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蕊从背上接过苏暮和，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忽然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这些年没见，她越发清瘦了。勿离哥哥，你怎么照顾她的？”说着瞪了眼秋勿离。
　　 秋勿离略有些尴尬，却还是解释道：“我前几年才找到她，你还是先看看，她的眼睛还有没有得治。”
　　 天蕊将苏暮和抱回屋子，安置好，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眉头皱了起来，“她的眼睛能治好，可是要费些时日，而且身体消耗过度，怕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回头望了秋勿离一眼，“勿离哥哥，你是不是准备把她放在我这里，自己回阴风城？”
　　 秋勿离的心思被她看破，只得如实说道：“我确实要回阴风城。苏且本就想借此机会奇袭天剑城，如今她不见了，苏且更是有了借口出兵。更何况她不见了，顾桓之一定会杀了苏羽，他若动了杀心，天下必然大乱。我想回去看看。”
　　 天蕊皱着眉，盯着他，说道：“勿离哥哥，我不懂你们所说的天下，更不知道你和他的野心，但是，你要记得你的承诺，护着她直到你死去。”
　　 秋勿离点了点头，“我知道。”
　　
　　 九
　　 天蕊忙进忙出，给苏暮和换药，又准备了药浴。秋勿离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雪山静静的发呆，承诺了要护着她，就得做到。天蕊没有时间理会他，等忙完了出来时秋勿离已经不在了，杯子下压了一张纸条，告诉她七日后回来。天蕊手一扬，粉碎的纸条犹如雪花飞落，回身看了眼沉睡的苏暮和，若不是那年的事，这个时候的他们应该还在女床山无忧无虑的生活。
　　
　　 顾桓之怎么也没料到大战在即，秋勿离会突然出现在天剑城。两个人坐在栖凤阁的院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烈酒入喉，辛辣味从喉间泛起，有点呛人。也不知是酒过于辛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顾桓之双眸微红，盯着秋勿离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出现？”
　　 秋勿离笑着，摇晃着手中的酒杯，“顾桓之，其实从我出现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你之所以妒忌，是担心有一天苏暮和知道了真相会恨你，你更怕她记起以前的事会跟我走。这些年她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你在失去之后才明白她对你有多重要？”
　　 顾桓之用力握着酒杯，面色有些发白，“如果回到二十年前让我再做选择，我还是会为了顾曦白前往女床山寻找离恨无水，可是，我不会救苏暮和，再也不会。”他低下头去，一滴泪顺着眼角滴落在酒水中，“我一直以为我深深爱着顾曦白，即便她已死了二十年。我以为我对苏暮和只是依靠和信赖，可到现在才明白，不知不觉间我已爱她入髓。”
　　 良久，顾桓之抬起头来，看着秋勿离略带嘲讽的笑，问道：“她还好吗？”
　　 秋勿离站起了身子，饮了最后一杯酒，迎着夏风，冷冷的回道：“如果你不再找她，她也不回来见你，她会很好。”冷冷的几句话，夏天的暖风都快凝结了，顾桓之兀自坐在那里，动作停顿。就算自己不去找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回来找自己，那么秋勿离呢，他也一定会跟着来吧。
　　 顾桓之喝了太多的酒，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上，在石阶上骨碌骨碌的滚了下去，酒水撒了一地。凤羽远远的看着，无奈的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向来都是身不由己，他是城主，可他也身处这尘世，当年为了顾曦白，他可以出兵，如今为了天剑城，他却放弃了苏暮和。
　　 苏且亲自领兵出征天剑城，比起他父亲苏秦楼，他更狠，更绝，也够冷静。一路上披荆斩棘，过关斩将，不消几日功夫已逼近天剑城。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容貌，英俊非凡，可他的心比他父亲更毒辣。所过之地只要是不服他，敢提起天剑城或者顾桓之的，一律处死。
　　 顾桓之一身戎装，骑着飞帆，看着远处整齐列阵的人马，冷冷的笑了。他想起了那时去女床山，自己不过十余岁，骑的也是这匹马。那时顾曦白得了奇怪的病，倾国倾城之色突然的衰老，毫无生气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桓之，桓之，替我找回离恨无水，我要陪着你，我不想死。”
　　 顾桓之看着她逐渐衰老的面容，不能拒绝。他知道离恨无水，知道离恨无水在女床山，因为他曾经也是那里的一员。他请命领兵前往女床山，看着带去的人一个个倒在白衣女子的剑下，看着她不停的挥剑，不断的厮杀，稚嫩而宁静的脸庞，沾染了几滴血，那么妖艳。不知为何，他竟下令停止进攻，走上前握紧了她持剑的手，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这么拼命？为谁……”
　　 少女回过头来一脸迷茫，痴痴的重复着：“我为谁而战？”，她倒了下去，倒在了他的怀里。她的身体轻的像一根羽毛，没什么重量。她的背后藏匿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双手捂着嘴巴，一双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恐看着他和他怀里的少女。
　　 少女胸前泛起了蓝光，白色的衣衫下透出一朵蓝色的花，妖艳的绽放，花枝蔓延至心脉处，一点点散开，最后变成了血红色。顾桓之愣住了，离恨无水，原来就在她的身体里。如果他那时出手，活着的应该是顾曦白，而不是苏暮和。可顾桓之放弃，撤兵，带着少女回了天剑城，从此天剑城里少了顾曦白，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苏暮和。
　　 顾桓之第一次见到秋勿离的时候就知道，他就是二十年前躲在苏暮和身后的少年，尽管他已长大。苏暮和被顾桓之带回天剑城苏醒之后就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她的眼里，生命里只有顾桓之这一个人。信赖他，依靠他，为他生，为他死，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顾桓之打马持剑迎着朝他飞奔而来的苏且，这一战他为苏暮和。剑气笼罩，那双眸子里充满了杀气。苏且提着长枪，一脸冷峻。两人纠缠在一起，一里之内，无人敢上前。天地灰暗，飞沙走石，剑枪相撞，火星四溅。两个人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一招一式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可苏且就算再狠毒，他和顾桓之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几个回合下来，苏且渐渐已敢到体力不支，顾桓之的天清剑红光暴涨，夹带着劲风横扫而来，苏且提枪从马背上跃起，向后跳去，一记回旋扫，顾桓之已变换了招式，飞身而起剑从空中向后劈下，苏且没想到他剑锋转的如此快，更没想到他竟可以从背后出剑，一时间愣住了。他比他的父亲苏秦楼死的更惨，剑气从他的身体穿过，瞬间苏且的身体被剑气撕裂，七零八落飞散。那颗充满恨意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又滚，最后落在了一滩污泥里，看不清样貌。
　　 苏且一死，玉剑城的将士全线崩溃，顾桓之已杀红了眼，那些人一个都没逃开，全死在了飞剑关，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味四散开。顾桓之提着剑，指着那些尸体，挥剑，燃着的火把犹如雨点般砸向那些尸体，经大风一吹，火势骤起，一团团火焰透着诡异的颜色，映在顾桓之的脸上。
　　 苏且死在异乡，顾桓之派人将他的头颅和苏羽的尸体送回了玉剑城，并没有交给主母慕容浅，而是悬在了玉剑城的城楼上。巡夜的将士看到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慌忙禀报了慕容浅。事情过于突然，慕容浅看着挂在悬挂在城楼上的头颅和尸身，气的浑身发抖，沉住气让人放下他们，封锁了消息，安葬了他们。
　　 玉剑城所有的事物都由慕容浅处理，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消息早已四散了出去。慕容清派人上门来，慕容浅将其拒之门外，她揉着眉心，当初苏且出兵时，她曾去信告知慕容清伤了洛污衣的人是天剑城的苏暮和，想让其出兵讨伐天剑城，却被慕容清拒绝，如今却上门来。慕容浅将茶杯摔落在地上，颤声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若不是因为我念着姐妹之情，一定踏平了洛水城！”
　　 她身旁的贴身侍女小心翼翼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垂首立在一旁，低声道：“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慕容清不念姐妹之情，出了这等事情，她还来看热闹，真是太过分了。”虽然话说的很低声，有点抱怨的意思，可她眸子清洌，不时抬头偷偷看向慕容浅。
　　 不知是因为恨意，还是怎的，慕容浅听到她的话，竟让她去传话请军师慕离来。两人在屋中商议了许久，慕离唇角含笑，疾步出了屋子。当夜，慕容浅的人马还未出动，她却接到消息，洛水城被人奇袭，洛污衣遇刺身亡。行刺的人中有人临死道出，自己是慕容浅的亲卫。慕容浅看着站在身后的二十几个亲卫，惊讶的无以复加。
　　 慕容清抱着洛污衣已经凉透的身体，双目瞪得圆圆的，眼角有血泪一点点划了出来。“慕容浅，我要你不得好死！”近似疯狂的嘶吼，震得瓦片地面一阵发颤。垂首站立在一旁的众人，看到城主身亡，一个个愤恨不平，恨不得现在立刻屠了玉剑城。
　　 慕容清抱紧洛污衣的身体，一字一句说道：“现在，立刻，马上去集结人马，我要明日一早看到慕容浅死！”那些人领命，迅速吩咐了下去。慕容清安置好了洛污衣，一身素白的衣服，头上簪了一朵洁白的花，与其他人一起直接奔袭玉剑城。所有的将士手臂上挽着白布，在清冷的月光下疾行。
　　 慕容浅万万没料到洛水城的人来的这么快，等她反应过来时，一身素缟的慕容清已站到了她面前，滴着血的剑直指她的面门而来。两人既是双胞胎姐妹，剑法自然是一样的，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心存怨恨，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周围已经乱做了一团，慕容清带来的全是洛水城数一数二的高手，耳畔全是尖叫与惨叫声。
　　 秋勿离站在玉剑城最高的楼顶上，冷冷的笑着。他不想苏暮和手上再沾染鲜血，那么这些事就由他来做。白霜余拿出随身带着的酒葫芦，拔开，喝了一口，递给秋勿离，道：“你不想顾桓之为了天下征战，而你却为了苏暮和颠覆天下，你们两个人真是奇怪。”
　　 秋勿离喝着酒，看着下面渐渐平息的战事，笑了起来，“你啊，永远都不会懂。顾桓之再不好，苏暮和也要护着他，我为她覆了天下又何妨？”爽朗的笑，听着却是那么刺耳。白霜余看着他的侧脸，竟有些迷茫起来。以前的他如一潭池水，清澈见底。如今的他，却似一个深潭，深不见底。
　　 慕容浅与慕容清相互对峙，两人的剑刃在各自的身体里，他们身后的人已全倒在了地上，从屋子到屋外的台阶上到处都是谁尸体和污血。秋勿离拍着手从屋顶跳了下来，落在两人身侧，笑道：“传言慕容家的两位小姐美若天仙，剑法更是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说着脸上露出一丝怜惜，“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慕容浅看见站在秋勿离身后的慕离，恍然大悟，一气之下从慕容清的身体里拔出剑，指着慕离吼道：“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提着剑就要刺，秋勿离随手一扬，将她手中的剑打落到了别处。
　　 慕容清看了看慕容浅，又看了看慕离，还有站在远处的白霜余，幡然醒悟。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她和慕容浅双双倒了下去，至死连一句抱歉都没有说出声。双眸瞪得圆圆的，秋勿离摇了摇头，走上前伸手在她俩的脸上拂过，侧过身，从手中丢了一样东西出去，与慕离和白霜余出了洛水城。身后是一片火海，漫天的火光将整个夜幕都照亮了。
　　 洛水城与玉剑城同时没了城主，连两位夫人都已身亡，一时间谣言四起。顾桓之听着林玉恒说完，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突然问道：“你去接了玉剑城如何？”缓了缓又说道：“让凤羽去接洛水城。”
　　 林玉恒失措道：“城主，这恐怕不妥吧。到底这中间还有个阴风城在啊。”
　　 顾桓之一听到阴风城，脸色沉了下来。玉剑城与洛水城的事肯定和秋勿离脱不了干系，他之所以让林玉恒和凤羽去接了玉剑和洛水两城，自然是料到秋勿离不会有任何异议。可一想到苏暮和现在还没有消息，想到秋勿离将她藏起，心中怒火腾起，竟回头向林玉恒说道：“派人前往阴风城，我要秋勿离死！”
　　 林玉恒以为自己听错，可看到顾桓之的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退出了屋子。
　　
　　 十
　　 苏暮和眼上蒙着白纱，从榻上摸索着起身下了地，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她已一刻也不想待下去，那日秋勿离与天蕊谈话，她还有一丝意识，所以全部听到了。这几日天蕊每次进来屋中，总会在她的榻前坐很久，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往事。苏暮和虽然没有记起全部的事，大概也知晓了当年发生的事，她现在要回天剑城，找顾桓之问个明白。
　　
　　 天剑城的人马兵临城下时秋勿离正躺在椅上喝着酒，很烈的酒。听到手下人禀报，他并没有一丝的诧异，反倒更加沉静了。唇角勾起，蓝色的眸子越来越亮，脸上展露出来的自信满满，是一步步的算计。白霜余懒散的靠在栏杆处，摇着折扇，“这就是你要的？你一定知道苏暮和现在就在赶回来的路上。”
　　 秋勿离放下酒杯，微红的脸颊，侧过头来看着白霜余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那天我和天蕊的话，我知道她听到了。我不想她来，但她又不得不来，有些事情她总要知道。”风轻轻的吹着，秋勿离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却比哭还难看。秋勿离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的脸。
　　 阴风城城门紧闭，街上一片混乱。秋勿离取了长剑走了出去，站在城楼上的他白衣胜雪，大红色的缎带将发丝绾在脑后，静静的看着马背上的顾桓之。他一身戎装，手中握着泛着青光的天清剑，抬眼看着秋勿离。剑眉鹰目，浓烈的杀气，看的人身上的血液都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