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慌了神，一个劲地哭。
　　 有人打了120，有人安慰女人。
　　 不久，120急救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把陈利民抬上了救护车。
　　 女人也跟着上车。医务人员提醒：“带点钱去。”
　　 女人忙下车，走到家里，好一阵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红色的钞票。
　　 胡成说：“你咋只拿这么点钱去，听说医院花钱多。”
　　 女人哭：“我家里只有这么多了。”
　　 “几百元能干啥？”有个医生嘀咕了一句。
　　 不知是刚刚抬拖拉机时费了力，还是急的，胡成脸色苍白，额上也渗出了汗珠，他大声喊着：“快，快走！再迟他这条腿只怕会废了！先救人，钱慢慢再想办法。来，我这里有几百块钱，你拿去。”胡成一边说一边从袋里翻出了几张钞票交给女人。
　　 急救车一路鸣着警笛绝尘而去，那声音比女人的哭声还吓人。
　　
　　 五
　　 “胡大炮，栽路灯你去不去？”
　　 天刚亮，胡成还没起床，一个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胡成掀开被子，只穿一条裤衩下了床，赤着脚摇摇晃晃走到窗户前，从窗户往外一看，原来是村书记站在屋外。胡成忙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缝，把头从门缝里伸出去，冲书记说：“刘书记，你说栽么子路灯？”
　　 “太阳能路灯，就栽在咱们村里的马路边，五十元一根，你去不去？”刘书记一边说一边走到门边，猛地推开了门。
　　 胡成几步跳上床，把身体藏进被窝里，然后说：“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叫别人去？”
　　 “你也知道，村里还有几个劳动力在家？像你这样六十多岁的算年轻了。”
　　 胡成想了想，说：“好吧，我吃了饭就去。”
　　 刘书记走了后，李金枝摘菜回来了。胡成讨好地说：“刘书记喊我去栽路灯，五十元一根，做这事划算。”
　　 李金枝没好气地说：“你能寻到么子好事？背时事都叫你寻到了！昨天陈利民的脚被压了，关你么子事！你把他送到医院不说，还守到半夜才回来。你是不是看上他老婆了，想老牛吃嫩草？”
　　 胡成不敢和李金枝争吵，低下头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吃完饭，胡成来到村前的坪里，另外一个老头已在等他。
　　 太阳能路灯已经沿马路摆好，一共十二根。
　　 这种事很简单，挖个坑，把路灯埋进去就行了。一个上午，两人轻轻松松栽了六根。下午却遇到了麻烦。按计划，在胡汉三家门前要栽一根路灯，可胡汉三死活不让栽。
　　 这就奇怪了，免费在家门口弄一个照明的灯，这胡汉三怎么不答应呢？莫非他傻了？胡成很不解：“胡老师，在门口栽一根路灯几多好，晚上经常有亮光。”
　　 没想到胡汉三板着脸，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这路灯栽到家门口，夏天招蚊子，冬天亮眼睛，睡不着觉。谁要把路灯栽我门口，我马上就推倒！”
　　 胡成想，这真是不识好歹，看来有文化的人有时也不讲道理，没办法，等他和村里协商好再栽吧。
　　 傍晚栽完最后一根路灯，回家时经过胡汉三家，胡成不服气，想问个明白。
　　 胡汉三说：“和你说实话吧，我是看他们不顺眼，故意不让把路灯栽到家门口的。这些不要脸的，真是贪得无厌，雁过拔毛，做一点小事都要捞一把！”
　　 胡成当然不明白胡汉三的意思，眨巴着眼睛楞楞地望着胡汉三。胡汉三见胡成这模样，把头凑到他的跟前，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这路灯是政府财政补助项目，这几根路灯，政府给了九万元，可这路灯，一千元一根才一万多元，两千元一根才两万多元。剩下的几万元哪去了？都被村里那些当官的分了。”
　　 “啊！还有这种事啊，‘上面’不知道吗？”
　　 “‘上面’知不知道不清楚，不过，他们几个串通一气，给一点好处给‘上面’，做个假账报上去就是了。”
　　 胡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想不到，这钱这么好赚。
　　 胡汉三又说：“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就拿咱们村里承包田土的事来说，政府补贴了七百元一亩，可陈利民承包咱们的只要花三百元一亩，也就是说，他白种了咱们的地，还要赚四百元一亩。”
　　 “啊！有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
　　 “这事一般人不知道，可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胡成自言自语地说：“那陈利民怎么拖着承包款不给呢？”
　　 他想起了昨晚陈利民说的话。
　　 昨天胡成他们把陈利民送到县医院，处理好伤口后，已是晚上了。胡成提起了承包款的事。陈利民听了，说：“胡大哥，你今天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我表示感谢，不过，承包款我不会给。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没钱，就算有钱我也不会给。你们要去卖我的机器，不准我再种田，也由你们。反正一句话，打死我，我也不会给承包款！”
　　 这是为什么？胡成百思不解。
　　 胡汉三冷笑一声：“这里面又有内情，你们不知道！”
　　 “有什么内情？”
　　 胡汉三只顾冷笑，不说话。
　　 胡成急了：“陈利民说打死他也不会给承包款，你说，该怎么办啊？”
　　 “他不给，你可上访，去找镇政府要！”
　　
　　 六
　　 什么？国家补助种田户每亩七百元！虽然以前也听人说国家补助种田户，但没想到有这么多，补助嘛，当然是几十元，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百元。
　　 知道了内情的村民个个火冒三丈。这陈利民也太没良心了，白种了咱们的田，净赚四百元一亩，可他为什么还拖着咱们的承包款不给呢？真是没有天理！
　　 陈利民耍赖不给钱，只能找政府了。
　　 于是，胡成准备带几个村民去镇里。
　　 李金枝当然不会让他去，转身去屋里拿起一只铁锅要和他拼命。可出来一看，哪里还有胡成的影子？李金枝气得跳着脚骂：“死鬼，惹出祸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胡成心里急啊！当初和陈大雷打赌，本来以为要承包款是件容易的事，大话也说出来了，没想到几天过去了，承包款还不知在哪里。唉，早知道这么难，当初就不逞能了。
　　 胡成和几个村民刚到镇政府门口，就被门卫拦下了：“干啥的？”
　　 胡成没见过这阵式，有点发怵，伸手摸了一下头，说：“这里是镇政府吗？”
　　 “你以为这是游乐园啊！干啥呢？”门卫铁青着脸，眼光像两柄匕首。
　　 胡成吞了口口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谄笑着：“我找镇长。”
　　 “找镇长？”门卫伸手挡开胡成递来的烟，一下警惕起来，只怕又是上访的，于是，把语气放缓和了点：“镇长不在。”
　　 “不在啊，那我们不是白来了？”胡成望着门卫，那模样似乎是不相信。
　　 门卫不再理他，也不升起自动栏杆。
　　 怎么办？胡成和另几个村民商量起来。商量的结果是：既然来了，见不着镇长，随便见一个当官的也行。刚好这时，一辆小车要驶进镇政府，门卫赶紧升起了自动栏杆，胡成他们忙跟在小车屁股后面往里走。
　　 门卫在后面骂了两句粗话，只得作罢。
　　 镇政府很大，房子也很多，胡成他们经过一番打听，来到了三楼一间房门前，房门上有两个字：镇长。
　　 胡成把食指和中指弯曲起来，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胡成等了一会，又轻轻地敲了敲门。
　　 房里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戴眼镜的人从走廊那头走来，好像没看见胡成他们，径直走了过去。
　　 戴眼镜的人走过去几步，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胡成他们：“你们找谁？”
　　 胡成赶紧说：“我们找镇长？”
　　 “找镇长？镇长到山背村考察农家乐去了。”
　　 胡成他们没有耽搁，赶紧去山背村。
　　 三月天气，桃红柳绿，杂草野花也一个劲地疯长，放眼望去，山坡上全是绿色。田野里的景色却不一样，大部分农田都已犁过，裸露着黄褐色的泥巴，有一小部分农田里长满了野草。一条小溪，沿着山脚蜿蜒向前，溪水清澈见底，几条小鱼在溪里悠闲地游来游去。溪岸边的草丛里，一只白色的猫贪婪地盯着水里的鱼。
　　 “快看，那只猫想下水捉鱼呢！”一个村民喊。
　　 “猫又不会游水，下去还不是死路一条！”胡成不以为然地说。
　　 “那它怎么死盯着水里？”
　　 “想吃鱼想疯了呗。”
　　 胡成他们一路说着闲话，赶到山背村时，已经过了吃中饭的时候。他们饿着肚子在农家乐找到了镇长。
　　 镇长是个中年人，一身书生气，没有镇政府门口那个门卫那样让人害怕。胡成他们争先恐后地说了自己想说的话。镇长听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起身在饮水机上给他们每人接了一杯水，这让胡成有点受宠若惊。
　　 “你们是清河村的村民代表？”镇长脸上带着微笑。
　　 胡成把水杯从嘴唇上移下来，恭恭敬敬地说：“是，我是村长。”
　　 “你是村长？陈大雷呢？”镇长语气中带着惊奇，可脸上依然笑着。
　　 胡成咳嗽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说：“临时的，专门讨承包款的村长。”
　　 “哦！”镇长脸上始终带着一丝笑，仿佛是固定的，没一点变化：“热心为村民办事，很不错！”
　　 胡成听镇长夸他，一下来劲了：“嘿嘿，镇长，这你就说对了，我这人吃得了亏，最喜欢帮忙。不是我吹牛皮，只要我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我在清河村说句话，没有谁不给面子。不信？你去清河村问问！”
　　 其他的村民只顾抿嘴偷笑。镇长没有偷笑，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听胡成说完，他才说：“你们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土地承包款不能拖欠，要一分不少地给你们，政府会支持你们。你们放心，也不要着急，我找找相关的人，让王鑫……不，让那个陈……陈利民尽快兑现承包款。”
　　 从农家乐出来，胡成的心情轻松了，肚子不那么饿了，心跳得也不那么厉害了。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还是大官有水平，讲道理，又没有架子，不像村里那些当官的，只知道霸蛮，像社会上的混混一样。
　　 到了村里，胡老汉昂着头，挺着胸，逢人就说：“镇长答应给承包款了！”那模样，就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村民们听说镇长答应给承包款，一个个放下了心头的石头，大家在背地里议论，别看胡成爱吹牛皮，外表也不好看，其实肚子里有货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胡成呢，在村民面前好像影子都高了三分。
　　
　　 七
　　 转眼到了七月，稻子成熟了，黄澄澄的一片，空气里都弥漫着稻香。
　　 胡成也当了三个多月的村长，可清河村的村民去年的承包款还是没有到手。
　　 村里人沉不住气了，纷纷去问胡成：“你不是说镇长答应给钱吗？怎么三个多月过去了一点眉目都没有？不会是骗人的吧？”
　　 胡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骗人的？当时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场，你去问问另外几个人，是不是骗人？镇长发了话，还能假？”
　　 有村民说：“你说得再好听也是假的，反正三个多月过去了，承包款还是没影子！”
　　 是啊，这话不假，胡成没话反驳。其实，他嘴上说得硬，内心也着急：怎么镇长说话不算数啊，这让我怎么下得了台？
　　 有人说，镇长事儿多，或许把这事给忘了。还有人说，当官的和有钱的是一篓蛇，说不定……有人就给胡成出主意，不如去找王鑫。
　　 胡成想，找了陈利民，他说打死也不会给承包款。找了镇长，他说承包款一分钱都不能少，该找的都找了，可现在呢？当初田是承包给王鑫的，在合同上签字的人也是王鑫，按道理来说，就该找王鑫。
　　 偏偏这时陈大雷说话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做么子鬼村长’，这话是谁说的？现在钱在哪里呢？”
　　 胡成被大家七嘴八舌一说，那张老脸就挂不住了，头脑也发昏了。他面红脖子粗地说：“说出去的话，吐出去的口水！我明天就去找王鑫！”
　　 胡成要去找王鑫，这话不知怎么又传到了李金枝耳里。她气得浑身发抖，在心里暗暗发狠：这个老不死的，没一点自知之明，只会吹牛皮，这王鑫黑白两道都熟，岂是能惹的主？没有金钢钻，揽么子瓷器货？七百多人的事，你去逞什么能？还一条道走到黑。今天晚上我不给你点厉害看，我就不姓李！
　　 可月亮出来了，不见胡成回家；月上中天了，还是不见胡成回家。这老家伙今晚哪去了？八成是知道我不会轻饶他，不敢回家了。哼，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可第二天早晨，还是不见胡成回家；中午，也不见胡成的影子。李金枝心里有点发慌了：这老家伙哪去了？
　　 下午，李金枝的手机响了，她一接电话，顿时大惊失色，嚎了一句：“何得了！你不听老娘言，吃亏在眼前！”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往镇医院跑。
　　
　　 八
　　 一大早胡成就上路了。
　　 一边走一边暗暗发笑：李金枝肯定听说我要去找王鑫，晚上她肯定会为难我，她哪能想到我会在刘老四这个单身汉家里住一晚。嘿嘿，等我找到王老板，把事情办好，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这次什么也不管了，就算跪着求，也要把钱求回来。
　　 胡成早就打听好了，王鑫的家离镇子不远。可他到了王鑫家时，还是被这栋房子震住了。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别墅，红瓦，白墙，窗户和阳台栏杆都是不锈钢。阳光下，房子熠熠生辉。
　　 胡成走到房子前面，就不敢再走了。为啥？房子的大门口拴着一头狗。这头狗有差不多半个人高，全身黑色的毛卷曲着，模样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