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与凤凰泛舟而行，引来许多人围观，沉水香被风撩乱，我顾不得那么多，有人说墨公子何其精明，却偏偏落入爱情的窠臼中来。而我爱凤凰的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对于卿芳来说，我只是她达成报复的工具，我不甘沦为工具，更重要的是凤凰早已经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了，我爱她。而她眼眸里的缱绻万千，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毫无杂质的明湖。
　　 回府我躺在床上，微闭双目，脑海里是她今天在凤凰木下起舞的样子，婉转的琴音，温存的话语，挥之不去，绕梁于耳。
　　 那晚坊间传有一句诗，为我所写：山明水净清入骨，飞来凤羽落眉心。
　　
　　 六、富贵如浮云
　　 翌日，我准备辞官归隐，却听到家丁慌忙进来禀告：“不好了，公子，相国大人带人闯进来了。”
　　 无非就是相国在南王面前弹劾我，说我与故交旧友妄论朝纲，而我向来不爱在友人前谈论国事，只不过我与卿芳的婚约定于来年开春，三书六礼已毕，而我跪朝堂之上将错认一事述清而惹怒王上。
　　 我朝南王跪了下去，头贴于叠在膝前的手背上，又轻轻抬起：“臣与凤凰已有约，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如今墨浔别无所求，只求王上成全我和凤凰，墨浔今后绝不踏进皇城半步。”南王愤然的笑拉动眉梢牵动嘴角：“听闻细浔墨公子才情堪比昆山之玉，奈何如此冥顽不灵，若非要本王都将二位公主嫁予你，你让我一国之君颜面何存，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朝秦暮楚的登徒子，我问你，两个女子的爱你受得起吗？”而这时候我被相国大人的党羽参了一本，这一参牵扯出许多的虔诚旧事，居然有人说我是前朝晋太子的遗孤，考取功名是为了祸乱朝纲，意欲谋反。
　　 被扣了一顶欲图谋反的帽子，我遣散家丁，将手里的细软留给细浔小镇的旧友流云。诚然一身悠然骨，陷入刑部大牢中，一夕间这个消息传遍了南国，全国百姓哗然，而我的凤凰应该被她的外公接引回丹霞谷了吧？只要她能自由快乐，我可以放心赴死。原本以为人生往前一步叫富贵，后退一步就会颓废，而鱼跃龙门后的欣喜等待的是沉寂的死亡。
　　 其实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那就是疼痛下的、被一刀刀，一鞭一鞭打入皮肉的思念，像是被凌迟一般。三天下来，我那曾经飞扬的墨发蓬松散乱，浑身血迹斑斑，好似身上已无一块好肉，嘴角还在残留些腥臭的血渍。
　　 刑部大牢守卫森严，无天子诏令，根本不让人进来，在封闭的牢房里我细数的甜蜜是和凤凰相识的曾经，月光清寒从窄小的窗里照进来，月光下我似乎听见幽微的对话。苍老犹绿的声音很熟悉，好似在哪听过。“凤凰丫头，跟外公走吧，这是李墨浔的宿命。”而另一个白玉质感的声音祈求道：“外公，你能帮我救救墨浔吗？”我看到墙上幽微的影轻轻的晃了一下，像是一朵在风里抖动的烛火。那一声来自于老人的叹息，如同我轻轻唤凤凰时的认真：“凤凰丫头，我们凤凰虽法力无边，瑞气千条，却不能妄渡人间生死，孩子，你千万不能步你娘亲的后尘啊。”
　　 “外公你先走，我要陪他。”那个声音被下唇咬得很坚定。“那好吧！你若决定要走，就烧掉手里的金羽毛，我会来接你的。”那个坚定的声音让我心疼，只是我已经体力不支，无法靠近看得真切些。也许是牢房里四处可闻的嘶喊声和用刑的嗤嗤声扰乱我的视听，我宁愿她自由，因为她是凤凰，很快她就能显露真身，拥有透天引地的灵力，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我巨大的隐忍和悲凉来自于我对她的放心不下。
　　 “李墨浔有人来看你了。”我从角落里抬起头，我久困牢笼，已不是昔日里的偏偏少年郎，是凤凰，我跌撞着爬过去，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积蓄已久的悲伤泪夺眶而出：“凤凰，你是来与我道别的吗？我已经不再是往昔的墨公子了”滚烫的泪像滚烫的吻趟过她的手背，又从手背幽幽地滑落下去。她抚摸着我的眉。
　　 “我如何能丢下你，即使黄泉忘川，我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我去求父王，奈何他一定要治你的罪。但是不用担心我一定有法子救你的。”
　　 “如今我已经身陷囹圄，不能再给你幸福和自由了，凤凰你快走，会丹霞谷去吧！”
　　 “不，墨浔，自古富贵如浮云，我会救你出去的，你要信我。”说完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而我宽厚的手掌破了的伤口还在流血。
　　 “我是凤凰，别忘了我当初还救过你的命，这次我也能救你的。”淡淡的月印在她的脸上，一如初见时的温暖，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的凤凰，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丫头。”
　　 墨浔，明日便是我二十岁生辰，那日我便蜕变成凤凰，然而我那时已无法施展灵力，变回真身，我只是一只凤凰鸟，你还会爱我吗？我把嘴唇轻轻靠近她的耳边：“只要是你，我都爱。”
　　 她微微地叹息：“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找我吗？”
　　 “我不会去找你，我怕机缘巧合我们刚好错过，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生生世世。”
　　 人生不过是进退维谷的死生之境，往前一步和往后一步于我来说已无太大差别，自古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再厉害岁月和命运不会放过我们。我在凤凰温柔的话语里，许下誓约，若有来生，我定当娶她为妻，此诺一出，来世必践。
　　
　　 七、此生相见难
　　 在我走出牢门那一日，我的心反而平静如水，昨夜我的苦苦哀求终于让凤凰答应我回丹霞谷，我想此刻她应该已化身成凤凰遨游于那片干净而又广阔的天地了。说来也巧，今日我断头时，刚好是她刚好碧玉年华刚满之日，二十岁，嬗变后的她，来世，还认得我吗？我亡而她新生，不必在这冷漠而又无情的皇宫里度此一生，我便觉得人生无甚遗憾。
　　 我仰面对天，双目微闭，以平静的心面对刽子手抡起的利刃，正在这时地动山摇，天空百鸟聚集，风迷离了刽子手的眼睛，利刃终究没落在我脖子上，一道破空而来的黄光里夹带着悦耳的凤鸣，而这时我看到的凤凰有绝世的容颜，旁边人惊呼：“好美的凤凰，我看到她目光里凄然成泪，蜕变时祥和之气透满天地。”
　　 刽子手取出一柄长刀，雪亮的冰刃迅速贯穿我的身体，我感到一丝刻骨而又冰冷的疼让我动弹不得，而那幻落的雨像是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等我醒来的时候，我闻到身上有难闻的草药味，我被细浔的流云救起，旁人都以为我已经消失在那到黄光里，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中苟活了下来。
　　 一丝微茫的光跳入眼里，至今我无法得知凤凰去了哪里，在她蜕变的地方，南王筑起百尺高的凤凰台，只是她寻遍丹霞，看尽潮落，凤凰再也没回来过。凤凰花，已经没有再开了，而我坚信她会回来，等到凤凰木开花的时候，她或许会回来的。我终于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只是我眼里的温柔无法再许给其他女子。
　　 都说风水轮流转，而我却困在等待的岁月里，久久不得心安，始终一个人，每日夜里我轻轻的呼唤她的名字，梦里她也会出现，只是我从来看不清她的样子。她问我：“以二十年为期，待我转世为人，你还在吗？”
　　 在四十岁的子夜时分，一个手持琉璃盏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他说他是性灵阁阁主幽云，紫粉色的眉毛微微一顿，决意要将这二十年未了的夙愿告诉我
　　 “李墨浔，纵然你拥有倾城绝伦的容貌，奈何岁月不饶人，憔悴苍老了不少啊！”念一人而不得安，为一人而忘生死，你的命是凤凰换来的。”
　　 我的眼泪早已纵横而下，我将怀里她抚过的焦尾琴抱在怀里：“我愿以性命，换她重生。”幽云将一个透明的小瓷瓶轻轻地放在凤凰木下。“既然你与凤凰情深不移，我便祝你达成心愿，她是凤凰族，重生之后还是碧玉年华，而你只得转世投胎为人，你们此生相见难，来生待你长大成人，你们之间将相隔二十年。生生世世你们将以二十年为一隔，她生你未生，她生你将老。或许期间她已儿孙满堂，与她相守的人也不再是你，你可愿意？”
　　 “我愿意……”
　　 幽云轻轻地捡起小瓷瓶，双眸轻轻地转动，她就在这里，明日他便得以重生。我将取你性命，此刻我便取你性命。
　　 在我凤凰熙岸很平静，而我在一阵剧痛里针扎成一团乱糟糟的雾气，升腾而起。待我停止挣扎后我仿佛看到她向我走来，很想给她一个意犹未尽的长吻，只可惜还没吻到她的嘴边已然颓落，在她的呼唤里我静静地死去，一如卧在凤凰木上的露水，安然地被风吹落。天亮了，南国的凤凰熙岸凤凰木陡然开成红焰一般，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凤凰台上凤凰来仪，我很想多看她一眼，只是这一生，我再也等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