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流放之地(小说)
我看蓝馨捡了块石头,我也跟着捡了一块刚好可以拿捏在手里的石头,我和她都做好了充分准备。蓝馨说:“如果是陌生坏人,我们就撒腿跑,跑不赢对方,就拿石头打他!”
蓝馨胆大妄为,居然敢跟坏人搏斗,她哪来的勇气呢?她又会希望是谁呢?
进到河沟边上,蓝馨看看腕上的手表,刚刚七点。
黑魆魆的河滩上连个人影也没有,这环境令蓝馨也有些惧怕起来,她说:“走,可能是骗人的,看我们是两个人就不敢露面了。”
我很庆幸那人没有勇气站出来,给我们省去搏斗的麻烦,就在我们转身要走的瞬间,河沟那头出现个高挑的人,手里拿着电筒对我们照照,温和地说:“来了。”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我看见这不是班上最英俊的马世杰吗?有必要弄的这么神秘吗?吓死人,你喜欢蓝馨直接说不完了,绕这么大个圈子把我们诱导到这里,让我们担惊受怕的。那个女生敢在夜幕降临后独自跑到这没有人迹的荒沟沟里来,没事给自己找伤害,这风险也太大了吧。
我大跌眼镜地松了口气,警备完全解除。
蓝馨很是失望地叹口气说:“怎么会是他?”
我嬉皮笑脸地说:“很不错嘛,长得这么标致!”
马世杰朝我们走了过来,我觉着自己像不会发光的灯泡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我悄悄对蓝馨说:“我走了,你们谈。”
蓝馨拉住我的手拽拽说:“别走,看他会说什么?”她声音里充满了气壮山河。
我只好陪在她身边,继续做灯泡。
马世杰迟迟不发话,也许顾虑我在一边的缘故。
蓝馨没好气地说:“你要说什么赶快说,我们要走了。”
马世杰唯唯诺诺地轻声说:“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蓝馨义正言辞地拒绝说:“我还小,不想考虑这些问题,我们还是以上学为主吧,做个同学。”
马世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蓝馨果断地对我说:“我们走!”
我跟着蓝馨离开,丢下可怜的马世杰一个人站在河滩上,他满怀希望来,可能没想到会遭受蓝馨的拒绝,那么蓝馨冒险来这里赴约她希望看到是谁呢?莫非她是想看到付小斯吗?希望是付小斯的约会吗?
回去的路上,我问蓝馨:“你怎么不喜欢他呢?他长得那么好看,学习也好,字也写得洒脱。”
蓝馨说:“我们班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我奇怪地又问:“你为什么会讨厌他呢?”
蓝馨说:“他总是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我,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一看见他那双看我的眼神,不知怎地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恶心得不行。”
被一个人爱,被一个人注目难道会是这样的感觉吗?
那么我老盯着方程看,是不是也是一双色迷迷的情窦初开的眼神呢?方程是否也像蓝馨厌恶马世杰这样厌恶我呢?我的眼睛是否如蓝馨眼里的马世杰这般,充满着色情?
我一路想,一路不知所措,对方程的感情完全没有自信了。
九
我没有想到班上男女同学虽不说话,大家都暗生了情愫,如我这般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麻木的人,竟也在这一班的封建思想下摧残下萌生了对异性的爱慕,难道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叛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拿自己的青春做实验啊!
从前在漠北我们男女生就像一家人似的,相互打闹,相互抄写作业,一起疯癫着上学,一起疯癫着放学,没有半点羞怯心,也没有半点杂念,可是来到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环境里,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不光女生一个个羞答答地,连男生也都羞羞地,仿佛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到这个班第一次看到异性般,心里的杂念便像野草般滋生着。
我莫名其妙地被蓝馨引入到这样一个充满情趣的状态里,在对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自己先神魂颠倒地迷乱起来,把自己的户口毅然地转了过来。我想象着毕业后我在他家庭院穿梭的情景,想象着我把那些玫瑰花种在他家门前的情景,想象着我们手牵手一直白头到老的情景,我的心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户口在毕业前从漠北迁到了F地的县城,我以为毕业了,我满了十八岁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和方程进入到恋爱的角色中,我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给我们俩规划着未来,他是否会按照我画的地图来行走呢?
一天下晚自习回家,我听见姑爹不知又为何喋喋不休地在书房里骂着,我悄悄掀起帘子来看,却看到方程仰着头,一副冥顽不化的样子,而他身边另一位同样挨训的学生却低着头认真地听着。我见是他,忙放下帘子缩了回来,很想告诉姑爹他是我们班的同学,希望姑爹能看在我的面上放他一马。然而暴戾的姑爹会听我的吗?我心想姑爹也是,什么人不逮,为什么偏偏逮我的同学来训啊,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人家。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姑爹终于训累了,气也消了,才放方程他们走。
等学生走后,姑爹心情很是愉悦嘴角挂着满意的笑容说:“那么两个大小伙跑到家门口那棵桃树下要想摘我们的桃子,被我看到了,说他们还不承认,被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我心想,你又怎么知道人家站在桃树下就一定要偷你的桃子呢?何况那些都还是些不能吃的毛桃。
姑爹从家里骂到家外,常常把学生喊道家里训斥,仗着他是人民教师的身份,动不动就随便指责学生的不是,也不管这些来自农村的学生远离家乡出外求学的艰辛与不易。只要他看不顺眼,他就把人家揪到家里来训,我常常看到那些住在学校的学生,因为与姑爹是邻居而常常被他肆无忌惮地骂着,仿佛人家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似的。
我不知道这些学生的人格在不被尊重的情况下会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他们碍于姑爹是人民教师的身份在忍受他的咆哮。
九
我虽然是在全校最好的尖子班上课,可是上课的老师们很不老实,数学课班主任老师家是农村的,一到农忙时分就撂下我们不管,课也不上了,春天的时候跑回家去插秧,秋天的时候跑回家去收割,一去就是一个多月。物理课老师是外地来的,成天在忙调动的事,上课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跑到别的地方别的学校给别人试课去了,我们偶尔交上去的作业他从来也不批改,所做的题目是错或对全然不知。语文课老师虽然夫妻俩都在本校教书没有东奔西跑的机会,但一上课就喜欢跑题,课不上老给我们讲他过去的辉煌历史,讲学校教职员工张三或李四的不是。而年轻的化学课老师总是心事重重,常常放下教科书去谈恋爱。那个瘦弱的英语课老师从省城来到这里也不安身,总是生病请假跑回省城去。
教室里常常因老师缺课而处于瘫痪地步,可是同学们没有因为老师不在而乱,仍旧安静地坐在教室里自己看书学习。
班上的同学们大都来自农村的各个公社,各个乡甚至是各个村,有的一个学期才回家一次,往往是为了省那五毛,八毛钱连车也舍不得去坐,靠着两条腿奔走四五十公里甚至更远的七八十公里回家,往往是从早上走到天黑甚至半夜,往往是走出满脚的血泡为了看一眼自己的父母兄弟,然后又为了继续求学而不得不返回学校,挤在七八个人一间的简陋宿舍里,吃着一天两顿,一顿一毛钱的没有油星的伙食。
他们渴望读书,渴望将来能从农村走出来,渴望通过获得知识能改变和父母不一样的命运,渴望成为那个出息的孩子。
他们跟我一样含辛茹苦,带着父母的期盼,带着自己的理想千里迢迢跑来求学,却遇人不淑。而那些老师们当他们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抛下我们不管,把我们一次次晾在教室时,可曾想过我们的不易和艰辛,可曾想过每一堂课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
面对当时这些“吊儿郎当”的老师们,纯朴善良的全班同学没有一个发出异议,没有一个去学校领导那里出卖老师,他们理解着老师,包容着老师,爱着老师,他们宁肯自己被耽误也不愿出卖老师。
我在这个新学校混了一年只上了大约三分一的课程,我一直担心着,不知道该怎么毕业,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父母交代,后来居然还跟着全班同学一起奇迹般地毕业。
姑爹很有才华,写了一手的好书法,对教学也是一丝不苟,他常常恃才自傲,不把同事和领导放在眼里,常在学校跟同事和领导们吵架,有时在家里都能听见他在附近的教务处吼叫的声音,或许别人拿他没办法,就把气撒到我这里。高考前夕,学校突然临时决定,只有在本校就读两年以上的毕业生才有资格报名参加高考,全校只有我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因而我被拒绝在高考的门外了。
对此事,姑姑和姑爹都只字未提,像跟我没关系似的,也像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我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竟连我一个外乡求学的人也不放过,我何罪有之?要殃及我这个鱼池呢?难道仅仅因为我是姑爹家的亲戚吗?
跟着这么一个随时都像斗气的公鸡一样的内心满怀仇恨的地主,我不得不独自承担他所造成的一些不良的后果,一些来自他所树立的敌对面的阴险报复。
奈何,奈何!
除了我的考试资格被学校躲在暗处的人剥夺外,没法参加高考,全班其余人虽然参加了高考却没有一个考上大学。
只有班长因和公安局长的儿子谈恋爱,而走后门被保送进一所公安中专学校,成了我们班最“狡”的一位女生,也成了我们班唯一一个免考读中专的人。
我被学校临时取消了考试资格,我弱小的肩膀连自己的脑袋都快扛不住,连一个初恋我都无法招架,我又能去犯谁呢?
十
毕业前夕,班上同学自发地组织起来去野外踏青,没有请一个老师随我们去。我别有用心地也盼着这一天快快到来,我就可以和方程聚在一起了。一想到要见到他,我就特兴奋。
去的头一天,我放学回家就把热水烧好把洗澡水准备好,然后在自己与花好居住的那间小房间里开始清洗自己。
姑姑和姑爹都不在家,花好和月圆也不在家,我把自己的房门拿棍子顶上脱了衣服放心地开始洗澡。
突然姑爹回来了,他径直来推我房间的门,连敲也不会敲一下,平常他是不来这间房子的呀?他推不开,便在外面骂骂唧唧地说:“大白天把门顶着干什么?”边说边一脚把门踹开,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野蛮,以为他推不开就算了,没想到他会踹门硬闯进来。我还没来得及阻制止他,咔嘭一声抵门棍断了,门突然大开,我惊恐万分,用双手抱住自己,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我尴尬地坐在水盆里不知所措。
猛然看到这场景姑爹似乎有些意外,没有了踢门时的愤怒,“哦”了一声连忙把门拉上退了出去。
我澡也不洗了,连忙从澡盆里出来穿上衣服,对姑爹的行为气愤得不行,我一个大姑娘家就这样被他看了,对于他的粗鲁、他的霸道、他的不尊重我,我感到愤愤不平,越想越气。
我一个人在房里痛哭起来,心想他还知道尊敬别人的隐私吗?把门都抵上了还强行进来,他不知道我已经是个长大的女孩了吗?被他看到了我,我又将如何去嫁未来的那个他?
不一会儿,蓝馨来找我商量明天出游要带的东西。
我哭红着眼睛走了出去,姑爹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坐在那里,满脸的自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十一
我们全班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大家一路上三五成群地结在一起,往县城外的三月三水库走去,我和蓝馨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方程嬉笑着不一会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他找的不是我,是蓝馨,他管蓝馨叫馨哥,当蓝馨是他一哥们样。
我在蓝馨身边走着,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蓝馨那边就是方程,他在那边无拘无束地和蓝馨说笑着,对我始终视而不见。
我多么希望他走到我身边也像对蓝馨那样对我有说有笑啊,他如果像蓝馨说的那样老是偷偷观望我,那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因暗恋对方而害羞不敢和我搭话呢?
我自作多情地设想着,终于逮着个机会向他献殷勤了。蓝馨被前面的同学叫去问事,我和方程落在后面,我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见我看他,原本嬉笑着的方程立刻严肃起来,冰冷着脸即刻又往前跑去追蓝馨了。我真有那么不讨人喜欢吗?他是记恨姑爹那天训他,还是厌恶我呢?或者他心里一直爱着的是蓝馨?
方程跑开了,他的反应就像那晚蓝馨看见马世杰的反应一样,难道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一切都是蓝馨胡编乱造在骗我,或在掩饰她自己,难道每次方程看的是她而不是我?那么蓝馨又为何把方程牵强到我这里,硬说他在看我,在喜欢我,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注意方程呢?早知道方程对我毫无意思,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注意他,爱上他的。可是我现在怎么办?把自己的感情收回来,就像收那件晾晒在铁丝上的衣服般,可是我的感情还湿着,还无法收回来。
方程的表现像漠北冬天里的寒风刮进我的心里,我苦恋着他,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态度,那么蓝馨说他总是偷望我,一定是假的,是蓝馨在一直骗我。他根本没有注意过我,也从来不像蓝馨说的那样喜欢过我,而我却在蓝馨的误导下先爱上了他。
三月三的风景是迤逦的,古老的参天大树群坐落在那片水库边上,像绿色的海浪在翻滚,蓝色的水里有树的绿色影子,绿色的山上有白色云的影子,蓝天白云下的这片原始森林,就像母亲的怀抱,将我们一干人尽数收去。我们终于放下沉重的学习包袱心无旁鹫地欢呼着跳跃着一路奔了进去,斑驳的树影在我们身上摇来晃去,撒下一路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