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刀与诗(小说)
一、给我一个理由
“我不想当刀客!”
手捂着红肿发烧的脸,眼望着气急败坏的父亲,他神色坚毅口气坚定,尽管这坚定的口气中带着委屈亦或是哭的腔调。
一人高的扫把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最终躺在了墙角边,然后就是一声长叹:“唉,为什么不想当刀客?给我一个理由啊!”
“我……不想杀人!”他说出了这句话,这句从小到大一直想要说的话。
“不想杀人?哈哈哈……”父亲的脸变了,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亦或是欣赏着一个小丑。
刀客是什么?那是行侠仗义的代表,那是勇武刚强的楷模,一把刀,一个人,不畏权势,刀头滴血,为了侠义而不惜生命的好汉,多少热血儿郎都以能成为一个刀客为荣,而如今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语,也难怪父亲的嘴歪了。
嘴歪的时候,就表示不屑、不满,亦或是耻笑。
“你想干什么?”
“我要写诗。”说到诗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便涌现出了一个妙曼的女子,他的脸上刹那间便是一片温柔。
“写诗?”父亲的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嘴却更歪了。
“对,琴有声,歌以为诗,棋有招,落子为诗,书有情,提笔为诗,画有意,泼墨为诗。诗者,学问之最高境界也,我欲求之,何不沉迷于道?”说到这里,他竟然有了一种气势,一种凛然的气势。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都是那个酸秀才把你教坏了啊!我从三岁为你洗药浸筋骨,五岁开始教你习武学刀法,如今刀法已成,你小有成就,指望你能在江湖上历练一番,像为父一般做个响当当的刀客,谁曾想你竟然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来,若然不是我听错了,那就是你鬼迷心窍了!”父亲的话语带着深深的遗憾。
堂堂大同府口泉镇的“十步一杀”郭啸天,蒙、晋一带的绿林总瓢把子,他的儿子竟然弃武而习文,这要是流传出去,那简直是要让同道之人笑破肚子的。更何况一辈子刀头滴血,挣得如此倘大的家业,多少人眼红,多少人暗中想巧取豪夺,若然不是自己的声名远赫、武功高强,早已被强占瓜分了。而如今指望着这个独生子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守住这份家业,谁曾想逆子不可教,竟然要弃武学文,这岂不是要气歪父亲的嘴?
“那,您给我一个理由!”他反问父亲。
“理由?哈哈,你跟我要理由?那好,我告诉你,我是你的父亲,我的话你必须听,这就是理由!”
一脚突然踢来,他防不胜防摔倒在地。
不是他躲不过,而是他不愿意躲,跟父亲学艺这么多年,到现在为止,估计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轻易地一脚把他踢倒的。
“住手!”一声呵斥传来,他心中一阵温暖,他知道,爷爷来了,而爷爷是最疼他的。
“爹,我……”父亲一脸的惶恐,侧身不动。
“啸天啊,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万事都讲求一个缘字,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强求是不行的。你的心意,爹岂有不知?但是如此行事,却有违常理,就像是那大河东去入海,肯定是会曲曲折折的,若然一顺而下,岂能留下无数沿途风景?玉儿不愿成为刀客,自有他的人生轨迹,至于结局好坏岂是你我常人能够猜测的到?是福是祸,一切随缘吧!”爷爷一番话,婉婉道来,听着很有一番深意。
“是,儿谨遵父命!唉……”父亲深施一礼,长叹而去。
父亲那伟岸魁梧的身影远去,而那沉重有力的脚步声却从地面传来,回荡在耳边……
大院里,他斜躺在地上,好委屈、好孤单……
二、爷爷的故事
“爷爷,习武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坐在爷爷的身边好奇地问着。当然了,他一边问话的时候,还不忘揉着自己那两条由于蹲马步而酸疼的双腿。
“哦,当然是强身健体了。”爷爷笑着说道。
“那为啥人们要打打杀杀,要拼个你死我活呢?”他追着问道。
“因为欲望。”爷爷和蔼地回答。
“欲望?”他闪着大眼,有些疑惑。
“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爷爷说完话便掉头望着山下的风景,乌黑的头发竟然有一半便成了白色。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他随着爷爷的眼光默默地望着山下,嘴里却一直嘀咕着。
那时他六岁了,小孩子往往是天真的,当然心底也是很善良、纯洁的。
如今,十八岁的他又一次地与爷爷坐在了山顶,他知道,爷爷要有很多的话对他讲,因为他长大了。
七峰山是一座奇山,据说它每天往高长一米,长得快要接近天了,于是,玉皇大帝便害怕了,于是便派了雷神爷出马,用天雷把主峰的山顶销去了一大截,因而七峰山再也没有往高长,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山顶四周倒塌了许许多多的像是火烧过的巨石。
他们就在这巨石上坐着,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爷爷,你知道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是谁吗?”他望着天空好奇地问道。
爷爷没有做声,只是双眼眯着望着远方。
“是独孤求败吗?还是小李飞刀呢?”他探寻着再次问道。家里的江湖人士多了,当然武林的传说也就耳熟能详了。
“那只是传说。”爷爷摇着头。
“是燕南天吗?据说他最后成仙了。”他又举了一个例子,估计这个例子能得到爷爷的首肯。
“都不是的。”爷爷的话语很简练。
“那您说,天下最厉害的武功高手是谁?”他追问道。
“天下根本就没有最厉害的人!”爷爷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玉儿,要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界如此之大,想成为天下第一,不亚如蛇吞大象,那真是自不量力!”
“为什么?按说文有文状元,武有武状元,绿林道上,应该有一个武功高强如独孤求败式的人物啊!”他有些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文者,若然学富五车,还的迎合主考官的口味,即使你侥幸过了考核关,但是还得皇上钦点,若然有违皇上圣意,即使你满腹文墨,也得不到金科状元。武者,却不同于文,如果你学得了绝世武功,则普天之下的高手必然会向你挑战,于是,免不了就会伤人,免不了就会死人。要不然你的名头就不会响,这就是往往想出名的人必须要向高手挑战一样,你一旦打败或者杀死了某个高手,那么你就会挤进这个高手所处的阶层。如果你全部打败了天下所有的高手的话,你就能够成为武林第一人,也就是你说的那个武状元。但是,你想想,可能吗?”爷爷掉过头来看着他。
“好像很难的,爷爷,那必须要周游天下,到处以武会友,亦或者是挑战高手,可是,天下如此之大,高手多如牛毛,各大门、各大派,各个洞主、庄主、寨主以及水旱两路、三山五岳的能人义士,想想也难以应对。”他若有所思。
“嗯,对,这是其一,但是,假如碰到有心之人,究其毕生之力,也肯定能办到,可是,一般人可能不注意,那就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你想想,如果你打败了某一个门派,那么人家的弟子、亲戚、朋友等等,就要想方设法地暗害你,下毒、暗箭、沉船、女色、等等等等,让你防不胜防。更何况假如你成了天下第一高手,那么你更是一天到晚都要提防着任何人,甚至于包括你的最亲的人。”爷爷的话语带着恐惧。
“最亲的人?”他听到这里张大了嘴。
“对,最亲的人,包括你的妻子、儿子、兄弟姐妹亦或者出生入死、血海里滚落出来的结拜兄弟。”爷爷的目光像鹰一样的犀利。
“为什么?这可能吗?”他的嘴张得更大了。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他们若然受到了威胁、受到了引诱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入人的手里,在你死还是他们死之间,你认为该如何选择?”爷爷接着说道:“呵呵,人总是怕死的,在死亡面前除了你的父母能够一心一意替代你,别人很难啊!”
一阵风吹过,山坡上的野花轻柔摇曳,远处有几只受了惊吓的野兔奔跳着串入草丛中,随后就是一阵沉默。
“看来,天下第一也很寂寞啊!”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好像看不透、摸不着。
“根本没有天下第一!”爷爷的话语很坚决,他接着说道:“若然一个人再强大,再有本事,你能防备了一时,你能防备了一世吗?更何况,你能斗得过军队吗?要知道皇帝才是天下第一呢,他能够让你获得这个名号吗?你若是第一,那人家又放在哪个位置?”
“爷爷,我明白了,人都是被一个虚名所累,第一其实并不好,之所谓高出不胜寒,估计就是这个道理吧。”他有了心得。
“也对,其实说白了,皇帝能第一吗?按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应该称为天下第一,可是,一旦老百姓造了反,那么他也会像丧家犬一样,任人宰割。因此,要说天下第一的话,只有是老百姓拥护的那个人,而如何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这就是想夺第一的人的本事了。”爷爷说到这里又眯起了眼睛。
“爷爷,你是说只要谁能控制了老百姓,谁就是天下第一,对吗?”他问着话,心里霎时间有了一种冲动。
“对!”
“我明白了,我也知道谁是天下第一了!”他刹那间兴奋起来。
“谁?”爷爷反而很惊奇的望着他。
“孔子,原来他才是天下第一。数千年以来,只有他能够统一人们的思想,也只有他能够得到老百姓的拥戴,如若他不能称作天下第一的话,那么谁还敢自以为是?”
“这,这、这有点太荒唐了吧?”爷爷哑然失笑起来。
是呀,若然把孔子称为天下第一,那么整个武林也为之蒙羞,但是却无法反驳。
“爷爷,这说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不喜欢杀人,但是我喜欢学文,以孔子为楷模,学古人治国之理念,如果成为一个知识渊博之人,则教化万民,使之能够识礼仪、遵规则、讲道德,都怀有一颗善良的心,那么何必整天打打杀杀,杀人越货,由是而各安天命,世界岂不是天下太平?”说到这里,他面对群山竟然是意气风发。
“哈哈哈……玉儿,自古道:武者打天下,文者来治国,以你的心性,的确应该学文爵字,但是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你究竟以后有何造化,那只能看造物主是如何安排的了。”爷爷说到这里长啸一声便大步下山。
那啸声滚滚,群山轰鸣,扑啦啦地飞起了无数鸟雀。
三、诗诗
诗诗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女孩子如果叫这样的一个名字的话,那么她便肯定与常人不同了。
诗诗太美了,美得就像是一首诗。因而当他初次遇到诗诗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的魂丢了。而这个女孩子给你的第一感觉,那就是你的的确确觉得自己是魂丢了。
一个人如果是丢了魂的话,那么他肯定会目瞪口呆,肯定会像个傻子一样的,而那天晚上的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傻子。
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他打猎晚归,由于收获颇丰,故而十分兴奋,在走到离口泉镇三里地的一个路口时,由于饥肠辘辘,于是,他便进入了路旁的一个酒店,一个叫做“十里香”的酒店。
店老板是个驼子,满脸的像麻子一样的疤痕,再加上花白的头发整天蓬松着,好像从来不打扮一样,让人很是讨厌,但是由于人家的酒很香,而且货真价实,故而生意也特别兴旺。
好在今天店内没有其他人,因而郭玉便觉得很合适自己的心情。
郭玉从来都不喝酒,但是今天他破了例,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过了十六岁了,于是也便要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他觉得那才是自己的想要的英雄本色。故此他坐下来以后便装作大人一般叫了一壶酒、半斤牛肉、一碟子小菜、一碟子花生米。
初次喝酒他不知如何品味,只是一口下去便呛得连声咳嗽起来,刹那间脸憋得通红。
一阵嬉笑声从里屋传了出来,更让他尴尬万分。
“谁?!”他有点恼怒,的确也是,“十步一杀”郭啸天的儿子好像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耻笑过。
里屋一阵寂静,只有那个驼子的咳嗽声传来,然后便答道:“公子,你,你还需要什么?”
“哦,没什么,给我点一盏灯来。”郭玉自知有失身份,便平息了怒气而改了话题。
悉悉索索的一阵子,一盏琉璃色的防风掩屏纱灯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子上,随即一缕香风也扑面而来。
香风袭来的时候,他很诧异,而当他正感到奇怪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双手,一双灯下的手。
灯下的柔荑,像兰花的瓣儿,而就这样的一个瓣儿掌着灯,一个瓣儿掩着火,在柔黄的灯光吞吐映照中,竟是一个绝妙的手势,让人昏眩。
郭玉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眼睛像秋水一般靓丽的女子,她那一双眼眸比灯还灿亮,仿佛像一个深渊,浮荡着万千流云的梦。
郭玉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觉得自己在梦里,梦见了梦里的人,醒来却发现不必再梦,原来梦里的梦里不是梦,而是真有这样柔艳的女子,掌灯照梦醒。
于是,他便丢了魂儿,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傻子——傻傻的一个傻子。
而当他正在发愣的时候,一转眼人影却消失了,消失在了那抹着黄光的布帘后。唯有那浅浅的一笑,那一转头的回眸,让他销魂,让他回味。
那一夜,他一直辗转难眠到天亮;那一夜,他失魂落魄到黎明。于是,在难以忍受的煎熬下,他便每天早早地跑到了酒店门口去眺望,于是,他便借口喝酒而等待,而每每喝酒的时候,他非要选择在晚上,但是,一天天地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女孩,那个梦一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