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 输（散文）
　　
　　 妻子天天下田劳动，女人们在一起有拉不完的呱。回家对我说：“人家玉顺大奶奶，一个小脚娘们，每集到街上遛一圈，这集买只鸡，下集卖了换成兔子，再一集又卖了，抱回鸭子……倒腾赚的钱超过壮劳力，日子过得滋润。东屋二虎也有本事，常买半大猪，几个月便出圈了，很快变成钱！那像咱一年多才喂一头猪！”
　　 妻子怨我不如二虎，我心里很不是味。二虎不识字，不认秤，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别人问他：“你兄弟几个？”他愣在那，哼唧半天答不出。问急了，瞅着反问：“是不是连俺爹？”
　　 我堂堂初中生，走南闯北，与这种人比，太小瞧我了！
　　 二虎妻是临沂人，与我妻子最谈得来。二虎常找我写信，他一边说，我一边写，讲完了，我也写完了。念给他听，将意思表达得清楚透彻，连他没想到的也写信里了，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在队里，推小车跑不过我，刨玉米，花生，割豆子，拔麦子，也不是我对手。我能文能武，那样比他差了？
　　 妻子经常夸二虎，我又嫉妒，又眼涨，很反感。
　　 我向来不在集上闲逛。觉得做生意有失身份。凭我能写会算的脑子，不正道的事，一辈子都不想沾边。
　　 刚从城市回家时，缺烧柴，只好烧发霉的地瓜干。霉瓜干难烧，烟多，无火苗，半天烧不开锅。二虎教我把霉瓜干卖给养猪的，再换些柴草回来，说双方得益。我家守大街，五天一集。只要门口一摆，便会有人买。可我夫妻脸皮薄，放不下身架，宁愿被烟呛，不肯露脸。
　　 家中空空如也，馕中羞涩，生活越艰难，妻子唠叨越频繁。
　　 我暗暗赌气。赶集悄悄到猪市转悠。
　　 猪市人真多，各式各样的猪真不少。卖猪人老远迎我打招呼，，争着让我看猪，吹嘘自己的猪好。看得我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一个长虎牙卷纸烟的中年，拉着胳膊硬要我买他猪，说稍加料便立马变钱。
　　 猪是不错，一身白，瘦瘦的，腿高，身长，像大猪秧子。
　　 我拿不定主意，也不好意思回绝。问他：“既然这么好，你怎舍得卖掉？”
　　 “养多了，换点钱用。”
　　 “阉过了吗？”
　　 “阉过了！你看么！”
　　 阉过的猪，可以喂肥猪，不阉就成公猪或母猪。阉过我便放心了。价也不贵，花了二十七元，足有八十斤重。回家好生喂养，不久便可出圈。
　　 赶到家，妻子很高兴，夸我总算办了一件令她装脸的大事。
　　 我想一鸣惊人，不让妻子声张。嘱咐孩子放了学就去捋菜，不能让猪缺了饲料。
　　 妻子会喂猪，非常精心。天不亮便起来为猪剁菜，用剩饭和玉米面搭配。再加上浸泡的花生饼，不断给猪增加营养。
　　 几个月服侍得猪长到二百多斤。滚瓜溜圆，白毛光亮，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地，十分喜人。
　　 那天，二虎到我家抬粪。休息时，我有意将猪赶出来，让他评估等级，想给他个惊喜。
　　 他开始一怔，说：“你还藏着宝！？”说着围着猪转，又趴到地上，瞅了瞅说：“你喂的母猪？”
　　 我洋洋得意：“母猪能喂成这样？是正理八经的大肥猪。”
　　 他说：“还蒙我？快抱猪了，奶腺都下来了！我能看不出？”
　　 啊！？像晴天霹雳，我傻眼了。
　　 忙找人再看，确认母猪无疑。
　　 美梦瞬间成泡影，我和妻子欲哭无泪。
　　 几天后，猪含草絮窝。没多久，生了七只小猪崽。母猪奶水足，小猪崽圆鼓鼓，毛茸茸，胖得可爱。
　　 小猪崽长到三十来斤，好卖了。我向来没干过，求二虎帮忙。
　　 他很热心，说：“驿道集比我们这里好卖，咱去赶集吧！”
　　 能少遇见熟人，我求之不得。便一起推着小车，跑到十里路远的驿道镇。
　　 秋忙时节，天气热，集上人不多。我们在猪市蹲了半天，卖猪人多，问讯人却不多。小猪崽售价是历年最低：不论斤，而论头，一头才三元钱。
　　 熬到过晌，好容易卖掉六头，剩下一头只给两元八角。
　　 我嫌贱，便留下自己养。
　　 连饭也没请二虎吃一口，一起饿着肚子，推着剩下的小猪崽回家。
　　 小猪崽这么贱，谁还肯养母猪？我赶紧找人阉割。
　　 又喂了一个阶段，因母猪肉色红质硬腥气，屠宰场不收，只好求人杀了卖肉。母猪肉便宜却难卖，一头猪只卖了三十多元。全家白忙了几个月，吃了不少精饲料，赔了个底朝天。
　　 没想到，当大家都讨厌养母猪时，二虎却养起母猪来。更没想到，他的小猪崽价格一路飙升，一斤顶我一头还要多。
　　 二虎靠养母猪，挺直腰板，走路都摇幌。
　　 我十全眼馋，懊悔不迭，恨自己没财运！
　　 队里干活，二虎常拿这事当笑料，挖苦说：“你戴着眼镜，走南闯北，袋袋上插钢笔，派头不小，有啥用？母猪赚钱时不养，不赚钱时瞎起哄！还不及我屁字不识！”
　　 真是不入那家门，不知那家事。生活中的诀窍和门道太多了。
　　 我认识到：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生存之道，有想不到的长处和闪光点，单凭文化、印象评定人是不对的。
　　 事实胜过雄辩，我服输！
　　 为告诫自己，写春联贴在房门：
　　 上联：生活之中学问广
　　 下联：群众里面老师多
　　 横批：学无止境
　　
　　
　　
　　 2016，9，26 改于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