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故事决赛】把情字写绝(散文)
一个风雨交融,轰鸣声音被放大的夜里,风吹落了外头的樟树叶子,然后透过破败窗隙,把我刮得死去活来。我突然想动笔摘字,为其描眉塑形。在我冠冕堂皇地走神中,笔下结果无一不方口阔鼻、膀大腰圆。偶有不合群的,以歪斜的身姿忝列其中,让我有一种昏死的冲动。
耳机里传来陈升的《牡丹亭外》。如黑山老妖般的声音,其荒凉程度与窗外的寒风,不相伯仲。
这首歌有点懂时,我二十岁了。而能唱出这首歌时,我十六岁。这里面横亘了四年,还有一个长久以来笼罩着我的问题:什么是情?我从不否定歌词里唱的那样,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很久前,我无意中听到一首《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开头一句话:“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这句话像是一个领路小厮,顺利地把我拉进陈升的歌中。这些歌听完如同逛了一座太大的院子,布局风云诡谲,你难以在中间再找到回去的路,而突然间你又得以脱身,如酒醒无梦或梦醒无酒,怅然若失。
思绪到这,我想纪念一人,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会一直记得,任何时候都能这样脱口而出。
她是我的高中同桌。同桌大概是不贴切的,因为当时我们已经是一人一桌了,只不过狭小的教室让我们靠的如此近。她看过我笔记本,调侃到,会写东西的人,总是把忧伤吞咽,让它们从笔尖流淌。接着又提及当前的情歌都矫揉造作。她说,她才不相信王力宏会失恋,所以歌词就显得恶心。
轮到我一头雾水了,我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矫揉造作?
不,你比较丑。
后来,我才在聊天中知道,她认为情歌写的好的,应该长着一副失恋的脸,比如伍佰和陈升。我听过伍佰的歌,他和陈升的嗓音都是难听到让人觉得沧桑。他们像极了大话里夕阳下转身的孙悟空。满世界人们都唱着情情爱爱的歌,跳着奇奇怪怪的舞。有的虚伪,有的生硬。寥寥几个不修边幅的丑才,在舞台上游刃有余地回忆起刻骨铭心,真是难得。
我问她,所以你喜欢陈升?
不,我还是喜欢王力宏。
mv里陈升坐一方凳,轻轻哼着黄梅调。那种感觉我认为就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父辈,在你最热闹的时候在你背后笑笑,在你冷清的时候来陪陪你。不劝,不阻,想告诉你情为何物,却又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同桌指着mv里的陈升说,喏,你会遇到几十年后的你,就是这样。
逻辑有时候是表达的阻碍,因为你面对了一种意味不明的东西,感觉在词句里流淌,像一根穿动的针,变得繁密起来。与歌词产生了共鸣,但是你无法用逻辑表达,这可能就是情吧。
《牡丹亭外》的开头是黄梅戏女驸马的选段。这是一段经典的演绎,反复搬上银屏,还被邵氏电影改成《双凤奇缘》。抛开这故事本身的内涵,它更有一种阴差阳错的感觉。也就有了“这世界有点假”这句歌词。而紧接着一句“李郎一梦已过往”,更是阴差阳错地将人们从中状元着红袍的喜悦中拉出,顺利将人置于迷惘中。
从古到今,这些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竟然让陈升以一个情字概括。“不过是情而已”,如果把这句词当做一个议题展开,那么究竟是不是只是情呢?一个情字让我顿生绝望,我一脸惆怅的样子,很是难看。陈升很轻松,用了“不过”二字,无需造作多言。
黄粱一梦二十年,时间很可能就是情的阻碍。《牡丹亭》和《枕中记》都是源于一场梦。杜丽娘的爱情来得很假,可这世界就是假的,让她莫名其妙爱上他。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怀疑这情也是假的,但情正是充满着未知。
当没有同桌陪伴的新学期到来时,才知道其实情和一切上瘾的东西没什么两样。笔记本还留着她一段段的留言评记,她甚至带走了我那一封封明码标价还未售出的代写情书。
这人间苦什么,马不能越千里。这就够了,比什么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强多了。大和尚超然物外,又怎么能够懂人间的情。马不能越千里是非常准确的,就算是千里马,也望不见千里之外,既然望不见,那又如何去呢?所以这人间的苦是非常让人挫败无力的。
当然,还是有安慰的。这人间怕什么?怕不能遇见你。最怕的仅仅是不能遇见你,尽管擦肩而过,但已经满足。一切附着美丽的东西退去后,本真才显现出来。擦肩而过,心中空荡荡,即便回眸也已找不到灯火阑珊处的人。恍恍惚惚一瞬间,是无助和动摇。以至于让我在歌词中看见了一张张绽放的苍老的脸。
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
这句歌词,其中“旧”和“情”是咬着舌尖发出的音。这唱腔与咬字至此已有些杂乱。我不得不抽出四分多钟,在风雨躁动的缓慢夜里,再次播放。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黄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
李郎一梦已过往/风流人物今在何方/从古到今说来话/不过是情而已/这人间苦什么/马不能越千里/这世界有点假/可我莫名爱上他。
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
牡丹亭外雨纷纷/谁是归人说不准/是归人啊你说分明/你把我心放哪?/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啊/听歌的人最无情。
可我最爱是天然/风流人啊如今在何方/不管是谁也躲不过/还是情而已/你问我怕什么/怕不能遇见你/是否你走过了我身边/恍恍惚惚一瞬间/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断了魂啊/听歌的人最无情。
关于一首歌的故事其实很难写,随身听磁带或者dvd光盘的时代已经越来越远了,而我听音乐的方式也固定起来。一部iPad,耳机两人分一副。看着同桌偷偷把耳机藏进长发,那笨拙的样子分明好笑,两人却又一本正经地掩饰。她回到家乡参加高考,离开了很久,我也没明白,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分享的感觉是最美好的,不仅仅是歌曲,我更喜欢那些饥肠辘辘的日子,我们头顶着头,抢着吃一碗泡面。有段时间我在下课时故意放慢脚步,心里倒数着一二三,期待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喊:喂!我今天的午饭你给带一下!
高考之后离别更多了,归人,也变成浮光掠影。柳梦梅是归人,梦中得遇,似曾相识。牡丹亭是梦境破灭后的重逢。爱情总和雨有关,年轻时候的爱情可以是抛开一顶伞,与心爱的人一起淋雨。一段故事会伴着失去,人不断地在失去中窥探秘密。不知道柳梦梅会不会害怕梦见杜丽娘的死去,我觉得这种恐惧会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他自己的存在,也就是活着的感受,尽管撕心裂肺,生不如死。人不知道生死离别,就感觉不到自己活着。所以经历过的人,才会好好的把身边的人护在伞下,也正应了“雨中恋人,伞下亲人”的说法。
过去,爱情被压迫,而在这个时代,爱情被污染了用滥了。写歌的人假正经也好,断了魂也好,都充满着陈升的嘲世与自嘲。曲调中暗藏了无限的无助、彷徨、动摇,表现了爱情的飘渺和坚定。
对于情,珍惜也好,错过也罢。苦涩也能丝丝入扣,辗转喉间。从古到今说来话,不过是情而已。这句话让我会心一笑,然后细细品味。
我的记忆很碎,一些事和人我慢慢遗忘,就像月光倒映在清水湖泊里,再也捞不起一个完整的影子。而这不管是谁都躲不过的情字?究竟是什么?陈升黄粱一梦也不尽懂,却又全在曲中。
陈升给自己半边脸画上油彩,咿咿呀呀唱起戏文,徘徊起来。就像一个烂醉疯吟的诗人,句句胡诌瞎扯。可什么时候你觉得句句真情戳心时,你也就疯癫了。
也许《牡丹亭外》让人不能自拔隐隐的宿命感,真把情字写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