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周新强家里就在他家的前面申请了一位宅基地，给他盖好了三间砖瓦房，留给他结婚用。盖好房子已稍有负债，暂时没有拉院子，打算缓两年在弄，反正就这一个儿子，家产早晚都是他的。
　　 周新强结婚这天，喜庆而热闹。全生产队只有张招弟没有去看新娘子。她抱着女儿小秋坐在院子里，听着喜庆的唢呐，她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感觉。周新强的身影老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努力地想让自己精神一点，抱起女儿去兔笼子旁边看兔子，哄着女儿转移思想。
　　 马全友去周家帮忙了，远亲不如近邻，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有喜事或殡事，全队每家都至少要去一个人给帮忙。张招弟家去帮忙的，马全友帮完忙又喝多了。婚后，他贪杯的毛病暴露无遗，而且经常发酒疯骂人。
　　 到了晚上，他把女儿从张招弟怀里抱过来，放在旁边的小床上，嬉皮笑脸的说：“我今晚也要做新郎。”张招弟一点心情都没有，不同意他的要求，马全友不由分说地扒掉她的衣服，张招弟也不反抗，木讷地任他摆布。满足后，马全友倒头就酣然入睡了，张招弟木然地给他盖好了薄褥子，搂着女儿睡到了小床上。
　　 新婚之夜的周新强，温柔地接纳了眼前这个非常喜爱自己的女孩。看着屈红梅甜美地睡着了，他披上了褂子下床抽烟。青烟缭绕中，周新强还是想着张招弟，脑海里浮现张招弟前天和他擦肩而过时，想看他又迅速躲开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感觉到，张招弟过得不幸福。过了一会，他把目光转向屈红梅，努力不再去想张招弟，又抽完一根烟才上床睡觉。
　　
　　 第十四章
　　 婚后，周新强过着幸福安宁的生活。他的手艺也基本学会，回家自己单干了。
　　 次年秋天，他的大儿子大勇出生了，全家皆大欢喜。周新强是家里的独子，头一胎生了男孩，就吃了定心丸，尤其是他的父母，别提多高兴了。而这个秋天，张招弟又生了一个女儿，排大丫头叫二秋。马全友的酗酒次数越来越多了，酒后无品，已经开始打骂张招弟。看到女儿挨打，十八爷和李凤霞难受极了，十八爷就在邻居面前抱怨李凤霞，不该招女婿上门。李凤霞也当面骂马全友，随着脸皮的撕开，马全友的嘴脸不再掩饰，根本不把李凤霞放在眼里，有时也会和李凤霞对骂，把李凤霞气得要死。每次看到马全友和张招弟打骂，李凤霞也只能骂几句解气，也很后悔不该让张招弟在家招女婿。
　　 周新强虽然慢慢喜爱自己的妻子了，但每次听到张招弟家的打骂声，他心里还是非常难受，这种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时听到别人说张招弟挨打重了或哪里破了、伤了，他心里就想去狠狠揍马全友一顿。
　　 又过了一年，张招弟第三个女儿出生了，取名小改，希望下一胎能有所改变，生个儿子。相隔没多久，周新强也生了二胎，又是儿子。李凤霞非常沮丧，有些绝望的感觉了。这时候国家早已提倡计划生育，只是落后的农村对普通的老百姓执行力度不大，加上李凤霞和队长陈贵生的关系，乡里计划办也没来找她家麻烦。而周新强因为生两个男孩了，屈红梅就被找去避孕了。
　　 到了一九八四年，张招弟又怀孕了，听别人说：连续生了几个女孩，再怀孕就流掉一个，再生就会是男孩了。也是迫于压力，张招弟和李凤霞相信了之一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说法，再确认怀孕了后，就人工流产了。也就在张招弟在家做小月子的时候，整个大队都在做一件让人振奋的事：全大队都在架电线，电灯终于出现在了苏北最北边这个落后贫穷的乡村。
　　 周新强是初中文化，懂些电路知识，全队的电灯都是他和大队的电工师傅一起给各家安装的。安装到张招弟家里的时候，她家的电表总闸安装在东屋，周新强在她屋里干了一个多小时。这也是他俩自小树林分离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一起度过这么久。这天马全友没在家，他父母那边近房有喜事，他去帮忙了。李凤霞下地干活去了，也没在家，十八爷在家帮忙给周新强当下手。周新强默默地干着活，除非需要东西才开口讲话。和张招弟偶然有目光相遇，张招弟眼里流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回之微笑，然后又专心心地干他的活，张招弟看着他干活，心里很快乐，心里有千言万语，只能用微笑来表达。短暂的相望，张招弟的憔悴还是印在了他的心里，他心底泛起无限的怜悯和心疼。装好电灯，试亮了后，他就匆忙离开了，去下一家继续安装。
　　 晚上，电灯亮了，虽然只是十五瓦的灯泡，屋里比点罩子灯明亮多了。一晚上张招弟都在想周新强干活时的模样，心里非常愉快，微笑在脸上，一直到睡着。
　　
　　 第十五章
　　 周新强的手艺越来越好，农活不忙的时候，就给别人做家具，日子比左邻右舍过得富裕一些，拉起了砖墙院子，虽然垒的是一八墙（单层砖砌的墙称一八墙，双层砖砌的墙称二四墙。一八墙省砖，多加几个垛子作为院墙，坚固度足够了。），已经很气派了。并且，周新强买了全队第二台上海产的金星牌黑白电视机，放着香港电视剧《霍元甲》，几乎半个生产队的人都来他家看电视，他每晚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放，满院子人在看，但张招弟从来没来一次。而马全友没有一技之长，单指种点地，养几只羊喂头猪，虽然他不懒惰，但只能解决温饱，过着清贫的日子，暴躁的脾气毫不遮掩了。平时不喝酒也会找事，连续生仨闺女，即便是招女婿，他也是感到沮丧的。发酒疯的时候，就骂十八爷家的风水不好，张招弟的心里压力更大了，成天生闷气。在爹娘面前过日子，她尽量忍受马全友的无知和没心没肺。老是过着忍气吞声的日子，她消瘦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流产后没调理好，还是老是生闷气心情不好，流产后，她一直怀不上了。
　　 转眼到了下年的夏天。一天晚上，马全友去了他马家三弟家喝酒，然后又和邻居几个人打牌，后半夜才回家，张招弟很生气，就说他两句，半夜三更的，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弄得亲邻都睡不安。马全友输了点钱，本来心情就不好，又动手打了张招弟，张招弟当然吃亏，愤怒之下，再也忍不住了，没有了斯文，破口大骂，三个女儿吓得大哭一片。十八爷和李凤霞都起来了，李凤霞在院子里大骂马全友，马全友全然不把她放眼里，对骂道：“我操你张家祖宗，欺负老子无能才做上门女婿！老子不做了！”骂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左邻右舍虽然都被吵醒了，但因为他们家经常吵打，大家都劝架劝厌烦了，加上又是大半夜的，没有一个来劝架的。张招弟气得恨不得立刻去死，看着三个孩子，又舍不下。日子还要忍气吞声地过，她放声大哭。
　　 周新强的新屋就在张招弟家西南斜对，张招弟弟的哭声周新强听的很清楚。他起来去了趟厕所，然后就坐在屋里抽烟，看到挂钟是凌晨两点半。他又抽了一根烟，才上床睡觉，却睡不着了。看着身边又熟睡了的妻子，他脑海浮出了张招弟流泪的模样，他心疼而无奈，在小树林里的那一幕记忆犹新，那是他妻子没有给过他的感觉，尽管曲红梅很温柔，那先入为主的初恋情结让屈红梅永远无法超越。人，是世界上最会隐藏自己心事的动物，心思的瞬息变化，别说别人无法左右，甚至自己，有时候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第十六章
　　 这天天晴的很正，有风有太阳，虽然是伏天，但让人感到很舒适。一大早，知了就欢快地唱起了大合唱。
　　 马全友在他爹娘那边三天没回家了，张招弟也不过问，他不在家，她反而觉得清净，心里堵的不那么很了。吃好早饭，洗好衣服，张招弟来到南湖路西的山芋地拔草，恰巧周新强也在玉米地给玉米滴耳眼（在玉米心里放药，防虫治虫）。玉米几乎过人高了，张招弟到了地中间才看到周新强的。她看到周新强就一个人在干活，就问：“怎么就你自己干？她呢？”周新强微笑平静地回答说：“她娘生病了，她回娘家看看去了。”说着，周新强走到地边左右看了看，附近几块地没有人干活，今天逢大集，好多人都赶集去了，再者，正是伏天，中午了干活的人很少。
　　 周新强想了一下，对张招弟说：“你过来。”张招弟看了看周围没人，就进了周新强的玉米地。离他们隔两行玉米，地中间有一小块空地没长出玉米，不知是种的时候种子瞎了还是啥原因。周新强示意张招弟到那片空地。到了空地，周新强抹下胶皮手套，解下腰上围着的塑料布，让张招弟坐下说会话。等张招弟坐下来，他就蹲在张招弟面前，看着张招弟憔悴地有些苍白的脸，周新强眼里流露出怜惜和心疼，张招弟看着他，苦笑了一下。和周新强单独在一起，她一点不紧张，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让她感到很温馨。周新强抬手轻轻地给她拂了一下头发，轻声道：“我能再抱抱你吗？”张招弟听了，眼泪瞬间滑落。周新强跪着，把她抱在了怀里，喃喃地说：“对不起，是我当初太懦弱了，让你过的这么受罪。”说着，他抱紧了张招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招弟也紧紧地抱着他，用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脑勺，抽泣着轻声道：“不怨你，都是命……”她便哽咽了，眼泪直流。他们静静地相拥着，过了一会，周新强的脸颊贴着张招弟的脸颊慢慢滑过来，轻柔地吻了她。张招弟没有拒绝，没有羞涩，心甘情愿地迎合了他。周新强是那么温柔细腻地亲吻着她，随着心跳的加快，张招弟慢慢躺到了塑料布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周新强，周新强跪吻着她，慢慢解开了她的衣扣，给了她温柔细致而热烈的疼爱，仿佛想弥补这些年来的欠缺。张招弟脸颊绯红，在阳光下更加迷人，甜蜜的低吟在田间回荡……太阳微笑着，悄悄躲进一片云里，不去惊扰他们的甜蜜。
　　
　　 第十七章
　　 一个月后，张招弟发现自己怀孕了，一种母性特有的幸福感又浮上心头，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肯定是儿子，因为这次的妊娠反映和以上三个丫头不一样，这个孩子特别乖，没让她多难受，吐得不厉害，就是懒，老想睡觉。
　　 三个月后周新强的老婆又生了个男孩，他们想要个闺女的，上次避孕不久就花钱托人取环了。这时候计划生育已经抓得有些紧了，因为都是男孩，满月后不久，屈红梅就去做了节育手术。李凤霞是既羡慕又担忧，不知张招弟这一胎是否能如愿以偿，她成天在心里祈祷。
　　 在全家的期盼中，次年的五月初，张招弟临盆了。当接生婆从东屋出来，告诉院子里焦急等待的马全友和十八爷：生的是个男孩时，不善言辞的十八爷，激动地抹眼泪了。而马全友则激动地双膝朝南跪下，大声说：“我有儿子喽！”张招弟疲惫而幸福地看着身边襁褓里的小儿子，甜蜜地微笑着。李凤霞也激动地抹着眼泪，她的心病终于除了！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茶，催促张招弟喝下。喝了鸡蛋茶，张招弟满头虚汗，怕晾汗了，就擦了下脸上的汗躺进了被窝里，疲惫和安心让她很快睡着了。
　　 喜讯很快传满全村，左邻右舍的妇人第二天就来道喜、问候张招弟。周新强虽然不能来看张招弟，可他心里非常开心，替张招弟高兴：她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做人了！
　　 快到满月吃喜面了，李凤霞问张招弟：“大的叫小秋，二的叫二秋，三丫叫小改，这小家伙叫啥名？”张招弟早在心里给儿子取好了名字，就告诉她娘：儿子小名叫新新，大名叫张继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苏北偏僻的乡村的小孩子不在喊大喊娘了，也都喊爸爸妈妈了。新新长得极像他妈妈，皮肤白皙，简直就是张招弟的小型版本。
　　 一天晚上，张招弟屋里的电灯不知为什么不亮了，马全友恰好玩去了，不在家，李凤霞就让十八爷去找周新强来帮忙看看，煤油灯的光线不好，周新强要十八爷去找手电来检查接线头。趁屋里就张招弟抱着儿子在的时候，周新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迅速塞到张招弟的口袋里说：“这两百块钱给孩子买点东西吧。”张招弟刚想拒绝，十八爷进来了，她只好收下了。那时的二百块钱是份重礼的，当时邻里间喝喜酒的礼钱才上十块钱。张招弟知道周新强是真心的，她默默地收下了，心里很感动。电灯修好了，屋里一下亮了很多，周新强当着十八爷的面从张招弟怀里接过了新新，抱在怀里逗。周新强第一次抱小新新，平时不太要生人的小新新居然没哭闹，眼睛盯着周新强看。十八爷也在旁边开心地看着漂亮的小孙子，颇有自豪感。周新强逗着小新新，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小脸，想尽力找到点什么。这时候，李凤霞带着小改进屋了，周新强不便久呆，告辞了。
　　
　　 第十八章
　　 虽然土地包产到户了，农民只是解决了吃饱穿暖的问题。无商不富，没有厂矿企业，张招弟的家乡依然不富裕。结婚两年才把盖东屋借的钱还清，再也没钱翻盖堂屋。又过了一年多，只是把堂屋的上盖换成了水泥瓦，不要每年更换麦秸了。土墙瓦盖的房子也好，冬暖夏凉。张招弟的日子依旧平平淡淡，马全友酗酒骂人的毛病依然没有改变，鼻子臭不能割掉，张招弟已经习惯了，也变得泼辣了，每次都不谦让马全友了，对打对骂，打不过也打。
　　 就在小新新五岁这年秋天，张招弟脖子的右侧有些肿大，而且隐约有些疼痛感。她在乡镇医院打针吃药好几天也不见效，就去了县医院检查，县医院初诊断是甲状腺肿瘤，建议她再去市里检查。市里大医院最后确诊为：甲状腺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