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力去帮助一个这样的失常的男孩，便只好作罢了，可我的心却一直为他的不幸而作痛不止。
　　 究竟是什么毁了他呢？
　　 后来人们传说他得了春病，说他总是看见漂亮的女孩就拿棍子去戳人家。对于人们的所说的，我并不相信，他连走路都困难，连拿只粉笔都费劲，他哪来的力气去捅别人去骚扰别人呢？
　　 没有人探究他生活周围的亲人是怎样面对他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生活在怎样一个环境里，他的生病乃至精神失常是谁造就的呢？
　　 我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窗前偶尔会看着那些三五成群来城里赶集的彝族少女们，看她们花团簇锦像一群蝴蝶般快乐地飞来又飞去，脸上荡漾着美好的生活，她们没有繁文缛节束缚，也没有杂七杂八的规矩，也没有复杂的思想。看见她们脸上洋溢着的阳光我就知道她们就像花草树木一样自由地生长着，并祖祖辈辈传承着这样自然的生活。她们不会制造人类的疯子，也不会抛弃自己的亲人，更不会践踏美好的生活，因为她们是上天与大地共创的女儿。
　　 有时我偶尔会顶着满头的色彩鲜艳的卷发筒与她们相遇在街上，见我这般夸张的模样，她们便肆无忌惮地指着我的头发大笑不止，以为这就是我独创的新发式呢，以为我在与她们花枝招展的头饰在比美呢，我被她们清爽的笑声所吸引，也会跟着她们一起会意地笑起来，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欢快。
　　 如果我是她们中的某位那该多好，我将混迹于她们当中像花一样开着、像火一样燃烧，我会情不自禁地唱着情歌，大胆地去向我的初恋情人表达我由衷的爱意，而不管他是否爱我。
　　 那样我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压抑、这么多的胆怯、这么多的顾虑，也许我就会获得我一生都不会厌倦的美好爱情。
　　 可是我不是她们，而我又为何不能成为她们呢？
　　
　　 十六
　　 我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正常的不正常的人们在古老的街上来来往往，像看一幅活动的人物风景画，卖菌的，卖拐枣的，卖酸梨的，卖酸角的，还有买菜的有疯子，也有傻子，还有盲人。
　　 而我也不知不觉走在这样的队伍里，成为里面的一道风景。
　　 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地来跟我提亲，有对我一见钟情的，有对方父母看上我的，有到了年龄只想结婚的。
　　 这些说亲的人里面就是没有方程及他的家人来托人提亲，哪怕他们来提一回也行啊，至少还可以让我空欢喜一场。
　　 我靠着在漠北的学习底子以优异的成绩混进单位来，却没有事情可做，带我的师傅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教我工作，我知道他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事件发生在我们之间，所以一直都很保守，像在保密局干着保密工作一样，不想让我多知道工作的内容。
　　 工作没多久，付小斯居然给我邮来一封信，把他参军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也不知他从那里打探到我的工作单位和地址。
　　 对他，我没有什么想法，我的心早就给了了无音信的方程，已经没有心了。
　　
　　 十七
　　 冬天来临的时候，F地县城普降了一场罕见的雪，很少见到雪的人们像过年般喜庆的不行，纷纷穿着雨鞋跑出家门去玩雪，似乎心情也跟着雪花在一起飞舞着。为了纪念这场雪，姑姑一家带着我去文化馆专门照了张相。我照了张双人像，左边的那个黄毛丫头是我，右边的那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姑娘还是我，相片上她们相互笑着望着另一个自己。
　　 这个时候姑爹的弟弟从牢里放出来了，他因为偷窥学校女生宿舍而被判入狱，成了一名不怎么光荣的流氓。
　　 而姑爹硬闯进我洗澡的房间又算什么呢？
　　 好在姑爹自从无意闯进我洗澡的禁地后，对我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可能在感谢我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姑姑，也可能心存负罪而对我格外慈祥起来，变得很像是亲戚和长辈的样子了。
　　 我的包容与沉默，也许让他逃过一劫，让他感恩不尽。
　　 是人孰能无过呢？
　　 姑爹的弟弟顶着个劳改犯的光头找到家里，点头哈腰地谦卑地吃了顿饭，待了一会，就这一会，姑爹也没放过他，等他弟弟把饭吃完，他就把憋了十几年的气发泄出来怒斥说道：“我当初接你出来，是希望你能混出个样子，但是你把陈家的脸都给丢尽了，陈家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人？我们爹要是还活着不知道要咋个生气？他就是不死也要被你气死！”姑爹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继续指责着说：“你这份人就不该出生，没为家里做一点好事，白啦啦来到这个世上走一趟，只可到监狱转了一圈，剩下的时间就等死了，人生就这样完了。你说你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在那样一个非常时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看，恨不得把我们全都整死，你没事情做了？跑到人家女生寝室外面去干什么？你这不是给人家机会整你吗？你脑袋进水了？你既然可到监狱，你咋不死在里面呢？你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就是被人家笑话，被人家指指戳戳，一辈子抬不起头。我们家里面遭受那么大的磨难，爹死了，妈改嫁了，什么财产都没有了。本来还指望你二天有点出息，为陈家争口气，要不，我接你出来干什么？”
　　 姑爹停顿一下，喝了口茶继续数落着说：“你就是个扶不起的小阿斗，刘备辛辛苦苦奋斗了一辈子的江山，不就是被他儿子拱手让人了嘛。那么多大将谋士跟随他南征北战，甚至为他献出生命，结果呢？都毁在他儿子手里。你和那个阿斗有什么区别？你还不如他，至少他还没去到监狱，你呢？算了，不说了，如果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就让你在农村呆着，还不会遇到这些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爹妈，也没把你带好，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说到这姑爹竟然悲伤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是，是。”他的弟弟眼角也湿润了边说边谦卑地一个劲地点着头。
　　 后来姑爹给了他弟弟一些盘缠，一些自己的旧衣裳旧鞋子就打发他走了，连送也没送他。
　　 他会去哪里呢？他的爹已经死了妈也改嫁了，他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十八
　　 时光在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我茫无目的地因生命的存在而存在着，任谁来说我做媳妇我都了无兴趣，我的生命流落到此是为了方程，即便他走了，我还是只想着他。
　　 街道依旧是从前的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木楼依然是摇摇欲坠的古老样子，天井里仍旧长满绿色的青苔。
　　 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块青石板铺在这里，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座遥遥欲坠的木楼倒塌在这里，自己很快就要变成一片青苔生长在这里。
　　 就在我即将绝望的时候，我无意在集市上看见方程，他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军服从集市上匆匆而过，与我打了个照面，看见了我，多年不见我们俩都怔怔地望着对方。
　　 看见他，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跟前，我激动得像哑巴一样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傻傻地注目着他，在他的脸上寻找着，我在寻找什么呢？他成熟了坚毅了，是什么把他培养成这样的人？
　　 我们就那么对视着，还堕落在男女授受不亲的高中时代的框架里，话还是说不出口，我一面痴痴地看着他，一面羞怯腼腆忸怩着，方程突然打破了僵局，从我身旁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暗想，这都什么同学啊，我说不出话来，你也说不出吗？你都多大了啊？我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真想大喊大叫地把他喊住，但性格内向的我还是止语了。
　　 我的怯懦，再一次让方程从我身边走过，他去哪里？又会到哪里呢？
　　 这次见面之后，我傻傻地等待着方程会主动来找我，那天遇到他时，我的失态已分明告诉他，我爱他，他应该知道，也一定会知道。
　　 我像姜太公钓鱼那样等待着他自投罗网，可是他却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裹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外衣，踌躇在波涛汹涌的初恋中，我一直固守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代格言，久久等待着不愿突破，宁肯自己痛苦一生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果有“窈窕君子，淑女好逑”的现代格言，我又该如何呢？
　　 我有一双人们口中传说的明眸，可是我还是看不清这世界以及这世界上的人。
　　 方程，你在哪里？
　　 我来到这个流放之地，就是为了与你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