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生石畔养花魂(散文)
红楼梦开篇是一段优美而又别开生面的前尘故事,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得赤瑕宫神瑛侍者甘露灌溉,遂得一女儿之身。因未报神瑛侍者灌溉之恩,便五内郁结一段缠绵之意。后神瑛侍者偶动凡心,便也追随下界,以泪还情。
想来曹公于悼红轩内的十载删减批改,亦是用泪写成。
大抵许多读者读到红楼,无一不感叹于林黛玉这个薄命的女子。然而她的薄命却造就了她的才华,养成了她的傲娇,倾注了她一生的情痴。
动若弱柳扶风,静如捧心西子。当娇弱的林妹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时,便自然而然有了一股风流之态,无怪宝玉哥哥为之数次发疯。
她一出场就我见犹怜,母亲去后,孤苦伶仃的她入住贾府从此便遇到了她所要报恩之人。带着一身顽疾,曾有和尚断言,不见外人,不流眼泪方保一生平安。和尚的话是对的,不过上天偏巧要如此安排。
几年之后,父亲离去,这世间彻底会无私对她之人便也没了。她怀揣着最悲惨的身世寄人篱下,虽有贾母当做心肝一般,又有宝玉的倍加呵护。到底,这些都不如有在世父母的关爱来的理所当然。
许是凄苦的身世让她愈加清冷孤寂,愈加喜欢猜忌,也就愈加内心沉重。她的多心并非空穴来风,她的尖酸刻薄也并非与生俱来。是身世,是时代,是环境让她不得不形成这很是局限于她完美的性格的。
她是一个读起来常常令人产生怜爱的女子,一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有几人能读懂她其实是在说这种寄人篱下的苦楚?
她是大观园所有的女子中,最有灵气和才气的一位。西厢妙词,牡丹艳曲,她爱不释手,偷偷摸摸就倒背如流。菊花三首,桃花诗社,她才华横溢,洒洒扬扬就夺冠获赞。芦雪即诗,中秋联景,她方兴未艾,断断续续就紧跟其后。
这世间的人与人之间,好像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劫”。宝玉虽号称混世魔王,奈何偏偏遇到她之后便也无计可施。
第一眼相见,她心中大惊。“好生奇怪,倒象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他亦有同曲之妙。“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离恨天外,三生石畔,你们何尝没见过?
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既是相见有日,又何来相守无期?初逢总是美好的,欲盼坚贞不渝,奈何偏是命运弄人。
她和宝哥哥从小便形影不离,餐则同具,卧则同衾。耳鬓厮磨,心情相对,俱是两小无猜之象。奈何他们之间,又横插一人,可这人偏又比她更得人心还兼有良姻说法。
她自觉比之不及,不由芳心大乱。此后有意无意,具要与他为难作对。许是上世的冤孽未消,今生偏又遇见他。她便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他倒也逆来顺受,毫无怨言。
可惜两人孩童心性,礼教之家,如何能够你侬我侬光明正大的谈情说爱?两人心中俱是遮遮掩掩,难以洞察。
他出生奇特,照贾雨村的观点而言。他应正邪二气而生,在王侯将相之家便成情痴情种。看他又自封“绛花洞主”,渴望守候每一个青春女孩,有事无事便去招惹一通。
她看在眼里,虽有不喜,却无它想。皆因她心中明朗,他性格颇痴,况从小又好在闺阁中厮混此后便形成心性。一朝不入女儿队中,怕是鱼儿离水再无活路。
然而,这横插之人搅她心神。先是品貌不差,又是上下称赞,再有金玉良姻。这些如何能让她不步步为营的守着?她似乎没有退路,加之禁书言语,扰她内心平静。三番四次找他试问真心,他解释再三,无奈她心思缜密且又多心就俱是不信。
想是世间之情都不该相敬如宾,他和宝姐姐虽以礼相待,却难以相恋。而与她虽是几番争吵,却也情发一心,知心知意。
长期困扰于他二人之间的金玉良姻终在一朝爆发了,这此他再次被她激得气急败坏,扯下通灵宝玉就砸。而她亦被他之语气得疾病加深,声泪俱下不胜怯弱。他们二人都有痴呆之病,都想试问对方之心可有真情。两不相让之下,便难有一心。此间横生端倪,弄得人尽皆知。
贾母暗中抱怨,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想传入他二人处,俱像是突然参悟禅机一般。两两自责,情发一心。他素知她心高气傲,主动赔礼,便也和好如初。
他挨打后,她不做排场,不哭给他人瞧见,独暗地里哭得双眼肿如核桃。他知她心事,送了旧手帕,兰质蕙心的她一猜即中。心下自揣,帕上写下三首情诗。与其说是写下三首,倒不如说是哭出三首诗来。
礼教森严的年代,他二人不顾礼法教约。一个私赠情物,另一个暗写情诗。情发到此,已然刻苦铭心。
后他被骗她要回苏州,他气急攻心,痴病复发。整个人都疯癫一般,竟说了一番“凭他是谁,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的。”的小儿疯话,虽是好笑却足以见得他用情至深。
怡红院夜宴那晚,年轻女孩子们花签。黛玉抽到芙蓉,又有风露清愁,再加一句欧阳修的莫怨东风当自嗟。这是一种无可奈何,她虽想着要抽到好一些的,偏偏出了这等颓丧之句。花语已然象征了她们每个应有的命运,亦或就是谶语。
曹公这生命运多舛,奈何连着他书稿也跟着多舛,脂砚斋在评石头记中数次感叹后面内容迷失无稿。
脂砚斋批语说红楼梦将会有一个情榜,贾宝玉是情不情,林黛玉是情情。我想,这就是他们最好的诠释了。贾宝玉一辈子都渴望保护众人,而黛玉只是痴情。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宝玉,只在乎她所爱之人。
大观园的风云骤变是在晴雯去后,此间人人自危。宝钗搬了出去,探春流泪感叹,这个守护着青春女孩的城堡顷刻便要倒塌。而她却曾经说过,外面到底是有些脏的。大胆的猜测,曹公是没让她出大观园的。
痴情公子长篇累赘为他丫头在人静处作祭文——芙蓉诔。偏她又象征着芙蓉,此诔倒不如说是她未来的预示。只有她才知他半夜会为丫头做祭文,此间心思,再无他人。
根据曹公惯用春秋笔法和千里伏脉。想来宝玉挨打那次她哭成那样,后文中贾家败落犹甚,他的命运更是生死两茫茫,她应该会为他泪尽而死,从而了却尘缘。
脂砚斋有批语,宝玉会撒手悬崖。想来他到底意难平,放不下她。人间的堪破红尘都难以自我救赎,唯有重返天界。我想,三生石畔,他再次看到那株干枯的绛珠仙草,又要露水浇灌,就让我再养你一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