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生】念,如初(小说)
你们,并未相拥而泣,也未相互埋怨。“来了?”你看着他说。
“嗯,刚下飞机就来了。”他说。
多么平淡的对话,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迹象。仿佛,你们,从未分离。那七年,也只不过是梦一场,而现在,只是梦醒了而已。他走进来,与你碰拳,你,碰拳回应。还是那么默契,还是那么熟悉,曾经的一切,恍如昨日。这一拳,不重,却很痛,痛到你想哭,想放声大哭。
他,站在窗前,看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讲述着他近乎传奇的七年。他讲他钱包被偷,讲他打工被骗,讲他乞讨求生,讲他……
他说的时候,在笑,肆无忌惮地笑,笑出了眼泪。你,心如刀绞,对他的内疚,愈来愈深。
如今,他,身家千万,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如此辉煌的成就,一向爱炫耀的他,却只字未提。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喧嚣的城市也已寂静。夜色很浓,如潮如墨,孤月悬空,使你心境,越发悲凉。
他离去时,你拿出糖人,递向他。他,看了几秒,伸手接过,紧紧握在手中,转身,仰头站立,身体颤抖。你知道,他哭了。站了一会,他,大步向前,走了。
关上房门,你,靠在门上,缓缓滑落,坐在地上,红了眼眶。
六
糖人,沈婉清最爱的东西。爱屋及乌,你、萧然,也十分喜爱。你,泪眼迷离,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想起了从前。
学校放学之后,你、萧然、沈婉清,站立于小巷之中,看老人吹糖人。兜中零钱,只够买两颗,可是,你们却有三人。你们买了两个,便待在一旁,静候时机。趁老人不注意,萧然,抓起一颗糖人,拔腿就跑。你们,早已蓄谋已久,看萧然成功,尾随其后,在老人的呵斥声中,逃之夭夭。
小孩子,总是那么天真,一夜,便将昨日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放学之后,你们,依旧来到小巷之中,看老人吹糖人。还傻啦吧唧的盯着糖人,流口水。啪啪啪,你们,被弹了三个脑瓜嘣。“三个小毛贼,又来偷我的糖人。”老人,站在你们面前,盯着你们,厉声骂道。你们,痛得抱头,看老人一眼,做出鬼脸,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抓起几个糖人,又逃了。
从此,你们便不敢再去了,每次去,也只是待在远处,偷偷观望。可是,糖人的诱惑实在太大。你们,只好攒钱。攒足了钱,却又不敢去买。自己不敢去,只好央朋友买。这种方式,你们一直延续到高三毕业。
你们自己买糖人,是在高考过后,那时,沈婉清,已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女大十八变,十几年的蜕变,她,已从当初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她买时,老人,早已认不出她了。
白天鹅,人人喜爱,当然,也包括你和萧然。但是,你的爱和萧然的爱却不同,你的爱,是对朋友的爱,而萧然的爱,却是对恋人的爱。
高中时,萧然就已爱上了沈婉清,而那时,沈婉清,却爱上了你。
高考过后,沈婉清向你表白了。她说:“夏树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好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听到后,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你,逃出了餐厅。你知道,继续待下去,碎的就不只是杯子,你们仨十八年的友谊也将一同破碎。
走出餐厅,你脑海中,全是她的话。你在意的不是那句“我们在一起好吗?”而是那句“夏树不会再回来了。”
高中毕业,填报志愿,你们商量好要去同一所大学,可是,你,却偷偷改了志愿。对她,你选择了躲避。
七
初到南方,总会有些许好奇。萧然忙于婚事,无暇顾及于你,你也不想添乱,便独自在这座江南雨城里游荡,看异乡风情。
江南,多雨,隔三差五,总会飘起小雨。而你,本就喜欢雨,只要独自一人,便会撑着雨伞,穿梭于大街小巷。
看似漫无目的,其实,你还是对雨巷余情未了。你,总会希望,希望下一条小巷就是雨巷。晃荡几日,仍未找到雨巷,你,难免有些失望。后现代建筑,遍地林立,早已没了它的立足之地。经济,要想发展,就必须做出牺牲,拥有几千年悠久文化的古老建筑都难幸免于难,更何况一条斑驳的小巷。终于,你还是放弃了。
几日之前,萧然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你问什么惊喜,他只说,时机未到,过几天你自然会知道。你心想,自他离去,心,便如死水一般,此后,再无涟漪荡起。他说有惊喜,你,不觉好笑。自觉,心,早已死,何来惊,何来喜。今日,他,打来电话,约你见面,说,惊喜来了。而你,并未有所期望,和往常一样,赴约去了。
你到时,偌大的包间只有萧然一人,餐桌上,摆满了鲍参翅肚。你,走过去,笑着对他说:“你说的惊喜就是请大吃一顿?哈哈,这么多,确实让我有些惊喜。”
他,看看手表,说:“先别急,惊喜马上就来了,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他刚说完,房门,应声而开。一位女子,一袭长裙,长发飘飘,款款而来。看到她的脸,霎时,你毛发竖立,血液迸流,你激动的痉挛着,心中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如海啸突发,血液翻滚,搅得波涛四起,搅得天翻地覆。你的心跳快了,呼吸快了,思维快了,快的你轻飘起来,快的你旋晕起来……
你,摇摇晃晃,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头放在水龙头下,让水冲洗着。你,捧着水,泼在自己脸上。最后,将头也放进了水中。
萧然进来,拍拍你肩膀:“她不是她。”
你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狼狈的自己说:“我知道。”
她们,真的很像,如果不是她那么年轻,你,真的会误以为那就是她。
萧然递给你一条毛巾:“擦擦吧。”
你接过毛巾,擦了擦脸,说:“你们先走吧,我想静一静”。
萧然看了看你,叹了口气,出去了。
萧然走后,你,走出了洗手间,走到窗前,看着他们走上了车,看着他们远去了。
你,看着窗外。窗外,孤月悬空,夜色如墨。你的心,也开始变黑,黑的空洞,空的只剩回忆。
八
“愿君不负卿”,想到这句话,你,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你,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个孩子,像个受了委屈无处诉说的孩子。
“愿君不负卿”,是她说的。可是如今,她,却已不在,只留下你,夜夜思念,夜夜等候。
十年前,星期三,你,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图书馆,找到那本红楼梦,走到墙角,打开书,取出了那张被你视作珍宝的纸条。你,小心翼翼地打开,像是在打开一张年代久远藏宝图。看到那几个字后,你的心,在狂喜,在跳跃,兴奋游走于你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让你欢呼雀跃,让你欢喜若狂。
自此以后,你们,便经常出没于图书馆、食堂、操场、还有那条学校附近的小巷。你们,成了朋友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们曾说,要一起考大学,一起报志愿,一起毕业,一起变老,最后一起死去。她说要一起死去的时候,你说:“要是我先死了怎么办?”
她,走到你面前,看着你的眼睛,一脸严肃地对你说:“那我就自杀,去天堂找你。你可要走的慢一点,不然我可追不上你。”
看着眼前的她,你,突然感到鼻子发酸。你,将她揽入怀中,紧抱着她:“我一定会站在原地,等你来找我。”
高三了,你们说好一起考大学的时候到了,可是,她,却不见了。那天,她,没来学校,听说是请假了,你也就没有在意。晚上,打电话,没人接。那夜,你,心神恍惚,一夜未眠。第二天、第三天,她,还是未来,也没有任何消息。一番打听,你才知道,她,退学了。你去她家找她,到时,房门紧锁,空无一人。向邻居打听,才得知,她们已经搬走。
她走后,你,四处打听,可是,却一无所获。你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荒芜了,变得天昏地暗,变得日月无光。你,变得萎靡不振,像蔫人一般,魂不守舍。
找不到她,你,不去学校,也不出房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没有办法,你父母只好破门而入。可是,进去时,你,已晕倒在地。你父母立即将你送进了医院,经过抢救,你,才醒了过来。医生说,再迟点,就没救了。你却想,为什么不迟点,如果再迟点,你就可以去天堂等她,她,就会来找你。
九
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的,反正很晚,晚的天都亮了。
正午,萧然来找你。那时,你,仍在睡觉。听到门铃响,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开门。看到他,你,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了客厅。他,跟了进来,走到客厅,看着你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这么久了,我猜你已经忘了夏树了……”
你,拿着两听啤酒,走过来,将一听丢给他,说:“换个话题好么?”说着,将啤酒打开,喝了一半。
他,接过啤酒,叹了口气,打开啤酒,酒花四溅,溅了他一身。你,瞄了他一眼,转身,向洗手间走去。看着你背影,他,喝了一口啤酒,起身,也向洗手间走来。走到门口,他,依在门框边,看着你说:“那你想知道那个女孩吗?”
你,洗着脸,没说不,也没说想。看你不说话,他就径自说了起来。
“她叫苏苒,今年刚毕业,在我公司当文秘。看到她,我也很吃惊,如果不是她的简历,我真会把她当成夏树,当初留下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她,可是,十年过去了,她一直没出现,也没有消息,也许,她不会回来了,你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毕竟,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应该向前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你考虑考虑,想明白了就告诉我。既然你还在生昨夜的气,那我先走了。”丢下这些话,他,就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你,抬起头,看了看镜子里嘴角沾有泡沫的自己,低头,又继续刷牙。
傍晚,你,约萧然吃饭,但没料到,他,会带苏苒来。你,虽有些惊讶,但,倒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狼狈。她,走过来,向你握手说:“你好,苏苒,萧总的秘书。”
你,伸出手,握了一下,很快就放开,只是说:“你好,请坐。”
之后,你,叫来了服务员,点了咖啡,点了菜。服务员走后,你,看向萧然,他,别过头,看着窗外,似在躲避你的眼神。你们,就这样,尴尬地坐着,什么也不说!
没多久,菜来了,菜刚放好,萧然却说:“你们先吃,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着,起身,离开了你们的视线。
等了片刻,不见他的身影,苏苒有些着急地说:“萧总怎么还不来,不会有事吧?”
你,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对她说:“我去看看,你先吃吧。”
你,走进洗手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打他电话,通了。你还未来得及问他,他就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吃完了送她回去,她家挺远的。车在外面,钥匙她拿着。”他,语速很快,你未插上话。说完,他就挂了,只剩下忙音。你,看了看手机,皱了皱眉,揣进了口袋,出去了。
看见你一人过来,苏苒问你:“萧总呢?”
你坐下来说:“他有事,先走了,他让我吃完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麻烦你了。”她急忙摆手说道。
你,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夹起一块菜,对她说:“先吃吧!吃完再说。”
吃饭时,她,一个劲儿地夸萧然。说他对她特别照顾,一直把她当朋友,没有丝毫上司的架子。你,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附和着。不说话,总显得尴尬。没话题时,你,也就问问她琐事。但大多时候,总是她在说,你在听。
吃过饭,你,送她回家。一路,你,专心开车,很少说话。但也有时,眼神,会飘向她。她们,实在太像了,无动于衷,是假的。
到达她家楼下,她,邀你上去,你谎称有事,拒绝了。其实,你也怕,怕和她扯上联系。
她走了,踩着碎步,款款离去。你,点燃一只烟,坐在车上,看着她的背影,抽着烟。直到楼上灯亮了,你,才丢掉烟蒂,开车,离开了。
车,穿梭在浓浓夜色中,像一条闪电,将寂静的夜,击得粉碎。
回到宾馆,你,取出白酒,便打电话给萧然,约他喝酒。而他赶来时,你已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他废了好大劲,才将你,拖到床上。他,双手叉腰,喘着大气,像条狗。你,躺在床上,像摊烂泥,一摊会说话的烂泥,嘴里,喊着夏树。
萧然婚期到了,你应邀参加。你,一直很奇怪,奇怪来了这么久,为何从未见过新娘。对于新娘,萧然,从未提及,他不说,你,也就没问。毕竟,你和新娘也不认识。
婚礼当天,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亲朋好友,不下四五百人,多是达官显贵,富贵之人。你想,对方,毕竟是本地富豪,来人多、富、贵,理所当然。
典礼,即将开始,你与众人坐在教堂之内,等待新娘入场。等候途中,你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萧然,你,侧耳细听,听到这样的对话。
“人真是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啊!”
“是啊!你没听过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不过这小子还真行,为了钱,居然能娶一个残疾。”
“残疾怎么了,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座金山银山,等于把蒋家财产娶到手了。”
“是啊!不过这小子是怎么取得蒋虎诚的信任的?”
“我也不知道,但我听说,他好像是在蒋氏集团当保安的,好像是拼死救了蒋心茹才被蒋虎诚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