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出了名的野丫头，家乡的夏天山清水秀，十分迷人。那个季节也是我们小孩子肆无忌惮的季节。调皮的我，不是跟着叔家小哥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掏鸟蛋，当然常干的坏事还是钻进大队的杏园儿，去摘桑仁，偷杏吃。
　　 说到杏林，就不得不提到哑巴爷爷了。家乡的南边儿，有一大片儿杏林，那些是大队的公共财产，支书派一个老哑巴看守杏园。我们溜进杏园，胆小的在树下放风，胆大的麻利地爬上杏树摘杏子，我通常爬的很高，先在树上吃好了，才摘下杏子揣在背心里，嘟嘟囔囔地环腰一圈。老哑巴爷爷不会说话，耳朵却极其的灵敏。偌大的杏园儿，他总会凭着细小的声音，找到我们的藏身地。放风的小伙伴，两根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地吹出尖利的哨音，我们就知道哑巴爷爷来了，我几乎是滑下了杏树，枝丫划烂衣服，划破身体是常有的事儿，都顾不上了，双脚刚着地，撒丫子拔腿就跑。他挥舞着镰刀追赶着我们，比划着要割我们的耳朵。哑巴爷爷整天阴沉着脸，长相本来就很吓人。再加上他那“张牙舞爪”地样子，越发的渗人，我记得很清楚，妞儿因为家穷，常穿着哥哥们替换下来的鞋，自然是不合脚，又肥又大，妞儿跑的着急的时候，常常甩丢了鞋，被老哑巴爷爷捡去了，提在手中挥舞着，嘴里唔呀高喊着，却停下脚步，不再追赶我们了，我们不懂他的意思，反而更增加了恐惧感，越发地拼命奔跑，幼小的心恨透了哑巴爷爷。现在想想，那分明是招呼我们，要我们不要跑，回去取鞋吧。当时害怕填充了我们的心里，我们始终不敢回头。直到看不见老哑巴爷爷的影子，才敢坐下来喘口气。妞儿坐着一直抹泪，我也会一直陪着她，她母亲不找，妞儿绝对不敢回家，怕因丢了鞋而挨母亲的打骂。通常是哑巴爷爷蹲在杏林旁，抽着他的大烟袋锅，耐性地等着妞儿的母亲，把妞儿的鞋亲自交到妞儿娘的手里才肯罢休。其实老哑巴爷爷并没有我描述中的那样“狰狞”，偶尔也很慈祥。
　　 杏林的四周，有很多桑树，桑仁成熟的季节，我们结伴儿来到杏林旁，摘桑仁吃，紫红色的桑仁，染了我们的小手，我们的小嘴巴，也染紫了我们的衣服，那种渍迹很顽固，任凭用尽力气也洗不干净，为此常挨父母的责骂，我们毫不在乎。桑仁在我的家乡是野果，不归老哑巴爷爷管。只要我们不祸害杏林，老哑巴爷爷独自靠着看守杏林的小棚子，看着我们笑，眼中满含慈爱。
　　 老哑巴爷爷无儿无女，是村里的五保户，小孩子口无遮拦，总是一口一个老哑巴，死哑巴地叫着。被大人听到，免不了换来一阵打骂。小小的心，总在埋怨着，不明白老哑巴为什么如此地受尊重。问过奶奶后才知晓，老哑巴爷爷曾经也是位眉清目秀的好小伙儿，父母相继去世后，他参加了革命队伍，在解放战争中，负了伤，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们能过上如今的幸福生活，其中就有他的功劳，他身有残疾，怕拖累别人，才选择独自生活。多好的人呀！所以乡民都懂得尊重他”奶奶的话轻柔而缓慢，使我心生惭愧。
　　 时过境迁，四十年后，我重返故里，重游旧地，杏园已包产到户啦，杏林的旁边赫然立着一座坟墓，前面一座石碑，工整地刻着哑巴爷爷的大名，坟墓建的足可以用雄伟两个字来形容。碑前摆放着祭品，坟墓四周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常有人来祭拜，村民们给了哑巴爷爷至高无上的荣誉，并代代继承着。我回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祭品。只是沿着杏林采了些野花，恭恭敬敬地放在老人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算是我对老人的歉意。
　　 和哑巴爷爷接触不深，只听奶奶讲过他的事迹，却让我受益非浅。老人战功赫赫，从不炫耀。哑巴爷爷有抚恤金，安享天年绝对不成问题。可他选择奉献，自己要求由他看守杏林，替出一个壮劳力参加劳动，用自己的余生，尽职尽责地守护着那片杏林，这样可敬老人，难道不值得我们尊重吗？我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