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和听到离恨无水的时候有些诧异，莫名的熟悉，可她始终记不起来。正当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顾桓之终于走出了浣剑楼。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颧骨更高了，双眼再也没有了一丝的温和。手中的天清剑褪去了红色光芒，泛着青气。他抬脚间，连一丝的尘埃都不曾带动。苏暮和坐在最末端，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心生寒意。
　　 顾桓之扫视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玉剑城城主苏且今日送来书信，欲将其妹苏羽送往天剑城，与天剑城结成姻亲之好，从此休了战事，共享天下太平。不知在座的有谁可愿娶了苏羽？”眼角余光扫过凤羽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苏暮和身上，她安静的有些可怕，低着头。
　　 厅中一片寂静，苏暮和强忍着心慌，让自己镇定。苏且欲结姻亲之好，又岂会愿意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顾桓之的手下。她抬起头，与顾桓之四目相对，不到二十尺的距离，两人的心思都写在了眼眸之中。她看到了顾桓之的不愿意，心中总算有了些安慰。
　　 顾桓之目光忽然变得闪烁起来，良久收回目光，神色变得很奇怪，手紧紧攥着，有些艰难的说道：“书信中还有一事，苏且称爱慕苏暮和许久，欲迎娶她为妻。”
　　 所有人都愣住了，凤羽突然站起身来，甩袖狠狠说道：“让我们迎娶苏羽可以，但是想要苏暮和嫁去玉剑城，我凤羽第一个不答应！”说罢，竟离座而去。
　　 苏暮和怎么也没料到第一个反对的竟会是他，可看着顾桓之，她却冷静的出奇。顾桓之将此事在此提出来，心中必然已有了计较。她在等，等顾桓之的决定。没有人说话，就连风声似乎都停了，空气像停滞了一般。顾桓之脸上神情瞬息万变，不安，愧疚，坚决，苏暮和全看在了眼里。
　　 她慢慢站了起来，拂了拂额前落下的发丝，缓缓的露出笑颜，“你要我嫁？”
　　 顾桓之脸色难看，最后却犹豫着点了点头。
　　 苏暮和从他脸上移开目光，一步一步走出大厅，忽的回过头来，“好！我嫁！”
　　 夜幕下的天剑城，星星点点亮着的烛火，指引着晚归人回家。苏暮和像凤羽一样站在栖凤阁的楼顶上，星夜跌宕，她却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童。在她的记忆里，这座栖凤阁是顾桓之为她建的，在天剑城最高的地方，顾桓之说，站在这里可以触碰到天空中的星子。她伸出手去，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手却被人握紧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香气，连抱歉都说的那么温柔。“对不起，我不能放任这城中的千千万万百姓不管，更不能让你喜欢上其他人。”温热的唇轻轻巧巧落在苏暮和裸露的脖颈上，如蜻蜓点水般。
　　 苏暮和僵在了那里，良久甩开他紧握的手，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与他相视而立。黑夜总会让人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她在顾桓之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妒忌与猜忌。“你为了天剑城，我可以理解，可你说的其他人，我不懂。我以为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思，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如今看来，倒是我高看了自己。”
　　 顾桓之忽然变得暴躁起来，双手紧紧箍住苏暮和的肩头，近似疯狂的低声咆哮道：“你敢说你不认识阴风城城主秋勿离？如果不认识，他又怎会为了你与我修好，又怎会为了你披星戴月前往青崖关斩了洛水城的人？我妒忌他，妒忌他武功比我好，妒忌他对你的好，更妒忌他可以不顾一切！”
　　 苏暮和像个傻子一样被顾桓之摇晃着，双肩被捏的生疼，可她没有挣脱。秋勿离是谁？苏暮和只知道他是阴风城的新城主，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自己又怎么会认识他。可她却不想做任何辩解，相伴这么多年的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丢失了，说再多也是枉然。
　　 苏暮和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人，冷冷说道：“所以，你因为自己的妒忌，将我推了出去？好，很好，我嫁！”够了吗？或许够了吧。顾桓之为了自己守护的城将自己推出去，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心生妒忌，而这妒忌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疯狂的生长，再也无法拔除。
　　 顾桓之沉默了，终于放开了手，跌坐在屋顶上喘着粗气。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像一头凶猛的怪兽，更不知道苏暮和会为了他的大义而成全他。屋顶上的两人紧紧的依靠着，可背上却是冷汗津津，就在那么一瞬间心生隔阂，打成了死结，再也解不开。
　　 离恨无水就在天剑城的传言还在传，很多人对于苏暮和的身份开始猜疑，这个所谓的二城主，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苏暮和静静的坐在酒馆的角落里听着他们谈论，连她自己也开始恍惚起来，或许他们是对的呢，毕竟自己的记忆只有十三岁以后的，怎么来的天剑城她都不记得了。
　　 太阳已有西垂之象，石桌上摆满了喝光的酒坛，苏暮和醉醺醺的趴在桌上，连拿起酒杯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伸出手指，指着白霜余，“你说，一个人的心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那么黑暗？你最熟悉的人，慢慢的变得陌生，可你却什么都做不了。”眼角有泪珠滚落，滴落在石桌上，湿了一大片。
　　 白霜余抿着嘴，良久说道：“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久了，心里也会充满晦暗，就好似站在深渊边上，而深渊中是最邪恶的怪物，看着那个怪物久了，如果不能保持本心，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怪物。”他是个说书人，听过那么多的故事，人世沧桑，人情冷暖，甚至于人心最黑暗的一面，他自然懂得。
　　 苏暮和吃力的摆着手，“不对不对，那是因为关心则乱，心生妒忌。”
　　 白霜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么，你见过秋勿离这个人吗？”
　　 苏暮和迟疑了一下，“可能……见过吧。”
　　 白霜余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或许在苏暮和的记忆里只有当初遇见的那个白衣少年吧，有着蓝瞳的少年，在那个月夜曾问过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苏暮和已经睡着了，满身的酒气，昏睡中低声唤着顾桓之的名字。白霜余看着醉酒昏睡的苏暮和，心中压抑的紧。天色已暗了下去，他将苏暮和抱回阁楼，留了字条，趁着月色出了酒馆。
　　 顾桓之给苏且回了信，婚期很快定了下来，在当月的二十六。娶苏羽的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顾桓之，而在这之前苏暮和已被送往玉剑城。看似热闹的天剑城，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凤羽自那日离开之后就没有回来过，林玉恒对于此事缄默不言，称病在家。
　　 因为是天剑城二城主出嫁，送亲的队伍声势浩大，苏暮和坐在车内一言不发，不曾回头望一眼。顾桓之站在城楼上，望着缓缓离去的车架，心生悲凉。他的算计，他的阴狠，他布的那些局，他不能让她知道，让她恨自己也好，大概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秋勿离站在山顶看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替苏暮和不值。他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那是一只纯黑色的玉石戒指，雕刻着一条腾飞的龙。车队停了下来，有人在大声说话，苏暮和从车内走了出来，大红色的嫁衣，清洌的妆容，没有一丝的喜悦。秋勿离笑了起来，像一只迎风而舞的蝴蝶，飘落在了苏暮和面前。
　　
　　 七
　　 苏暮和愣了，几年未见的少年仍旧是当时初遇时的模样，白衣翩翩，眉眼之间笑的温和，头上还簪着苏暮和为他绾发的白玉簪子。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那些人都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苏暮和不用看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能在黑龙腹中活那么久，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秋勿离伸出手握住苏暮和的手，扶着她下了车架，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挥手之间苏暮和那大红的嫁衣已落在地，如雪般素白的衣衫露了出来，配着她清洌的妆容与淡淡的笑颜，气若兰兮淡雅，让人移不开眼。“当初你救我一命，今日我来还你恩情。”
　　 苏暮和瞧着他，不明白他所指。这些日子的醉生梦死，她的身子越显得单薄了，眼神中光彩依旧，虽然施了些粉黛，依然遮不住她的憔悴。白霜余那夜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离了酒馆，回了栖凤阁。想了很多，忽然有所悟。此刻的她并不伤心，但是对于秋勿离的突然出现，她还是觉得奇怪。
　　 秋勿离忽的出手揽住她的腰，朝山顶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苏暮和没有反驳，对这个人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信赖，两人在山林中穿行，风划过指尖、衣衫，有些凉意。身在高空的苏暮和低头向下望去，山岭丘壑，树影婆娑，谁家炊烟袅袅，唤着玩闹的小儿。她抬头往前方看去，那边是茫茫雪山，她心下疑惑，向秋勿离看去。
　　 两人落在了雪山上，秋勿离指着山间说道：“苏且和亲是假，奇袭天剑城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苏暮和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那边有一行人马，人数不多，粗略算来大概有千余人，全是清一色的白衣打扮，甚至连冠帽都是白色的，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苏暮和到底是修过异术的人，即便离得很远可仍旧看清了那些人腰间的带子上有个很隐秘的记号，那是玉剑城特有的青鱼印记。
　　 苏暮和蹙眉，看来苏且在送信往天剑城的时候已经筹划好，两城联姻不管娶苏羽的是不是顾桓之，这一队人马都会出动，而自己嫁往玉剑城，顾桓之失去一条手臂，那些送亲的人恐怕都是玉剑城数一数二的高手，成婚当日谁会去留意这些。他也料到顾桓之一定会应了这门亲事，娶了苏羽，能近他身的自然是他的枕边人，真是好心计。可身边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苏暮和对他的身份更加的好奇。
　　 秋勿离双手环臂，侧过头来看着苏暮和，淡淡笑着，“你一定很奇怪我的身份，还有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顿了顿说道：“秋勿离这个名字是云逸清给我取的，他临死前将阴风城城主之位交给我，并且连同他安插在洛水城和玉剑城的探子也一起交给了我。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至于我的身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
　　 苏暮和在考虑一件事情，山下那些人真的是苏且的人吗？既然是来奇袭，又为什么要带着表明自己身份的带子，苏且再傻，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云逸清既然能在玉剑城和洛水城安插眼线，那么天剑城也一定有他的人。想着向秋勿离问道：“凤羽，是你们的人？”
　　 秋勿离眸中蓝光闪了下，摇头道：“凤羽不是我的人，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
　　 苏暮和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也罢，我信你不会害我。”说着忽然一跃而起，拔出了手中的长剑，白色的身影潇洒飘逸，似是九天而落的仙子。她手中的长剑是当年顾桓之亲自为她所铸，剑刃通透，闪着蓝光，剑柄处刻着她的名字，名唤“离霜剑”。一落在众人中间，凛冽的剑气四散而去，那些人怎会料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忽然杀出个白衣女子来，有几躲闪不及受了些轻伤。可到底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很快就反应过来，朝苏暮和围了过去。
　　 秋勿离怎会让她一人去涉险，见她提剑冲到了人群中，也紧跟着飞了下去。本来依着他的功夫，这些个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可又担心苏暮和会伤到，处处谨慎小心，紧随着苏暮和的脚步，一步也不愿远离。那些人被他两人搅乱了步伐，却又很快恢复，井然有序，步步紧逼朝两人围来。
　　 苏暮和手中的长剑肆意的飞舞着，白衣上沾染了那些人的鲜血，在皑皑雪山之中，那几点红色那般惊艳。秋勿离抓住她的手，“你先走，我来处理就好！”说着就提气将她往人群外扔去。苏暮和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长剑翻转，又重新落在了秋勿离身边，冷笑一声，也不管秋勿离诧异的眼神，再次提剑朝袭来的人攻了过去。
　　 那些人中有人认出了他俩的身份，自知难逃一劫，大声道出了两人的名字，有些人听到两人的名字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传闻中苏暮和一袭白衣，以一人之力斩过妖兽，就连苏且自己都没有必胜她的把握。而秋勿离这个名字，天下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忽然出现成了阴风城新城主，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一时间众人围着他们，却无人敢上前。
　　 苏暮和歪着脑袋嘲笑道：“秋城主，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怕了我们？”
　　 秋勿离挑了挑眉，戏谑道：“可能是被我这阴风城城主之名吓到了，罢了，相信以你的本事，这些人你根本不会瞧在眼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突然抽身，身影已落在了包围圈外很远的地方，而他经过的地方，那些人已尽数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秋勿离离去之后，那些人像是失去了束缚，在他们看来苏暮和就算再厉害，毕竟是个人，他们这么多人，一批一批的涌上来，她总会累。可他们还是想错了，苏暮和似乎不知疲倦，长剑挥舞，涌上来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她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恬静的模样不复存在，踏过那些人的尸体，向前一步步逼去。
　　 不断的有人倒下，又有人扑了过来，苏暮和提着剑的手有些抖了，有血珠溅进的眼睛里，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的剑越来越慢，扑过来的人越来越少，在最后一个人倒下的时候，苏暮和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一身白衣的少女持剑立在血泊之中，风撩过她散开的发丝，遮住她的眼，有人提剑刺了过来，她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剑，一个英俊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轻声细语，“你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这么拼命？”
　　 苏暮和晕了过去，梦里的那个人好熟悉，少女茫然的看着他，口中呢喃道：“为什么而战？我为什么而战？”她的手垂了下去，倒在了那人的怀抱里。温暖的怀抱，手触及胸膛，心在跳动着。少女口气软了下去，“我不知道，不知道。”继而是长长的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