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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人生】出发(散文)


作者:沈四白 布衣,201.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19发表时间:2016-11-29 13:02:40


   他有时也会去钓鱼,跟同事一起,只是水平差了些,加上现在池塘里几乎没什么鱼了,收获往往很少。但钓鱼之乐在于钓而不在于鱼,他又算是得到了半天神思天外的时光。更多时候,他喜欢骑车到乡下去,随便沿条路走到陌生的村子里去,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意转转,并不真的走进村子里去。看村里母鸡啄食,小狗来回奔跑,孩子们游戏,村民悠然闲谈,蔷薇花开得正好,比着城市里的奔波忙碌,真是闲适有趣。有时停在半路,夕阳落山,暮云四合,看四面干净自然的风光掩映在渐渐变暗的天色里,有豁然开朗的轻松自在。路过的人却觉得他似乎有什么无法发泄的苦恼,一个人在那里黯然伤神。幸好有很多的村子可供他转悠,小路一转又是一大片田野。
   要是想在城里走走,是要在晚饭之后的。白天车水马龙,太拥挤吵闹;晚上车辆少了些,在街头看不同的人走过,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人往来的时光,从他们的衣着表情上推测各自的身份和心事,那也是蛮有趣味的。比如热恋中的小情侣走路也要牵着手,生怕走散了;而闹矛盾的就是一个闷着头在前面只管走,另一个追两步又放慢下来,知道理亏了却又有些委屈。老夫妻们的步子总是很慢,并排走着,偶尔指着某处轻声细语;而刚结婚的就匆忙多了,边走边喊,好像逛街也赶时间似的,恨不得拽着走。夜市里的小青年们一对对坐在摊子前吃麻辣烫,那些扛着肚子的大老爷们是要坐在后面吆五喝六的。卖烤毛蛋的烤面筋的一排排摆放着,摊子前聚集着一些人。但这一片热闹跟他也是没有关系的,车把一拧,他又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这是他的生活,但又只是极少的一部分生活,除了每天的工作时间,还有一部分虽不多却又好像很重要的那一部分,谁也不知道。在他看来有趣的,别人可不都认可,大家似乎要从他那里得到的,却都没有个结果。刚工作的时候住在学校的青年教师公寓里,那是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公寓,里面除了厨房卧室卫生间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到他房间里串门,看到的只是简单的摆设,床是学校里配的,两张兑在一起,下面搁着几双鞋子;一张电脑桌放在床边,上面有一台笔记本和一套旧音箱;角落里的桌子充当了书架,摆放着他这些年买的书;墙壁上贴了一张字,是隶书撰写的《论语》中的一段;东西的摆放并不规整,墙角上还有一些凌乱的蛛网,风格谈不上,情调更没有,确实是一个男人的临时居所。
   工作三四年了,早就到婚嫁年龄了,但好像并没有异性平常出入。刚工作的时候,有个外地的女孩来了两次,听说是他大学时的女友,可是后来嫌距离远,也就不来了。此后似乎就没有人过来。眼看着身边的同事一个个都有了归属,他却仍旧漂着,好像中间有不少人为他介绍过对象,但总是没有了下文。人家说他眼光高,不上心,到底是不是呢,他最初时还一一否定,后来干脆就不解释了,一笑了之。
   人对于隐私的关注中,感情问题是放在首位的,他越迟迟不解决个人问题,人家就越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到最后有些人就变成了打着为他介绍对象的幌子来打听他的感情问题,但他不置可否,人家于是也不再追问了。有些和他关系好的同事,也说起这个问题,他也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说怕是找不到了。他的确是很不现实,之前有人为他介绍了一个,说是对方在城南有几处房产,家里除了女孩只有一个弟弟,男孩已经出国了,家里的东西最后都是女孩的。要是成了,至少让你少奋斗四十年。对方说。他笑了笑,表情中并没有对方想象中的热心。现在的社会中谁还要找心仪的人呢,结婚可不是谈恋爱,终究要柴米油盐的。再说了,要是找不到心仪的那个,是不是就不结了呢,你看这么多人都这样过来了。但他只是笑,并没有动心的意思。真是可惜啊,多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对方一脸惋惜地说。女方其实是他见过的,朋友的一个同事,在朋友的办公室里说过几句话,但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人,他想象不出来,每天早上起床,看见身边有一个不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生活当然不能假设,所以他仍旧一个人。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他甚至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也便没有了别人想象中赶着结婚的急迫。但压力很快就大了,母亲是直接耳提面命的,几乎每次都要说,他听得不耐烦,干脆就躲着点。但躲是不够的,母亲开始主动张罗着替他找,最后发现是在躲不过,他就先表面应承下来,并不跟人家联系。他知道自己是有愧的,而这愧疚反而更激发了他内心的固执,等母亲再说起的时候,他立刻就找借口撤了。母亲知道他的执拗,对他也只好恨得牙疼。姐姐们也是阵线统一的,每每摆出现实来佐证,她们说,之前不结你说是因为没有房子,现在房子都装修好了,还有什么疑虑的。都年龄不小了,一年大一年的,就准备单身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年龄,在这样的小城市,已经不算是适婚年龄了。但外面的人结婚都晚,他大约也可以等上几年的。至于想找个什么样子的呢,他很想和大家说清楚,但他知道没法说清楚,一个成年人还坚持青少年时的观点,这在他们那里是要受批判的,所以他也就不作解释。高中时想过自己想要的人,是见第一眼心就跳,就想牵着手走到很远的那种人。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呢,他肯定是相信有的。在他的感情经历里,是有这种人的。他的第一个女友是高中的校友,最初时只是单恋,后来阴差阳错的竟然在一起了。那女生是单纯又文静的那种,言语少却体贴而善解人意,跟她在一起觉得简单快乐,似乎有无限的话要说,有无尽的路要走。
   第二个是在他失恋的时候走近他的,对他一直都很好很用心,但在他心里始终没有给这个女孩一个公允的位置,到毕业时分手也就自然而然了。后来那女孩来找过他两次,可还是没能走到一起。虽然都是失败的结局,但他心里仍旧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大话西游》里说,有些感情是天定的,老天最大嘛。若真有那个人,不管是万水千山,总是要出现的。于是他拒绝了热心人的介绍,也决不主动和异性套近乎,他将自己关进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活得简直是有些封闭。
   新房子在环城路上,距离学校不算近,骑车大约要十来分钟。装修好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搬了进去。单位里的房子固然方便,但是要收费的,是一笔没有必要的支出。住在外面也有外面的好处,可以每天都出去转转。房间在五楼,光线好,左右两侧都显得开阔。家里人不肯搬过来,房间里也就他一个,关上门又是个清净世界。该添的东西还很多,但他并不着急,他对于物质上的享乐不甚在意,只要觉得精神上舒适就好了。
   晚饭之后,可以到楼顶吹风,看四面的城市渐渐湮没在夜色之中,而那些灯火又像是一条条链子,将街道织成交织的光带。旁边不远处有个歌厅,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里面开始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无聊的人总是很多的,他也是其中一个,但一个人坐在楼顶上哼唱就足够了,何必到那种地方去释放荷尔蒙。
   秋天里的时候,阳台上有鸽子来做窝,那鸽子衔了枯草和树枝来,已经编差不多了。可是夜里一阵风,那窝就左右摇晃。他趁鸽子不再的时候将一个纸盒固定在阳台上,然后将鸽子的窝放在盒子里,夜里去看,发那鸽子并不领情,竟然还是住在外面,不过到了第二天,那鸽子也顺从地搬进去了。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出生的小鸽子。他很欣慰自己为鸽子制作的家,希望那些鸽子会一直住下去,但当小鸽子学会飞之后,就不再回来了。
   楼上的住户不多,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周末的时候才见了,也只是笑一笑算打了招呼。对面的人家似乎没有固定的人住,因为不常见,所以也判断不出来哪个是主人。楼下的一对夫妻有一个读高中的女孩,但家庭并不和睦,有时晚上睡觉能听到下面争吵甚至打架的声音。对面的一家就很好,有两个上小学的孩子,每次出门时都能碰见女主人送孩子上学,也还是微笑着当作打招呼。楼下有一个汽车美容店,门口一天到晚都停着些被毁容了的汽车。小伙计一边打电话一边给车喷漆,不一会那油漆的味就传到楼道里了。他说不上喜欢这里,其实这里整条街都是这个样子的。一些路边的洗车店完全不顾及行人的感受,高压水枪一路喷过来,搞得脸上一阵雨雾。但总是个属于自己的窝,他安慰着自己,然后迎着下一个水枪去了。
   他还年轻,或者说是他认为自己还很年轻,他的心态一直都不错。以前读书时总不安分,上蹿下跳地让人头疼。上高中时有了些改观,但心理年龄与外表很是不符。大学时更是狂妄任性,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一路走到毕业,为人师表了,仍保留着从前的心性。上课像侃大山,下课又和大家打成一片,到操场里打球,竟然有学生拍他的肩膀甚至上去抱着他的脖子,他先是吃惊,然后就释然了,他喜欢这种没有年龄界限的亲近,似乎因此他也变得如此年轻了。
   有次从外面到学校里来,新换的门卫盯着他看了几眼,然后说“记得下次把学生证带上”;他点头答应,一路都笑得不行。到了办公室借镜子照,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似乎是有些忧郁的眼神,无限嘘唏的胡茬,哪里来的学生模样呢。偶尔在班里讲起人到中年的种种烦恼,学生们就一劲地起哄说还年轻着呢,他也就笑着认可了。
   在一个地方工作时间过长容易变得疲倦,但他总会找些东西来自我调整。很多同事都已经习惯老套的授课了,但他还是尽量加入一些新的方法来。他会定期教他们唱歌,都是些比较流行的歌曲;也会抽时间为他们放一部有意思的电影,然后大家开个讨论会什么的;或是临时安排一场作文课,让大家自由发挥创作,并挑出来好的贴在教室里。学生们认可他的课,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他希望自己是带着热情来做这份工作的。学校的环境不错,花花草草的很漂亮,有时他会坐在草地上望着蓝天漫无边际地想,甚至想到了退休以后。看到那些退了休的老同志很悠然地在校园里散步,他不免有些神往。但如果一直都在这里工作会厌倦么?外面有无限精彩的世界呢。
   有时他也想过走出去,或者说这念头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他并非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虽然以前也曾豪言壮语,但那些不过是年少轻狂的玩笑话,当不得真。他有着旧式读书人的那种清心寡欲和安天乐命。当年读中文只是出于喜欢,并非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到毕业时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也就熄了那份指点江山的心,想着教书育人原本也是件有意义的事,就回了故乡的小城寻了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但时间已久,烦恼还是接踵而来。
   经济问题是首要,他是农村出身,家里原本就薄弱,到房子问题一解决,就意味着要担负起一笔债务。他自觉年轻,并不担心,但家人却执意不让他还。本来工资就不高,想自己还确实不易,可是看着家人辛苦操劳他又实在不忍,家人年事已高,每每想起来都有说不出的痛。走出去应该会好很多吧,但出去做什么呢?固然有职业可做,但似乎与他的兴致相矛盾。而在这个小县城,虽然可以衣食无忧,但想找个肯与他坐而论道的却无人可寻。朋友还是有的,都是有家有口的,孤单时还是一个人想办法。就在这样的矛盾中,他慢慢妥协了,开始和一个女孩走近了。虽然也有一些不适合的地方,但总算有个处的对象了,家里人高兴起来,甚至催促他赶快把事情定下来。
   他怎么想的呢,自己有时候也很困惑。仅仅是因为年龄大了,还是真的过了叛逆期。他想过结婚,但有太多的不确定;他也仍想出去,可是事情拖下去又愧对家人。有次回去,碰见邻居在院子里说话,看见他回来就问什么时候结婚。他还没回答,旁边外婆笑着接过来说怕是我都见不到了。他当时一怔,心里猛地一疼,仿佛一根针扎了进去。农村人的想法就这么简单,可是该怎么办呢,他不愿意看到家人失望的眼神。有时候突然心一横,大不了就这样吧。太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多自己一个,又算什么呢?这样想着,他也就坦然了,带着那女孩逛街,买日常用品,见家长,甚至谈起了婚嫁。可是一到关键问题,他又下不了决心,难道这些年的坚持就这样完了?他觉得这样对谁都不公平,如果委屈着在一起,时间越长伤害越大。可是该怎么开口呢?他想不出来答案,只好埋头工作,电话不打,短信不发,这样拖下去有什么结果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仍旧六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骑车去单位。在拐角处的早餐店里要一碗豆浆两个包子,路过红绿灯时对面一群初中的孩子正去学校。在一个市场门口,看见地上被绑着的鸡和旁边讨价还价的小贩。他并不停留,呼啸而去。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呢?
   课堂上他讲得天花乱坠的东西突然像一个绝妙的讽刺直直地逼向了他。从前以为梦想如生命之树上的那些闪烁的灯笼,现在觉得这想法很是天真。现实总会有很多的办法,一点点地瓦解你坚定的信念。城市在变化,一幢幢竖起的高楼用价格挑战着人们的心理底线。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告诉你这是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他还能怎么比呢?也许只能这样想,比着那些还在饿肚子的人,他每天还能吃饱饭;比着那些下岗的人,他还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比着那些在太阳下辛勤工作的人,他还能坐在办公室的空调间里,喝茶、闲聊。但这就是生活的意义么?
   有时候看见路边端坐的老人,他心里又生出一些波澜,那些曾经是理想者、健美者的人,现在已经是衰老者、无能为力者,只是坐在空旷的时光中,慢慢熬掉剩余的寂寞;在这漫长或短暂的旅程中,真的就要这样无可奈何地走过去么?晚上回去路过超市,看见里面正在蔬菜旁精挑细选的那些主妇,想着她们为一家人一日三餐所花的心思,觉得答案仿佛又变得不同。
   他突然很想也去挑一些土豆青椒和牛肉,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有心爱的人在旁边忙碌,然后两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吃,偶尔说话,甚至都不需要说话。他想有一个温暖的家了,这想法很突然地跳出来吓了他一跳,好像之前从没有真正想过。而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已经晚了呢?那从前被压抑的梦也于这瞬间的心思中醒了过来,开始在心底反复地冲撞。等了这么多年,他不能再坐着等下去了,他要出发,他要上路,他需要主动去找那个人,在他心里还有梦想和期待的时候,他要自己去做决断。那个人在哪呢,管她在哪?碰见了也许不适宜呢,管它这么多干嘛?只要心里喜欢,见了就想牵着手和她走到很远,那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和心仪的女孩沿着一条河走了很远很远,那女孩和他想象中的一样,低着头,温顺地由他牵着。他为她唱歌,给她朗诵自己的诗歌。他讲起自己从前的梦,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青春时光。那个梦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到天大亮时才醒过了。他有些慵懒,蜷曲在席子上不想动,就这样躺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他骑着车,奔驰在夏日的阳光下,路上没有别的车辆,宽阔的马路上只有他一个人顶着阳光朝办公室里赶。他感到燥热,仿佛有一股热血又重新奔流在身体里。反光镜里,他的眼神有些深邃,额头闪闪发亮,一根白头发正从众多黑发之中站起来,迎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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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中等身材,大众脸,不是最优秀,也不是最不堪。不喜欢社交,不修边幅。却喜欢读书,喜欢用书中的道德规范自己。看似沉默寡言,心中自有诗意和自己的远方。渴望一种清丽和美好。喜欢生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里。或许是曲高而和寡,这样性格的人往往很难融入社会大团体的交流中来。是那种外表邋遢,内心干净的人。即使自己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不被人懂,依然抱守自己的孤独倔强地前行。执着于一种固守的理念和状态,随着时间流转,慢慢行走在自己的轨迹上,随遇而安。终于有一天,他有了想去主动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的想法,于是,心开始上路出发,脚步开始前进。文章构思严谨,语言朴实,洋洋洒洒万言千语,徐徐道来。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13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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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花        2016-11-29 13:08:11
  心中有了诗意和远方,人生会更加精彩。
杨花
回复1 楼        文友:沈四白        2016-12-01 14:23:47
  谢谢编者,问好!
2 楼        文友:杨花        2016-11-29 13:08:57
  感谢赐稿江南烟雨,期待更多佳作。编按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杨花
回复2 楼        文友:沈四白        2016-12-01 14:24:14
  如此编排,甚好!再致谢意!
3 楼        文友:颜夕溪        2016-12-01 17:49:59
  恭喜老师喜获精品,人生征文可以多篇参与,预祝此文取得好成绩!
颜夕溪
回复3 楼        文友:沈四白        2016-12-05 10:47:37
  谢谢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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