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白霜余很好奇苏暮和是怎样伤了洛污衣，毕竟那个人在当世高手榜上可是排行第二的。对于伤了洛水城几万雄兵的秋勿离，白霜余更想知道的是他的身份。那年天音寺见到的蓝瞳少年应该就是他吧，毕竟这世间拥有异瞳的人实在太少，而能以一人之力破几万敌军的，除非拥有不可预知的力量。
　　 苏暮和说了今日不喝酒，可这会儿她手中端着酒盏，炉上温着酒，酒香肆意。微红的脸颊，眼角略有些红，伸出手截住飘落的花瓣，闭上眼，陷入了回忆之中。初夏的风有些温热，拂过脸颊暖暖的，可依然有寒意。白霜余静静的看着她的侧脸，忽然生出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那日苏暮和听闻苏洛盟军之事，知晓青崖关是缙云把守，她了解缙云，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可苏洛联军声势浩大，苏秦楼手下的吴算子更是异士，据闻此人曾受过元清真人点拨，略通道术。缙云虽然厉害，可要与苏秦楼正面交锋，肯定会被多番阻挠，既然苏洛两人有嫌隙，何不乱了他们的阵脚，让洛污衣撤回洛水城，这样缙云也少了一些麻烦。打定了主意，这才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一个人去雪山走走。
　　 既已算定他们七日后到青崖关，苏暮和决定在他们入青崖关前一夜去见洛污衣。苏秦楼与洛污衣虽然结盟，可一路上安营扎寨并不在一处，苏暮和改变了容貌一路跟随，然而那夜洛污衣刚安顿下，就见一条人影闪进洛污衣的营帐中，还不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那边已乱作一团。苏暮和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只能在远处瞧着。
　　 黑暗中那人一身白衫，如一只飞舞的蝴蝶，手中长剑飞舞，营帐中不断有哀嚎声传来。暗夜里忽的起了狂风，飞沙走石间，那人幻化出多个影子，长剑劈削扫，出剑利落，每招每式都那么灵巧，只看白影如魅，好多人还来不及喊出声，剑已封喉。那人的白衣上却不见半点血色，只是一会功夫，洛污衣的部下死的死，伤的伤，已再无可能进青崖关，那人冷笑，收剑，踏着寒月的光芒没了踪迹。
　　 苏暮和以为自己看错，可营地里那些躺着已经断气的士兵告诉她，这一切绝不是错觉，即便她功夫再好，想追那人已不可能。洛污衣站在帐前，脸色铁青，右脸上的很明显有灼伤的痕迹。苏暮和唇角泛起笑意，不管那人是谁，总算是帮了自己大忙，索性躲在暗处，看洛污衣接下来会如何。
　　 月光下的洛污衣脸色越发难看，甚至有些狰狞。地上躺着的那些人都是这些年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可就是那么一瞬间，全都成了死人，他将腰间的剑握紧了又松开，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牙齿在打颤。可一想到那人诡异的身法与剑术，心里又有些发怵。虽心有不甘，但他明白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缓缓地，沉声道：“今夜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跟在他身旁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洛污衣末了又说道：“送这些兄弟上路，告诉苏秦楼，我们回城。”那人点了点头，吩咐其他人将那些重伤和已死的将士集合到一处，取出一个瓶子，随手一扬，那瓶子摔在了地上碎了，平地起了红色的血雾，一股奇怪的味道蹿进苏暮和鼻中，她皱了皱眉，忽然就明白了，洛污衣这是要将这些人全部化成灰。果不其然，那血雾过后，堆积成山的尸体已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滩滩褐色的污渍。
　　 苏暮和看的直皱眉，都说苏秦楼是铁腕手段，心狠手辣，这洛污衣何尝不是。那些将士中有些人还是可以救的，可他竟然连他们一起化成了灰，让他们随着夜风消散在这暗夜里。苏暮和是个女子，自然不愿多造杀戮，可洛污衣这样的人，她不打算放过。
　　 洛污衣走的匆忙，连营帐都没撤，跟他来的数万人只剩下不到百人。坐在车架上的他，脸上的伤疤越发明显，双眸燃气烈火，凸起的青筋，紧握的拳头，似是要将这黑夜的所有燃尽，他恨，可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苏暮和一跃而起，长剑夹杂着劲风直取洛污衣左肩而去，剑气如虹，像似刺破黑夜的一道光。
　　 洛污衣满肚怒火正无处发泄，见有人来袭，暴怒而起，持剑相迎。“何处小儿，伤我洛水城的人，还敢去而复返！”苏暮和没有回答他，挽着剑花，她知道他的功夫，不敢有半分懈怠。受情绪波动的人总会出错，就像此刻的洛污衣，饶他身经百战，又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对于眼前身形瘦削的苏暮和，更是没瞧上半分，难免剑招中露出破绽。
　　 苏暮和心中发笑，眼睛余光扫过跟随他的那些人，那些人虽然各个手持兵刃，将自己和洛污衣围在中间，却无一人敢挺身上前。苏暮和忽然想到了顾桓之，如果哪一日顾桓之也遇到这样的事，天剑城的那些人会不会像他们一样？不会的，顾桓之不会有这么一日，因为她在，她绝不会让顾桓之一人犯险。
　　 洛污衣剑招之中破绽越来越多，苏暮和本想置他于死地，可一想到若是他死了，洛水城必然大乱，四城之中两城城主身亡，必然会引起更多的杀伐，到时候生灵涂炭，着实有些不妥。想至此处，苏暮和已无心再置他于死地，长剑挽着剑花，寻了缝隙，一个破招劈下，洛污衣向后一退，却被剑气劈中，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他的右耳随着苏暮和剑落，已飞到了别处，鲜血顺着伤口处流下，落进衣衫上，染红了左边衣裳。
　　 洛污衣捂着受伤的左耳，一脸恶毒盯着苏暮和，身体蹬蹬蹬的向后退去数丈，那些人见城主受伤，有人护在了洛污衣身前，其他人收缩包围圈，向苏暮和攻来，苏暮和长剑饮风，横扫而出，剑气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将她周身围着的人全扫了出去。
　　 洛污衣已无心恋战，身旁跟着的人也只剩下二十几个，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眸中全是惧怕之色，哪还有人敢再上前，护着洛污衣往后迅速退去。苏暮和却不追他们，站在原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们已再无机会看到明天的日出，而洛污衣，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白霜余摇了摇头，道：“你当初放过洛污衣一条生路，你可知，你这样做也帮了苏秦楼？”
　　 苏暮和笑了，其实她也知道，洛污衣与苏青楼两人日后必有一战，可她也明白，苏青楼去青崖关必定有去无回，她之所以伤了洛污衣，是因为她看不惯洛污衣视人命如草芥。“苏秦楼已死，洛污衣没了报仇的对手，天下太平，也再没有人敢来找天剑城的麻烦，我不认为我帮了苏秦楼。”
　　 白霜余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第一个想到的是，此事对顾桓之是否有利。她够狠，够绝，也够深情，绝对是个只得人用生命去爱护的女子，可为什么顾桓之不懂这些？他是一城之主，有足够的能力为她遮风挡雨，可他却一直没有给过她一个名分。那天剑城二城主的身份，促使她去为他征战，为他杀人。白霜余不能说什么，也许，这样的相伴，对他二人而言，是最适合的。
　　 苏暮和捏着眉角，用力的回忆着，“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变了呢？”
　　 白霜余没有接话，花架上落了一直色彩斑斓的蝴蝶，闪动着翅膀。这样的时光，或许最适合睡觉吧。
　　 苏暮和回来了，带着一身疲倦。顾桓之没有告诉他秋勿离的事，只是吩咐人替她准备好了所有，自己在栖凤阁陪着她整整一日，不问俗事。清晨的日光从窗户照了进来，落在窗前的桌上，屋子里变得绚烂起来。苏暮和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顾桓之，他紧握着她的手，趴在那儿已经睡着了。
　　 凤羽在栖凤阁外已站了一个多时辰，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始终抿着嘴，眯着双眼。苏暮和取花茶时看到了他，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每次他陪着自己的时候，总会嘱咐那些人不许打扰，即便是天塌下来也决不允许进栖凤阁。苏暮和招呼了凤羽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顾桓之已经醒来，看她青丝随意披在脑后，温声道：“我来为你绾发。”
　　 苏暮和脸色一红，顺从的在镜前坐下，低下了头。顾桓之拿起镜前的篦子，轻轻缓缓的梳着她的发丝，又取了发油来，一点点均匀的涂了上去，清香散落在屋子四处。凤羽进来时看到这般情景，略显尴尬，抬着的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愣在那儿跟个木头人似的。
　　 顾桓之在镜中看到站在门口的凤羽，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凤羽尴尬的咳了声，苏暮和回过头来，拿过顾桓之手中的篦子，笑了笑，“你别怪他，我让他进来的。”
　　 顾桓之脸色缓和下来，取了盒中的玉簪绾起苏暮和的秀发，又簪上了一支翠玉茶花步摇，做完这一切才转过身，向凤羽问道：“什么事？”
　　 凤羽的脚终于落了下去，看了看苏暮和，似是在询问。
　　 顾桓之一恼，“说！”
　　 凤羽道：“苏秦楼身边的吴算子被我们捉住了，特来问问城主，该如何处置。”
　　 顾桓之略一思索，道：“杀，这种人留着做什么。”
　　 苏暮和在镜中看到了顾桓之的表情，他的方才闪过一丝戾气，面目甚至变得可怖。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按住了顾桓之的手，“听闻吴算子通道术，倒是个人才，为什么不试着将其为自己所用？”顾桓之的手有些微微抖动，苏暮和心中越发奇怪，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顾桓之略有些不悦，“此人曾是云逸清的手下，云逸清与我一战身死之后，他又转投苏秦楼，听闻他偷学了道门禁术，以人血练功，这样的人我顾桓之看不上！”言辞间不容有一丝的质疑。
　　 苏暮和放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传闻只是传闻，你为何……”
　　 顾桓之已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向凤羽说道：“此事交给林玉恒去处理，你让人盯着洛水城，如有异动，马上禀报。”说着已出了门，往外走去。
　　 苏暮和越发觉得奇怪，看了眼凤羽。凤羽倒也是个聪明人，见她有话要说，伸出手指了指外面，比划了个三，就跳出了栖凤阁。苏暮和站在栏前，看着顾桓之的身影，脚底忽的生出一股寒气。他一直是个温和的人，怎的今日变成了这样，杀心这么重。
　　 午时的时候，凤羽如约而来，苏暮和还没开口，凤羽瞧着远处，低声道：“其实，城主自上次与云逸清一战之后，性格就有些变了。前些日子你不在城中，守卫浣剑楼的影卫在换岗时出了点问题，本来是极小的事情，可他竟下命令把那人杖责五十，又关在牢笼之中，暴晒了一日，活活给晒死了。”
　　 苏暮和心中一阵阵的缩紧，这还是她认识的顾桓之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六
　　 凤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花园中只剩下苏暮和一人。阳光正好，伴着初夏的清风携带着花香而来。明明晴朗的天气，可苏暮和望着重重楼阁，却有些看不清了。凤羽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在思考。天音寺那一战，是顾桓之第一次用天清剑，天清剑在黑龙手中多年，难不成是剑的问题？
　　 苏暮和在花园中坐了整整一下午，她没有去见吴算子，即使她去了，顾桓之做的决定也不会更改，又何必去见。天黑的时候，她回了栖凤阁，桌上有顾桓之给她新送过来的胭脂香粉，就连盒子都是精心打磨的。苏暮和拿起来看了许久，收进了梳妆台的木匣里，这些东西她用不到。
　　 再次见到顾桓之已是七天之后的晚上，那天苏暮和从外面回来，在浣剑楼看到了他，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身形越发瘦削，双眸中有异样的光彩，神色极为憔悴。双手捧着天清剑，神情专注的看着。那种目光是苏暮和从未见过的，专注中透出一股邪气。
　　 苏暮和走上前去，可他就像没看到他一样，低声呢喃道：“到底是什么呢？”说着不断在天清剑的剑柄上摸索。苏暮和伸出的手还未触碰到他，他人已在门内，步法快的有些诡异。浣剑楼的门在他进去之后重新关上了，那雕着花的石门是一道无法冲破的结界，将苏暮和挡在了门外。
　　 顾桓之行事越来越奇怪，苏暮和好几次去找他都被挡在了门外。林玉恒与凤羽众人也很少见到他，所有的命令都是由他身边的一个侍女传出。凤羽来找过苏暮和一次，苏暮和那时正在查阅古籍，翻到了山海经，那页有着鸾鸟记载的地方。
　　 凤羽看着那只有着七彩羽毛的鸾鸟，忽然笑了起来。苏暮和抬眼看着他，不明所以。凤羽指了指那张图，又点了点旁边的文字，道：“遇之吉祥。你看我的名字叫凤羽，可我却是个不祥之人，遇到我的人不是死就是伤。”后面的话凤羽没有再说下去，苏暮和却已知晓了他的意思，这世间是有仙人存在，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传说都是真实的。顾桓之变成今天这样，未必就是那把剑的问题。
　　 天剑城城主不现身，时间久了城中流言四起，有传他入魔的，也有传他病入膏肓的，更有甚者传他已成仙了。苏暮和对这些传言并不在意，她担心的是将自己关在浣剑楼的顾桓之。那座浣剑楼当年建天剑城时已经存在了，造楼所用的材料当时之中根本无人见过，而且浣剑楼的门也只有历代城主才可以打开，如果关上了，除非从里面打开，外力对此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凤羽时不时的回来栖凤阁，但是从来不说话，只是站在栖凤阁的楼顶上俯视着整座天剑城。那一条条街道，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百姓家院子里种的花，以及嬉闹的孩童。谁也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天剑城是否还是这般繁华模样，那就多看几眼吧。
　　 苏暮和每次看到他站在屋顶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藏在眼角眉梢的并不是忧虑，而是一种奇怪的情绪，这个人苏暮和始终没有看透过。天剑城内流言更多了，苏暮和本来不怎么注意，可有一件事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城中人都在传能使枯木开花、能让人容颜永驻的离恨无水在天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