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猪场，邱国干竟把动物与人生拉硬拽靠一起，我想笑笑不出来，说不上是形象贴切，还是借机讽刺，就势骂人，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吴干部，今儿让你开开眼——”邱国干亮开喉咙“啊喽喽……”地大声唤起来，两旁猪舍一下沸腾了：大猪小猪公猪母猪纵身跃起，两旁半截子垣壁上爬满了猪蹄子，一只只脑袋晃动着，晶亮的眼睛一齐盯向我们，“嗷嗷”地叫着，像夹道欢迎的队伍呼喊着“制式”口号，更像接受检阅、听命于主人训示。“这叫‘集合’，就是集中听命，”邱国干笑说着，就弯腰捡起一只竹扫把，高高举起，——两旁的脑袋和叫声一下销声匿迹，全场一片寂静。我探头望去——个个温顺地躺在圈中佯装睡觉。邱国干说，他今儿忘了带哨子，根据哨子长短音，猪儿集体出圈，统一进圈，跟人开会散会一样，步调一致，整齐划一。
　　 我和同学看了听了入了神，不得不佩服邱国干独到的“训猪法”。他说，这套管教方法是跟机关学来的，整顿驯化，打吓并举，恩威并重，奖惩分明，——恫吓要具威力，棍棒处罚不浮皮擦痒；“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教育为主，惩治为辅”。邱国干得意洋洋，眉飞色舞地说。
　　 “干部经常洗脑，我也不断给它们训练，令行禁止，严格管理。人经过训练也能收到这效果？”他问我。我看着他，不知所云。这比喻着实滑稽、形象，但又觉着伤害、玷污了什么，我支支吾吾着。
　　 “猪跟人不同。为了私欲人屡教不改，能边整边犯。猪有记性，怕惩罚，几次一打就乖巧；人没记性，老鼠出洞就忘事，靠洗脑是洗不出玩意的！”说着，那黑的发亮的方盘大脸，一下阴沉下来，目光炯炯，寒光闪闪……若在脑门上贴个“小月牙”，简直就是怒吼的黑脸老包了。这时我才明白：每次酒后他都问，我们如何进行教育，严格管理的……我只言片语糊弄两句，他当真了，竟东鳞西爪，活学活用了，想不到，歪打正着，猪场井井有条。看来，“国家干部”身上隐藏着诸多闪光点。不觉就渍出“豪迈”感——难怪老爷子对我感兴趣。
　　 邱国干说着，就掏出手机看看，转身往回走，我和同学就跟着转身。他拍着同学肩膀对我说，“你兽医同学为我也作了贡献，今儿好好干一杯！”
　　 邱三爷的八十四岁寿宴开始了。邱国干举起杯子绕桌一圈，说，“老爷子八十大寿后，猪场一下风调雨顺，出栏率高，卖价都比人家高出几个百分点。老爷子问我啥原因，我说是用干部管理方法驯养猪很灵验。你猜，老爷子说什么？他说‘干部就是决定因素，国家干部是脊梁，百姓的依靠，用他们经验管猪场，一定圆满。’”……
　　 老爷子一下瞪大眼睛，胡须抖动，没“喁”出声来，端起水杯，就朝向我，——他的眼睛里带着昏暗，潮湿，又转脸朝向中堂，高声说：“耳听肚闷，眼见心烦，我寿数到了……”我从没见过老爷子如此动作。“怦咚”一声，全桌人惊呆了，——中堂前首席座位上，老爷子不在了，——他倒在了中堂下。
　　 “大，老爷子……”邱国干失声大呼着，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失魂落魄，撂下杯筷，附身叫喊着……邱国干搂着老爷子，身子一耸一耸的，话语带着哭腔：“都怪我，整天说东道西……”
　　 邱三爷走了，是八十四岁大寿那天走的。
　　 邱国干说，老爷子平时装傻，有时耳聪目明。
　　 我自责起来：我若不来，老爷子就不会想到“国家干部”，不会今夕比照，邱国干也不会那么激愤，老爷子“八十四”坎儿不会过不去……
　　
　　 作于20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