高清北，让齐美看着赵周。
　　 很快，赵周的父亲来了，他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歉。当他看到赵周时，并未打骂赵周。他说：“赵周，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爱你，你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却强撑着生弟弟，就是为了万一她不在了，可以有一个人保护你，陪伴你。你妈妈现在很危险，乳腺癌已经扩散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看病，怎知你……”说完，他帮赵周收拾衣物，准备离开。
　　 赵周呆愣愣地站着，没有一丝丝的表情。齐美真的很想打醒她。若非父亲逼不得已，怎么会这样说出母亲的病情呢？若非父母不是一直深爱，怎么会选择隐瞒了这么多年。
　　 赵周父亲离开时，对齐美说感谢。赵周拥抱了一下齐美。凑在齐美耳边说：“齐老师，你是一个好人。”
　　
　　 七
　　 可世上被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却是：“好人没有好报！”
　　 赵周离开后，惊魂未定的高清北也被父母接走了。除了他们两个，其他的同学正常上课，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齐美深知，或许真的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其实，齐美不是没想过，新环境适应不了，选择放弃，但这样离开，却出乎她的预料。是否还能留下呢？虽然心里感觉很憋闷，但她依然想在这里，她希望在这里，通过大家真实的演绎，来领悟自己真实的生活。
　　 梁校长并不没有给齐美更多的思考空间，他的脸像橱窗的模特，看着并不难看，却一成不变。齐美尝试读出什么，却只是徒劳无功。
　　 校长室只有百叶窗漏进来的自然光，色调灰暗。
　　 齐美低垂着头。
　　 “你们走吧！”说完这话，梁校长对着门外大喊：“你们进来！”
　　 齐美看到，有一对男女站在辅导中心门口，此刻探头探脑，想进却不敢进。
　　 “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辞退我们！”郑亦棋追问。
　　 “错的还不够吗？你们看看，就这些学生，就这点时间，你们惹出多少麻烦来，还嫌不够吗？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还说自己的师范生，将来又有谁敢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收拾好东西，今天晚上之前必须离开。”
　　 这样正说着，那对男女生已经站在校长室门口。齐美知道，在这个暑假工泛滥的时候，梁校长并不会多给自己机会。这个时候，仿佛只有走，才能平息他的愤怒。
　　 “请给我们结算工钱。”齐美说得不卑不亢。
　　 “工作不足一个月，且犯有重大错误，不给工资！”梁校长回答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齐美挺直腰板，靠近一步。
　　 “我解释得很清楚，你们疏忽管理造成我辅导班严重的经济损失，不跟你们要钱已经是开恩了，快走吧！”
　　 “你……”郑亦棋将齐美护到身后，欲与梁校长继续争论。
　　 齐美一把拉住他，她知道，这个冷酷的人或许打他们来的最初，就盘算着白使唤人，同时，对高清北带来的伤害，以及赵周的中途退班，齐美内心是有愧疚感的，还是她能力有限，若可以再精心一些，耐心一点，或许这些都可以避免。但现在，事情已成定局，那么再争工资，仿佛变得没有意义。
　　 回到各自寝室收拾东西，齐美意外地发现了一封信，封面上书写：齐老师查收，赵周敬上。
　　 齐美顾不上查看，这个地方，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郑亦棋跟齐美一样，他快速地收拾行李，正忙碌间，突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人。是吴言。
　　 郑亦棋想跟他说点什么。那天，他挡在吴言的身前，帮他挡了他父亲的一拳头时，他的心就一直在疼。怎么吴言父母就不能懂得呢？这样的吴言该有多么可怜呀！
　　 郑亦棋还没有想好说什么，吴言反倒开口了：“郑老师，谢谢您！”
　　 “吴言，父母都不容易，多体谅吧！”
　　 “嗯。”
　　 当齐美和郑亦棋一起走出辅导中心时，齐美只感觉被炙热的阳光烤熟了。她用手遮住额头，以期许获得些许的凉。
　　 郑亦棋看到了，站到齐美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帮她遮阳。
　　 齐美回头看了看待了半个多月的辅导中心。此刻，那对跟他们同样年轻的男女已经坐在咨询台旁。楼上的教室里，又传来琅琅读书声，那个百叶窗里，隐匿的梁校长，或许也在打量着他们。
　　 齐美主动牵住郑亦棋的手，说：“我们先住下，我就不信，咱就没有立足之地吗？”
　　 两个小时后，齐美和郑亦棋入住到一家快捷酒店。他们一起进入房间时，脸皆通红。齐美尤为严重：她似乎从店员的眼中看到一个结论：这俩人是情侣，他们是来……
　　 快捷酒店只有大床房，齐美坐在床边，脸更红了。郑亦棋将他们的背包行李安置好，递给齐美一条清洗干净的毛巾。
　　 齐美问：“郑亦棋，咱们去哪儿应聘？”
　　 郑亦棋说：“齐美，明天我就去找地方，天下之大，还能没有咱容身之所吗？”
　　 “好，我们一起去找，还能比现在难吗？”
　　 两个的人没有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匆匆吃了一桶泡面后，两个人各居大床一边，和衣而卧。
　　 齐美感觉浑身疼，头像要爆炸一般。
　　 房间里面，只留着应急灯，这让她想起初到辅导中心第一夜的那个逼仄的楼道。这段时间所经历的，如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浮现。
　　 记得，从高考后，她的成绩可以有很多选择，但齐美独独地选择师范大学。她一直想，可以站在讲台上，可以去暖像自己一样孤独长大的孩子的心。
　　 这段时间，赵周、高清北、吴言的经历，在让她逐渐读懂：原来，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意外，或许自己经历的，并非之前一直抵触的那么可怕，或许，换一个角度去看，自己也像赵周一样，应该珍惜，却一直将爱推远。
　　 赵周、高清北都离开了，吴言还在，还有那些已经有了一些信任的学生还在，不，不能就这样离开。
　　 摸出赵周的信，趁着手机的光查看：
　　 “齐老师：
　　 您好！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无法预知分开的缘由，只知道，分开后，我肯定会感谢您。
　　 您和我其他老师不同，我的成绩会成为他们对待我好坏的风向标，您则关心到我的内心深处。
　　 被父母忽略的我，很敏感、多疑，我不会轻易相信谁。却将我的信任给了您。
　　 您对我说过的，我都会铭记于心。您所期许的，我也会尽力去做。我曾以为，我的远方会是一片荒漠，此刻我却在期许，我的远方，会是一片绿茵。
　　 是您在十字路口，引导我走向正确的方向。我会努力。请您放心。
　　 赵周”
　　 看到最后，齐美顿时有了目标，她想跟郑亦棋商量，回头一看，郑亦棋将双手垫在脑后，侧着脸看自己。
　　 齐美想说，还没说出口时，只听郑亦棋说：“齐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齐美的眼泪“唰”地滑落，郑亦棋帮她擦干。张开双臂，齐美偎过去。孤独了这么久，拒绝了这么久，躲避了这么久，或许，只是为了此刻的相依偎吗？不知道。
　　 齐美很快睡去。
　　
　　 八
　　 当齐美和郑亦棋再次出现在梁校长面前时，最吃惊的不是梁校长，而是那两个坐在问询处的男女。
　　 齐美说：“梁校长您好，我们想了一下，因为我们的缘故，给辅导中心造成了损失，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请给我们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们一定会好好为学生们服务，我们不会要任何工钱，这样可以吗？”
　　 “什么，你们还想回来？不需要。”梁校长不给一点机会。
　　 “我也知道，我们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您想，我们刚出走学校，虽然是做老师，但还不太熟悉站在老师的角度去和学生们相处。我也反思了，站在您的角度，很多我们考虑不到的，可能会给您带来麻烦。现在我想说，请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学习一下。”
　　 “我不是开收容站的，你们走吧！”
　　 “梁校长，我们若再犯错，您再让我们走，我肯定麻溜就走！”“梁校长，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那好，只有一次机会，你们继续住宿舍吧！”
　　 “谢谢，谢谢……”齐美赶紧拉着郑亦棋走出来，再次回到三楼的女生寝室，齐美真感觉恍若隔世。
　　 学生们还在上课，自己的床，依稀还是走时的样子。看到赵周空空的床，齐美心想，跟父亲回到家的赵周，看到患病的母亲，会有改变吗？
　　 会的，肯定会，这段生活绝对触动了她的心。
　　 一个月后，齐美和郑亦棋再次离开了辅导中心。临走，梁校长付给他们三千元工资。这比之前说的，要少很多，但想着自己中间返回后，不要工钱的承诺，拿着还确实很不安。
　　 齐美推却许久。
　　 “你们俩呀！也回家看看吧！别以为别人叫你们老师，你们就真长大了，你们的家人该有多惦念呀！”
　　 听到梁校长这样说，瞬即暖了齐美心中他的冷漠。
　　 齐美拨通母亲的电话：“妈，我是小美。”
　　 “小美呀，你在哪儿呢？什么时候回家呀！”
　　 “妈，过几天我就回家。”
　　 “嗯，行，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他这几天一直念叨你！”
　　 “妈，你们都要好好的。”
　　 “小美，你没事吧，怎么听着声音不对，你出门在外……”
　　 母亲后面的话，齐美听不清了，她只是机械地“嗯嗯”回应，眼泪顺着脸庞，就像山间的小溪一样，汩汩地流淌。
　　 在B城火车站，齐美与郑亦棋相拥亲吻道别。齐美看着郑亦棋坐上归家的火车。她微笑着摆摆手。郑亦棋深沉地看着她。
　　 爱到深处，竟是离别。
　　 一路颠簸，终回到家。敲门许久，无人应答。仿佛步入了时光隧道，之前上学时，几乎每天都会这样，从学校回到家，别人家都飘出一股股饭香，只有她的家，紧闭房门。
　　 难道爸爸妈妈都出去了吗？
　　 拨通母亲电话，“妈，你在哪儿？”
　　 “在家呢？”
　　 “哦，没事，妈，我爸呢？”
　　 “你爸，他，出去遛弯了！”
　　 “妈，你要在家，就给我开门吧！”
　　 “哎呦，小美，哎，你等等！”
　　 好一阵悉悉索索，“小美，你别着急呀！你爸，他做了一个小手术，现在正在医院呢！你跟邻居要家门钥匙，今天你爸还特意叮嘱我呢！放在邻居家一套钥匙，怕你回来进不去……”
　　 齐美没有往下听，她记得曾看过一个广告，大意为父母的谎言你能听出几多。没有想到，会真真切切地发现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想母亲所说的，真实程度有多少，她只想快些出现在父母前面，去尽可能多地抓住时间。她想说说她多年的委屈，想跟父母撒娇，想……想要的太多，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父母想要抵达的远方，如此，她的回归，是否也是抵达呢？
　　 路上，收到郑亦棋的短信：齐美，对不起，你是我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远方。我爱你，所以，我只能这样放开你。
　　 这种坠入现实的爱情，未及开花，已然凋落。虽说早就预知，但伤感依然扑面而来。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熟悉的城市，齐美泪如雨下。
　　 齐美回复郑亦棋：既然一辈子都无法抵达，那我们就一直在追梦的路上，爱，应该自私时，何必选择放手。郑亦棋，我爱你，所以，我不放开你。
　　 郑亦棋的短信很快而至：齐美，我给不了你最好的生活，但我可以陪伴你未来所有的风雨，齐美，若你愿意，请回头。
　　 齐美未回头，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赶到医院时，齐美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却发现，母亲举着输液瓶，父亲单手抚着小腹，站在医院大门口。看到齐美，父亲踉跄着走向她。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