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月魂 (随笔)
贺铸在《夜如年》中言:“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衣穿,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此中之情更显得悲凉,斜月即残月,残月置北风中,月光的凄冷在此时不知加深多少,此刻心情,心境已难以言表。
从以上论述来看,当诗文中出现月时,多指满月,或者说是读者在读到时均按圆月来理解,而非时则冠以“残”“斜”。为何?皆因圆月中含有几分温馨,朗照天空;残月则景暗情凄,因残故情冷。残月少了圆月中的那分温馨,将月中的那份相思,思念,祝福一并带走,残月残就残在了圆月中的那份温暖人心的意蕴,那份温情已被一“残”字消耗殆尽,只剩下了那份清冷、凄清。
为何会出现这种诗文呢?因为月不仅仅有相思时的温情,也有它的清冷。月能有让人思乡的愁绪是因为月的唯一,而月下的凄冷则与自身的“相貌”有着莫大的系。月表面光洁,一尘不染,如一面明亮的镜子,那洁白的银辉在带给人温情的同时,也了如那白色一般,在有纯洁的象征的同时也有冷漠的身影。因此月也不例外,月在上述的诗文中虽谈不冷漠,但却如作者当时的心情、心境,那时他们所持看到的月没了温馨,既使是圆月也罢,月则继续在它那纯洁的月色中静静的挥洒着冷清。
除了月自身所含有的意蕴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中国的古典诗歌中,诗人的情感多不是直接抒发而出的,而是要借助一定的中介来完成,完成这一任务的便是自然界是的景。如杜甫的《春望》中的名句“感时花泪,恨别鸟惊心”,作者的情感就没有直接写出,而是通过这两个特殊的景物来完成。在中国的古典诗歌中,关于情感的表达十之八九都离不开这一写作手法,也很少有人把自己的情感直接表达出来,就是像李白这样的狂放之人,或者是旷达如东坡之流,均少有人如此写作,这也算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另一特色。情感多要借助一定的外物来传达,而用来表达凄冷这一感触的,月便成了很自然的选择。
三当时明月
——见证变迁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是否亘古就有,还是在某一时刻产生,是明月见证了人的诞生,还是人证明了月的横空出世?这一问题曾困绕多少人,如今是否就有定论?张若虚的这一诘问,这一月下沉思,让思考千古流传又几世成谜。这是古人对天地起源的探讨,对生命起源的探寻,这一话题今天仍在继续。最终无论结果如何,但有一事实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月见证了太多的历史变迁,如李太白诗中之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月在人的眼中,千百年来不曾任何变化,而人在月的注视下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因此月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事件的见证人。
王昌龄在《出塞》中歌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征程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明月见证了秦汉时期边塞战事的激烈,见证了飞将军李广镇守边塞时的威风,同时见证了唐朝时边塞的危急,在此,月不仅仅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一个历史的批判者,批判时明月无言,有的只是冷眼旁观,然月之言却至诗中传出。那位亡国之君在词中唱“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此时的月夜之景,有明月夜中的那份凄凉,恐怕更多的则是昔日宫廷的繁华与今夜的寂静冷清,昔日的故国之主与今日的阶下之囚的对比。这一切,他人或许不知,高悬于天空的那轮明月目睹了这一切,一切明月为证。就像李白在《越中览古》中所说“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李煜当时的状况用这句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世事变幻,朝代变迁,昔日君王今何在?曾经的辉煌,曾经的荣耀,已无人再赏,也没有人能够常想起来。正如李纲在《六幺令》中所言“六代兴亡如梦,苒苒惊明月”,当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变化的同时,只有高悬于空的那轮圆月一如往日的冷静、沉默。
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也用到了这一意蕴,“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祭月以抒怀,明月见证了当年“雄姿英发,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灰”的指挥官周瑜的英雄事迹,亦目睹了今日诗人的落魄,华发早生。明月见证了太多的历史变化,时代变迁,太多的英雄沉沦,但月一如当时,从未改变。
月在见证时代变迁、历史沉沦的同时,也在冷眼旁观着世间众人。“别梦依依到谢家,不廊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是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张泌.《寄人》),诗中月色冷清,心情凄冷,发出清冷月光的春庭月见证了诗人昔日与恋人在此的欢乐,故地重游,景未改,人不见,一切尽收月色里。与上述情景相同的情景,赵嘏在他的《江楼有感》中也有所叹:“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同样是景依旧,人不再,相同唯有当时明月,这便是一切变化中,唯一没有改变的。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欧阳修.《生查子》),月与情爱关联,一段情在月夜发生、结束,月无意中成为了爱的见证,见证了去年的欢悦,目睹了今岁的惆怅、悲伤。
月之所以能够见证历史的变迁,时代的变幻,人事的轮转,与它的永恒性有着莫大的关系,高悬于空,目睹着人世间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事是月所不知道的,于是月自然而然成了事件变迁的重要见证者。然自然界是日月星辰均为永恒,为何日与星辰不能替代月而成为诗歌中的主导呢?首先来说日,日的光芒过于刺眼,过于张扬,不符合中国古典文学的抒情准则——含蓄,因此没有人用日来作为历史或事件的见证者,尤其是在个人情感这方面,个人的情感在回忆时多有一种柔情在里面,这种柔情多还略带一些苦涩,如果用日的话,这一切均难以被表现出来,因为日过于热情了,热情的把回忆中的苦涩冲走。至于星辰,则有些黯淡了,又不足以表达那份感伤。
四明月高品
——月明高洁
明月中有月的身影,自然离不开月之光明,虽月之光芒不似日光光彩夺目,然在诗文中别有一番风味了。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便是明证,只可惜现在描写月光的佳作已不多矣。即使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与古诗词之月相比,也有一个明显的不足,朱先生对月光世界的描写过于细腻,少了月光下的那种朦胧之感,如孔子所说的“过犹不及”。古典诗文中则多有佳句,王维的《鸟鸣涧》“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另一首诗中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皆是描绘出月下这一洁净空间,尤其是最后一句,上有朗朗明月当空而挂,下有清清泉水石上而过,中间一翠绿世界,不惹俗世一粒尘埃。宋人词中亦多有此类景象,如“月皎惊乌栖不定”(周邦.《蝶恋花》),“月明别枝惊鹊”(辛弃疾.《西江月》),均言月之皎洁,以至惊栖息之鸟。
当天上只有明月,只留下一空洁世界,无论圆月中的温馨,还是残月中的凄清,此时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轮圆月,这时的月才做回真正的自己,而非诗人抒发情感的工具。此刻的月尽显月光世界之美,尽显自我本色,摆脱了诗人或文人强加于明月身上的层层枷锁,无任何附带,只一平常月。
明月可传情,道凄情明朗景、见证世事变迁,亦能喻人品德。
李白《哭卿衡》一诗中有:“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秋色江满苍梧。”的诗句,直接用明月来喻日本高僧,看来月与品高之人确有相似之处。《宿王昌龄隐居》诗中有语“松际露微光,清光犹为君”,以月之清光喻王之人品之高。王昌龄在《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中写道“高卧南斋时,开帷月初吐。清辉澹水木,演漾在窗户。荏苒几盈盈,澄澄变古今”,以世间万物的变化多端道出月在变化中始终如一的高洁,即赞友人在纷扰的尘世中,保持着一颗如月一般高洁的心。
月之高洁与人之高品,两者相似之处何在呢?
如前文所言,当一轮圆月高悬于空,静照大地之时,那时的月显得那么的纯洁,那么的不染一尘。世品德高尚之人,之所以受人景仰,受人尊敬,也是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的处世原则,不随波逐流,不受尘世所染。在这一点上,月的高洁与人的执着有共通之处,中国古典诗歌之中才有了以月喻人的诗句。
行文到此,忽想起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的诗句。此刻月已然成友,与人共舞、同乐、相约。至此,也以此诗的最后一句为本文作结“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以祭奠隐退于白话文章中的古典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