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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疼】清明谣(征文·小说)


作者:叶临之 秀才,1346.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266发表时间:2016-11-13 20:07:54


   龙笑,喊道:蠢货!快点伸手过来,快点!
   乔想起了他霸占她的那一刻,那一天她泼完粪水回来准备在屋里洗澡,打开蚊帐把脱下的衣裤放床上,不料床里跳出来一个人,去扒乔的内衣,双手抓着了她那两只虽小,弹性却有如跳跳球一样好的乳房,一个劲地嘟哝道:乔乔,我真是喜欢你,我注意了你好多年,师弟是没福气,我发誓一定要!
   龙气急败坏地跳上来窑顶,他想给她一个耳光却没有掴下手,你真不要命了?你守它干什么?他大吼,把乔往土窑背后的那高耸的巨岩上拖,拖了好一阵,才把她死死地攥来上面,乔还是始终抱住怀里的翠,上了巨岩,龙看着她怀里安然入睡的翠,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从乔的背后拢过来,乔宛若惊弓之鸟,龙咧开了嘴露出了鲍牙揩着鼻涕:狗日的到现在,你戤了我两条人命!
   眼看着水快盖了土窑的锅盖顶,龙拍了一下脑壳:他娘的,窑是饭钵不能毁。他重新攀上窑,搬青石堵窑顶,突然咣啦一声响,他人不见了,乔的眼皮跳动了两下,用眼眸子去找,半晌,据窑半米远的水里探出龙来,准确地来说是探出了龙的头和手,嘴巴湿淋淋地撑出水面在喊:把竹子斜过来给我,把竹子斜过来给我!
   先前的几声还带着盼切,可是很快就只剩悲戚了。
   乔看着他冬瓜似的脑瓜在水里翻滚,嘴角撇出一丝认为他愚蠢无比的干笑。
   一拨浪一拨浪地涌过来,在浪里荡的龙连救命都没力气喊了。突然,他的脑瓜从水里狠钻出来就好比一个空心冬瓜一样暂时地浮出了水面。
   就知道——我要死在你狗日的手里!
   撕心裂肺。冒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话完了,他好比一颗加重了几倍的石头沉下了水,脑瓜也不见了。连天边黑魆魆的云也像被他的一声喊扯出来了惨烈。乔额上汩出来了淋漓尽致的虚汗。
   翠醒了,突然问,嫂,我恩爸呢。
   翠睡熟了是不可能意识到刚发生的事的。乔无端冒出两个字来,死了。翠还是迷迷糊糊,她只见满眼眶子盈着水。突然,翠看到了巨岩底下漫起来的水里有沉浮着一个黑点,翠指着它问,嫂那是什么呀。乔瞟了一眼,看实了是龙浮起来的脑瓜,乔说,是蛇,别理。翠操起一根树枝:嫂,那我们去打死它?乔打落了翠手里的树枝,握住了这温软的小手,乔说,蛇咬人。这时,黑点上下点了下头,好像在说他确实是条蛇。乔看到水面这黑点开散了一缕头发,更是让浪涛随心所欲,很快,一个漩涡打着卷,黑点到了窝心,一个湍急卷来,黑点不见了。翠跳起来叫:嫂嫂,快看!那条蛇被水给偷走啦。
   水终于干了,张家湾现出比往昔更寡淡的原形来,好像被打肿了又消退了一样,比原来更瘦。村人也尽是饿殍了,得了双腿浮肿,幸好乔还藏了一点糠巴,但她也得了浮肿,戴眼镜片子的村医师说,你得了水痨,叫血吸病,过些日子你肚子胀个球,连埋的地方都没有。村医师动过乔的点子,他给乔灌药,趁其不备可以在乔的乳房上摸两把。乔却想着是复活了的龙端着一只豁口碗来要灌她大粪,或是开船的老康来强奸,乔吱呀呀地咬过来,衔住了村医师左手的虎口,村医师痛得哎呀呀,可到底还是把药灌到她嘴里了,眼镜片子学医的,他怕感染,赶忙用碘酒洗血淋淋的伤口——村医师忙完了,猥琐得就像一只公狗——没想法了,你是疯了!他胡乱地派了些药,是些西药丸子,逃之夭夭。
   半月后,乔好了。疲惫未散的村人麻木地又开始每日的劳作,田里的农人个个像觅食的饥鸟,忙活着挑粪淋菜,烧砖瓦的陶工刨开洪水冲到土窑里来的浮泥,重新开始烧砖瓦。乔家的土窑却没有冒烟。邻人看了对乔说,你家的也走了,你一个女人也不可能烧窑,你要卖的话,我算你个好价钱。
   乔很痛心,说卖了吧。土窑就是斜疝逼她成嫁的那一年筑起来的,它花费了一年的工夫才夯实,从草娃在乔的肚子里扎根,一直到呱呱落地。草娃死时,土窑的石头缝里已长了毛茸茸的草茂盛得很。
   邻人只为得了一座好窑欢喜,他知道龙烧窑的奥秘,只是平日他不敢用出来,主要是怕龙的拳头。以前他也偷看过龙烧窑,知道火候掌握到到几成,斜疝偷偷往窑里运煤,他也了如指掌。土窑边又搭了座茅棚,没几日,土窑起膛生火了。
   村里来了荒灾,翠总日喊饿,饿了的翠耸个脑袋,饿慌了像男娃一样爬树捋果子和叶吃。乔也饿,每日仅剩的一餐糠巴,吃得她遍身无力,翠是宁可嚼叶也不吃糠巴,有时看见有的娃子在喝稀粥,翠就去抢他的碗。翠问乔,嫂,他们怎么还有谷子?殊不知,这也是走三十里水路到没发洪灾的村里粜来的。等乔走三十里水路时,店里的那点米早已粜完。这荒年灾月的哪有米粜?乔想着去赊化肥,卖化肥的老板又唯恐她还不起。有一阵,乔想到自残,弄断自己的双腿或者手什么的,可是她一想起眼巴巴的好比老鼠崽的翠就心揪。念头打消了,只好带翠去采青,回来后踩进田里沤烂了当肥料。
   乔学着嫂的样式耕田,二十多年前,嫂告诉过她如何犁田才省力,也就是先用锄头把田挖一遍,放一寸多深的水,几天后泥巴就开始松烂,牛耕得快,人也松气。乔赁一条牛犁一天就要给人家打两天的工,犁完田就整整要给人家打八天的短工,这样才能把田翻完。冬天赶足了时间去赊米,到了来年秋天再还稻。五月杀麦秸,六月翻红薯藤,九月割稻禾,十一月就到了挖红薯。翠到了十二岁,乔已然成了嫂。当年嫂在田里犁田,乔坐在田堤上扯花花草,现在是她乔犁田,翠坐在田堤上扯花花草。一日复一日。
   一年的春,这活泛的阳光就好比彩旗子摇,这彩旗子多得任你翻,翻开了一面还藏有一面,一面接一面地刮开来迎风地飘舞,小孩子咯咯笑似的,笑不完似的。转眼儿,河水溪水也都转清了。
   清泉石上流。踏着圆溜的卵石,河床上遍爬油油的青苔,一摞一摞的虾子弓着腰,像棉花匠弹棉花一样。虾子撞着人脚,翠把小脚丫探进去不谈有多高兴。乔又带翠来山里采青了。望着这像一面镜的溪,乔停了下来,村人说,人死了魂魄要变成虾米。乔听和尚道士说过,连从大山里那边富起来了的男人也信,都说人有七魂六魄,嫂也说,一定有。乔是来找魂魄的,乔在探望那个斜疝有没有来,溪是河的源头,要变成虾米的话应该游到了这里。从前,她怕鬼魂,一想到就想到死,母亲疯了后,她就怕死。
   他们的魂魄都到了哪?一个个虾的乱撞,这好像真是他们的魂魄,可是乔却一个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心底里喊,也没有人答应。村人曾不怀好意地说,他们都到了你的牛角卦上面,你把肩膀抖一抖就下来了。乔抖肩膀,可是还是没听谁答应,溪水照出了她四十五岁的苍老,倒是时间倒流想起了他临死前的那一句喊,心窝子痛。
   看着青苔上匍匐的龙虾,翠突然说,嫂我饿,我要抓。翠一手摸鹅卵石,头抬起来眼巴巴地看乔是等她答应,乔颊上的一滴冷泪却不偏不倚地掉在了翠的脸蛋上。
   翠说,嫂嫂你哭了,为么子哭?
   乔说,翠,我害了你没了恩爸。
   翠不管,她说:恩爸是哪个?又好像没听见乔说似的一手往水里猫去扑虾,逮着了一个,是被水藻缠疯了头,湿淋淋的举出水面来,翠抬头呵呵地笑着给乔看。不哭,翠说。
   嫂不哭,嫂哭是想起了自己的嫂。,乔说。
   这时翠说,那嫂嫂我们来一起抓龙虾吃,我饿。
   乔迭声说,好好,嫂嫂来抓。
   到了晚上,乔把这些男人的魂魄抓来煮了一锅。翠砸巴的连壳带肠子都嚼碎吞进了肚里,直到肚子胀得像鼓不能再吃。吃了饭,翠说,嫂我要睡。她让乔来脱掉小衣小裤,趴到床上去睡。
   乔自己也躺到了床上,过了很久,她问了翠一句话,明年的清明节翠去祭奠嫂好不?
   乔等着翠答应,翠却倒在棉絮里,像只小酣猪似的睡着了。
   时候到了,乔想。乔和当年的嫂俨然成了一个女人,命苦的女人,恐怕翻牛角卦,嫂的魂就附到了她身上。乔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前不久她已想好今年不能再去看嫂,她想去找那个已经死了十八年的云。她偷偷地买了一瓶药,就收在这床下的地窖里。
   乔已经四十五了,骨头硬了,起床都很费劲。乔跪地窖边上去移木板取药,想了会,死前要打扮要梳妆,当年她是清清白白过白水河,人也漂漂亮亮的,嫂哼着歌儿给她梳妆,那时的她几多漂亮。以至于哪条公狗看见她都流口水。
   乔点起了烛,没有镜,镜子十几年前就被斜疝给踩碎了,乔从此再也没有认真地梳妆过。乔去塘边打了盆水,盆子端在火烛前,这就好比镜子,乔对着这面镜用木梳开始细细地刮理,把颊上的、心里的纹撕皮一样一层层地撕理去。当年,云送过乔镜子,镜子是云没死前他从山的那边带回来的,云说这镜是镶银的,地主婆才能用,珍贵得很,云临走前恋恋不舍,他瞧出了乔的韵致,心一热就把一句话说出了口——你就是我的地主婆。乔永远给记住了。一天乔从地里回来,却发现镜踩破在墙角,乔的心就一起碎了,从此,她恨上了龙。
   咬着牙齿,乔硬是把嘴唇皮也撕理了一遍,唇上早已破出油滴一样的血珠子。
   嫂说得好,女人就是一件衣,爹娘花了二十年来的功夫才织好,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拿去了。嫂也说哥不守信用,嫂说她宁可穷死,也要等哥回来。乔想,嫂多么像她啊,或者说,她多么像嫂啊。斜疝莫名其妙地把她这件嫁衣抢去穿了这么多年,嫂嫂水清,她成浑水了。乔想,那去找找云吧,也要问清嫂,嫂是不是等哥等得绝望了才寻死的。
   乔重新坐回到床上,该整理的都已整理完,可以上路了。女娃翠突然动了动。嫂,我要喝水。
   乔把头迟钝地转向翠,乔又变成了嫂,眼泪扑扑地就好比站在西风里。或许,很多年前,乔也跟翠一样还是女娃时,就是她的喊渴阻止了嫂寻死的想法。这场景和嫂那么像啊,乔却不想走嫂的原路了。
   还是长痛不如短痛的好。乔把手里端起的药瓶子移到床边的桌子上,喂饱了翠就了断。暖呼呼的翠贴着她的后背,乔突然触电了一样,乔来了一阵抽泣,药瓶子刚放到桌子角,就被她抖动的中指打翻了,药瓶无声地掉在黑暗里,只是咕噜一声,卜,药瓶子是掉在了窖眼的缝隙里,磕碎了。
   翠好像闻到了啥,眼镜一骨碌,看着嫂愣愣地在坐,她爬起来也坐。嫂你唱歌给我听。翠说。乔说好,嫂给你唱。乔就唱——爹娘爹娘织花衣,今晚今晚多高兴,花衣给王五,王五不要给张三,张三不要给李四……花衣嫁个团团转。翠听得咯咯笑。野外的四周促织在轻轻地叫,乔唱累了说,嫂来喂翠,吃成壮板板。翠的小嘴嘬了过来,嫂嫂也吃成壮板板,乔说,好好,嫂和翠一起。
   这满屋子的霉气床脚门脚到处都是,又到清明又该扫墓给嫂嫂上香了,今年还得包括那个疯掉了的母亲,今年,乔要带翠去,就像很多年前同样的夜晚突然嫂决定带乔去一样。这样的日子将延续下去,并且将一直地延续下去。翠无意之间摸到了乔的一张枯脸,喧叫了起来——嫂不哭,看!你又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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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充满着人间苦难、世间悲凉、直抵人性深处的小说。小说讲述着几位女性的悲惨人生。乔的嫂,乔,“大屁股”,她们的人生,明明暗暗,冷冷暖暖,与男人有关,更与当时那个时代有关。都说人的命有定数,嫂的命运,是乔的命运的又一个复制,虽然有着本质的区别,却又有着本质的联系。乔与大屁股,本来没有任何的关联,却因为一个男人,有着带怨夹恨的关联。龙,这个导致几个女人悲剧命运的男人,他最终的下场,也是必然的。嫂教乔唱的歌谣,乔后来教会了翠。歌谣里,道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命运的安排。读完这篇小说,我沉思良久。突然想到一句话:凡你对别人所做的,就是对自己做,这是历来最伟大的教诲。一直善良下去,就会离幸福很近,你所给予的都会回到你身上;同理,不论你伤害谁,就长远来看,你都是伤害到你自己,或许你现在并没有觉知,但它一定会绕回来。比如,乔。比如,龙。乔亲手将自己的儿子草娃淹死了。她以为是龙的儿子,后来的某个时刻,她突然意识到,儿子草娃是自己所爱的云的儿子。龙的死,自不在话下,那是他应有的果。乔,这个女人,当然是善良的,至少,她对大屁股的女儿翠的那份善待的心,足以可见。嫂、乔、大屁股,还有其他在作者笔下一语带过的人,他们在当时的处境中,一半清醒一半糊涂。她们坚强地活着,也无奈地撑着。一个时代,含着一个时代的悲凉;一个人的命运,含着一个人的本质。小说的本身是悲惨的,但却不失为是一篇好小说。小说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饱满、心理描写细致入微、入骨三分。佳作!推荐阅读!【编辑: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115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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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        2016-11-13 20:08:42
  问好作者。祝安!
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万里路。
2 楼        文友:清粥小菜        2016-11-16 11:46:36
  很喜欢,凄凉,悲伤
3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11-16 14:13:2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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