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长路当歌(小说)
赵矿生笑了笑说:“就依你的吧!”说着就站到了车上。拖拉机慢慢地下了水,由于他识水路,车又开得平稳,很顺利地开到了河中间。正在跟司机们聊天的狄国亮见有车下水了,大为吃惊,当他看清站在拖拉机上的人是赵矿生时,更是急得嗓门眼里直冒烟:“赵书记,你快回来,太危险啦!”
水流已变得湍急起来,并已漫过了拖拉机大半个轮子,被水冲起的砾石打在车头上“砰砰”作响。开车的巴郎子更是紧张得直喘大气。赵矿生也直盯盯望着河面,不住地给巴郎子打气:“别紧张,别挂快挡,攒着劲往前走。对,就这样,慢慢往前走……”
拖拉机终于爬到了对岸,对岸的交通局书记艾则孜激动得手舞足蹈,他跳进水里迎过来说:“赵书记真了不起啊!”
赵矿生默然笑了一下说:“我只不过是个乘车的,驾车的师傅才称得上是勇敢。”他一摸口袋这才发现已没有了钱,便把艾则孜拉到一旁向他借了100块钱交给了巴郎子。开拖拉机的巴郎子看出搭车的是位县委领导,说什么也不肯收,赵矿生硬是把钱塞给了他。
接下来,各类车辆在赵矿生等人指挥下由拖拉机牵引着有秩序地开到了对岸,到中午时分堵车情况基本得到缓解,他这才同对岸的狄国亮挥手告别。临行前,他还特地告诉同在河东岸的艾则孜,自己将要到前面的吉格郎乡,有什么事通知乡政府。
“你看,连个车也没有,要不我找个车送你一程?”艾则孜是个实在人,这会儿也只有干着急的份了。交通局那辆破皮卡车这会儿也撂在了河对岸。
“不用了,到前面搭老乡们的毛驴车就行了。”
还真凑巧,刚上公路便遇到了个毛驴车。驴蹄嘀哒嘀哒声从堤坝上传来,毛驴小小的,灰褐色,白眼圈。宽长的车排上铺着红毡子,上面还搭着一顶红布凉棚,看来是辆专门让人乘坐的“驴的”。还未等赵矿生开口,赶车的老人便主动停下车问:“你是乡里的干部吗,如果是回乡里就上车吧!”老人的汉语讲很很生硬,不过态度很诚恳。
赵矿生上车笑问老人:“您怎么看出我是乡里的干部?”
“看你一身泥就知道你一准是乡里的干部,要是县里的干部怎么会没小车坐?”老人咧开干瘪的嘴巴笑着说,“我正巧路过乡政府,准把你送到!”
赵矿生点头说道:“那就谢谢老爹了,请问老爹,你们乡里的领导叫什么名字?”
老人一愣:“怎么?你没来过呀,那你是哪里的?”
“我是从河南来的,刚到不久……”
老人一连打量了他几眼:“听说过,是来援疆的吧?你们也真不容易呀,大老远的从口里(指内地)来支援我们,真是难为你们了。乡里的书记姓罗,叫什么罗爱民,是个汉族巴郎,乡长叫铁力瓦尔地·依明,是我们村老铁匠依明家的老二。这孩子从小办事就有主见,上学成绩也好,这不,才30来岁就当上乡长了……”
生怕老人把话题再扯远,赵矿生趁老人说话停顿的时间连忙又问:“你们乡里灾情重吗?”
“全县到处遭灾,我们这里会好到哪里去。不过灾情严重的主要在北边那几个村子,我们这边没什么大的问题。听说吉赛克喀依古村和阿热买里村整个都被淹了,2000多人无家可归。估计你到乡里也见不到领导,洪水一来他们都上去了。”
两人就这样攀谈着,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乡政府。还真的如老人讲的那样,乡政府大院除一个维族大嫂守门外,其余人都到堤坝上了。老人向赵矿生介绍说:“这是肉孜副乡长的‘洋冈子’(妻子),是学校里的老师,利用假期到乡里教汉族干部学维语,也教维族干部汉语。”
赵矿生冲那位丰满漂亮的大嫂点了一下头说:“那我就到堤坝上去看看,如果县里来电话找我,麻烦大嫂告诉他们我到堤坝上去了。”
大嫂一惊:“你是县上领导?”
还未等赵矿生回答,老人都抢着说开了:“可不,他还是河南来的援疆干部,叫……哎,说了半天了,我还没问领导姓什么呢。”
赵矿生笑了:“我姓赵,叫赵矿生,您叫我小赵就行了。”
老人听了很高兴笑着说:“行,我就叫你小赵了。我叫色依提,也是个老党员呢,年轻时当过村支书,县里的老人都认识我。”
赵矿生笑着说:“一看就知道老爹的觉悟不低,原来还真是一位老革命。好了,老爹、大嫂,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老人一急道:“看你这巴郎,十几公里路就凭这两条腿咋行?再说你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吗?行了,还是我送你去吧!”
“鼻子底下一条路,不知道我可以去问嘛,就不麻烦老爹您了,那样会耽误您好多事的。”
“我一个闲人,会有什么事?”说着又把赵矿生拉上了车。上路后,老人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也只有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才会明白好多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这些人今天的生活。我们县旧社会是四大‘伯克’家的领地,老百姓都是他们的农奴。‘伯克’是什么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就是你们汉族人说的大地主,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奴隶,打骂杀刮由他们,那时候我们老百姓的日子难过呀!解放后,我们才当家作了主,有了自己的房屋土地,所以有良心的维吾尔人应该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啊!”
“老人家说得好呵,共产党就是一心一意为咱老百姓的,具体点就是‘三个代表’里所讲的。还是刚到地区时,地委办公室的同志给了我一份县情材料,看后才对咱们县的情况有了粗枝大叶的了解,来后见这里的确是块宝地,像这种好条件不说是新疆,就是内地也是少有的。”
“是呵,过去再富也只是伯克们富,现在不同了,一切都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我年轻时就听说过和田有个叫库尔班·吐鲁木的大叔,想骑着毛驴进京见毛主席,后来毛主席听说后把他接到了北京,所以这段时间我就在想,啥时候我也进京见见江主席。”
赵矿生笑了:“现在不同过去了,有汽车、火车还有飞机,到北京也不是件难事的。”
说话间就到了堤坝上,毛驴车还没停稳,书记乡长便从堤坝上跑了下来,俩人都是满身泥土,皮肤晒得黝黑,只有笑的时候才露出雪白的牙齿,“赵书记一路辛苦了!”
“你们才辛苦呀!”赵矿生迎上去主动同他俩握了一下手,又笑着问:“是不是肉孜乡长的夫人通知你们了。”
罗爱民笑着说:“就是,我们一直在等你们车,没想到赵书记的座骑竟是毛驴车。”
“可不,多亏色依提大叔了。罗书记、铁乡长,现在堤坝上情况怎么样?受灾村上的乡亲们是怎么安置的?”
罗爱民说:“水已经消了一些,我们正在加固堤防,受灾群众都转移出去了。我们乡是个重灾乡,由于措施得力,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赵矿生本想夸奖几句,可话一出口竟成了硬梆梆的叮嘱。
“我们一定做好预警惕防!”罗爱民拉上赵矿生往坝顶上爬。
赵矿生一上大堤,乡亲们都围上来了,争相与他这位县领导握手问候,赵矿生边同他们握手边说:“辛苦大家了!谢谢大家!”又看了看加固起来的堤坝语重心长地说,“大家再努一把力把堤坝筑牢一些,听预报说这几天洪水还会来,现在多流汗,以后少流泪。”
一个叫艾山的巴郎子上前搭话问:“赵书记,你在口里老家抗过洪吗?”
“当然抗过洪,98年抗击那场特大洪水时,我当时在街道办事处当党委书记。在城区抗洪困难更多,要石头没石头,要土没土,那才叫难呀!有一次洪水来得太紧,实在没办法就把米袋面袋都用上了。不像咱们这儿,只要有劲修座长城的石料都有。”众人都笑了。不经意间发现其中还有一个汉族人,赵矿生便问:“你也是这个村的?”
汉族汉子起身搓着手腼腆地说:“我是阿热买里村的,全村只有我一个汉族人。”
艾山调皮地说:“他的‘洋冈子’也是维族人,而且当年还是我们村上最漂亮的姑娘呢!”
赵矿生饶有趣地问:“是嘛,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汉子红着脸点了点头说:“我会些木匠手艺,早几年在这一带做木活时认识了热汗古丽,一开始她爹不太同意,后来见我老实也就同意了。现在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女儿是大的,叫苏里乎马尔,今年7岁了,小的是儿子,叫阿里木江,今年4岁。他俩从小由姥爷、姥姥带,也随了维族人的习俗。”
“你媳妇在吗?把她叫过来认识一下。”赵矿生觉得挺有意思,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民汉联姻的家庭。
汉子冲扎在女人堆里的热汗古丽喊了一声,她便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赵书记好!”热汗古丽汉话不仅说得好,还多少带点河北口音。她丰满漂亮,性格开朗。
“你好!”赵矿生指着汉子开玩笑地问:“他待你好吗?”
“嗯,好的。”热汗古丽涨红了脸。
艾山一帮又起开了哄:“怎么个好法?你给书记说说啊!”
热汗古丽抬起脸大大方方笑着说:“会疼老婆呗!还有,也会做饭,会料理家务,里里外外全靠他。我的那帮小姐妹们都很羡慕我,夸我眼力好,找了个好丈夫。我爹一开始心里还结着个疙瘩,现在全解开了,逢人就夸我们小李子人好心眼好,还说他的几个女婿中就是我们家那位最孝顺、最懂事。”
赵矿生哈哈笑了起来又打趣问:“你嫁给汉族小伙子,村上的巴郎子们就没意见?”
“他们有啥意见?谁让他们不早点向我表白呢!”她也开起了玩笑,又把大伙惹笑了。
这时,罗爱民的手机响了,接接后就把电话递给了赵矿生,“赵书记,交通局狄局长打来的。”刚接过电话就传来狄国亮急促的声音:“赵书记,有辆大车陷到河里了……还有,下午自治区的李主席就到了,县领导们都在往这里赶……”
赵矿生说:“明白了,我立即赶过去!”
罗爱民说:“用我的车送你吧。”
赵矿生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让色依提大叔再辛苦一趟就行了。你们几千人围在堤上,没辆车怎么行呢?”
老远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辆拉煤的车有些超载,再加上驾驶员急着赶路,与其他车辆并排在河里行驶时又想超车,结果陷进了泥沙坑里。此刻,水已经淹到了车厢,可驾驶员还是不死心反复驱车前进倒退,结果越陷越深。
“怎么不让其他车辆拉一下?”赵矿生问已到河这边的狄国亮。
“谁听咱的,都急着赶路,根本不愿帮这个忙。”狄国亮一副无奈的样子。
“如果再来洪水,说不定会造成车毁人亡的。外地车不听调动,就用咱们县上的。你看这么多车,怎么会调不动呢?”他走过去向司机们做开了工作,大多数司机还是表示愿意帮忙。不大一会儿,三四辆拖拉机和七八个越野车呈伞状摆在了河滩上。在赵矿生的指挥下把那辆陷到河里的大车拖了出来,上岸后,大车司机下车紧紧握住赵矿生的手,嘴巴颤了老半天,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笑着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说:“小伙子,啥也别说了,你们把我们的煤炭运出去,就是对我们做出的贡献。不过我也劝你一句,以后不要超载了,你看,这多危险啊!”
正说着,有一个车队远远朝这边驶来,第一辆车是县长的车,后面的车牌号都是“A”字打头。汽车一字排列,远远地停在河岸的滩涂上。马木提向李副主席介绍说:“这位就是河南援疆干部赵矿生同志,才来县上就赶上了抗洪,东奔西跑三四天没下线了。”
“河南干部都是好样的,你们当地干部要向他们学习,要学习他们好的工作作风和先进的工作方法。”李副主席握着赵矿生的手说,“你们也要注意同当地的同志搞好关系,相互学习,锻炼好自己。”李副主席曾在地区当过领导,同前面三批河南援疆干部都有过接触。
赵矿生和马木提连连点头称是,李副主席望了一眼河对岸的县上领导,脸上掠过一丝愠色,“谁让他们来接我的?难道迎接我比抗洪抢险还重要?”
马木提一时无言以对憨憨笑着,李副主席接着又说:“要是出事,我找你小马算账!走,过河看看乡亲们去!”
此刻洪水又涨了一些,越野车也无法过河了。李副主席用熟练的维语同岸边开拖拉机的巴郎子交谈了一会儿,最后脱掉了鞋子站到了拖拉机上,马木提和赵矿生见状急忙上前劝阻。见他们那副紧张样儿,李副主席忍不住笑了:“放心,群众能过,我为什么不能过了呢?难道就因为我是自治区的副主席?”
过河后,李副主席同前来迎接他的地县领导简单照面之后,径直来到群众中间嘘寒问暖,得悉大伙在生活上有保证之后脸上才有了一丝暖色,他找了块大石头往上一坐,对围过来的各级领导和乡亲们说:“情况已经看到了,汇报就免了。我只听你们如何恢复生产,如何把这万把灾民安排好。”
马木提想了一下,说:“倒塌房屋太多,县里财政吃紧……”
“这样吧,群众住房问题可以采用政府贴一些,乡、村补一些,群众再凑一些,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当。这次洪灾给我们敲了个警钟,有些地方年年闹洪灾,对于那些村子要整体迁出,不要总是亡羊补牢啊!”
马木提和赵矿生听后频频点头。
“小马带上大家回县上去,矿生同志陪我到水库地看看。水库已超过警戒线将近1米,这几天一直以每秒600的洪泄量,下游几个县已经吃不消了。”
“那就请李主席对我们的工作做几点指示吧!”
“想尽一切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开展生产自救,搞好洪区疫病防治。你们都是老基层了,工作上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李副主席又登上了拖拉机并伸手把赵矿生拉到车上,“看来,这个地方得修座桥了。”
“是呀,省道干线上大河无桥,这在内地是极少见的,可修桥得一两千万元资金,自治区不支持恐怕办不成呵!”
“我跟巴拉提厅长打个招呼,争取今年立项明年开春就动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