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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过节


作者:一月的小李子 秀才,1757.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803发表时间:2016-12-05 22:27:06


   “老哥,你是这家的什么人呀?”单丽云犹犹豫豫地问道。
   陈大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说:“大妹子,你都认不出我了?”
   “你就是老陈吗?”王海宽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海宽,我就是你陈大哥呀!”陈大地的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
   王海宽伸出手去。
   陈大地赶忙在自己的衣襟上擦着自己的手。他的那双手,粗糙得能刮下土豆皮来。那一道道的黑纹路,纹身似的永远也洗不掉了。
   “快进屋,你们俩可是稀客!自从你海宽调走后,就来过两次。见着你们,我可要多活两年喽!”陈大地的乐观劲不减当年。
   说着话,陈大地麻利地大开了院门。
   “我这不比城里,人和鸡鸭猪狗和平共处,你们两口子可别嫌我窝囊噢!”陈大地的脸,笑成了扎紧的口袋,全是一道一道的褶子。黄里泛白的头发,在阳光下蒸腾出怪怪的味道。
   “陈大哥,你要是说这话,可就是拿我们当外人了!”单丽云伸手想帮着拿甜菜叶子。
   “喔哟哟哟,你可不能动,你们是来度假旅游的,这成了什么了!”陈大地非常劳累,但却活得十分充实。乐观的性格,还和过去一样。
   大家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榆树下,喝着甘甜的井水,心里立时就凉爽了起来。这时,院子里的猪也不叫了。陈大地随手就搂过去了一大抱甜菜叶子,那些个猪,正呱唧着大嘴狼似地吞咽着。公鸡的叫声,也温柔了起来,“咕咕咕”地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整个小院被农家特有的祥和厚厚地包了起来。在这种氛围里,真有一种把酒临风、荣辱皆忘的感觉。
   “老陈,嫂子呢?我今天还想吃她做的包谷榛子稀饭呢!怎么样,她腌的青萝卜条子还有吧?老韭菜呢?你可不能小气!”王海宽一脸的喜气,说一句还看一眼单丽云。
   陈大地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怕是吃不上了。”
   “看看,小气了不是!我不吃,就让你弟妹吃一点准行吧!”说着,王海宽还向单丽云挤挤眼睛。
   “我说了不算数,得你嫂子说了才算数。可惜,说话不算数的人还活着;而说话算数的人早就死了!”凄凉从陈大地的脸上一闪而过,随之,他又如平常一样的乐观了。
   “谁死了?”王海宽和单丽云异口同声地问道。
   “还有谁死了?你嫂子呗!”
   王海宽和单丽云对看一眼,又异口同声地问道:“啥时候?”
   陈大地扯嘴笑笑,“啥时候,都四年多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单丽云埋怨道。
   “告诉你们又能咋地?你们有偏方?能有起死回生的药物?还是的呀!”
   王海宽没有吭声,他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淡眉毛、细眼睛的女人。
   在王海宽的记忆里,这个女人从来就没有大声说过话,从来就没有板过脸。无论什么时候,她的黑眼睛里和黑脸庞上都带着知足的喜色。她什么时候都在劳作,即便是吃饭,也是一会儿起来吆喝吆喝院子里的鸡,一会儿往炉灶里塞一把柴。有时候,干脆端着饭碗站在猪圈门前,一边吃着饭,一边喂着猪。她的手巧极了,什么东西都浪费不了。老菜帮子,烂菜叶子,到了她的手里,全都能变成脆香、脆香的咸菜。往嘴里吧嗒一口,一香就是小半天。
   这个女人,给陈大地生了三男一女。对自己的孩子,她什么时候都跟个老猫似的,“呜噜呜噜”地和孩子们说着细语软话。那亲吻孩子的动作,真像老猫舔舐自己的崽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却早早的病死了,离开了她梦牵魂绕的丈夫、孩子、还有这座小院落和小院落里的生灵们。
   王海宽不敢想象席翠风躺在棺材里被埋进冰凉泥土里的情景。
   在时间面前,人只是一个载体,因为只有人才知道时间的存在。人的一生,有时候就像一架钟,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时间的存在。人之所以奋进与放纵,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感知到了时间的存在。
   时间呀,你对于人来说,真是太短暂了。短暂得让人觉得来到这个世间,除完成了由生到死这个过程以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还能念叨着翠风,她也就知足了。看看我这院子,不比你嫂子收拾的差吧。”陈大地站起身,找了一根小细绳,说道,“来,给我帮个忙!”他把王海宽两口子领到他的后院。好家伙,这后院简直就是一个动物世界,猪圈、鸡舍、兔笼、鸽篷依着院墙一字儿排开。
   “你们来了嘛,大鱼大肉吃腻味了,给你们尝尝绿色的野味。噢,对了,我昨天还在金沟河里捞了两条鱼,养在水缸里,还活蹦乱跳呢!原打算卖掉,正好,你们来了,我倒省心了。”
   陈大地兴奋得像个喝醉了酒的蛤蟆,蹦过来,蹦过去地一刻不停。在不知不觉中,他又把一只年轻的公鸡放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一边擦着自己的刀子,一边说道:“吃味,还得是小公鸡。你们都是营养过剩的人,讲究的就是个味,这个我还是知道的。全是我养的,你们也用不着心疼。”
   “老陈,你的退休工资也不少吧。”王海宽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手艺,一会儿工夫就把个兔子剥了个精光。
   “不少,足够用了!”陈大地歪着个嘴,“稀溜稀溜”地烫着鸡毛和鸽子毛。
   “那你还这样操持?60多了,经不起摔打了。钱够用就行了,不能……”
   “什么叫够用?你看看,这周围的人呐,都盖起了新房,就我一个拿了公家一辈子工资的人,还住在我父亲留给我的房子里,我的心不安呐!”陈大地把湿淋淋的鸡毛精心地装在一条袋子里,显然,这是可以卖钱的。
   “哎呀,住到儿女那去,按月交上伙食费不就行了?”单丽云插话说道。
   “我父亲给我留下了这一趟子老屋,而我呢,却给后人什么都没有留下,哪还有脸去搔搅后辈们!我就是要给我的小孙孙们留下一趟新房呢!”说着这话,陈大地笑透了,把一嘴焦黄的牙齿,暴露得完完全全。
   “孩子们还都好吧?”王海宽心里一热,眼圈儿一潮,差点掉下泪来。
   “都好,这老大当兵转业到了外地;老二全全,就在咱这村子里当支书,还兼着村主任呢!老三呀,给我最挣脸,考上大学,在北京找上了工作。嘿嘿,怎么样,还可以吧?”
   “你不是还有个丫头吗?”
   “唉,丫头是别人家的人,也过得挺好,就在邻镇,姑爷是个包工头,挺好!”说到女儿,陈大地有点黯然神伤。
   “老陈,你是不是有点重男轻女呀!怎么一说到丫头就没有精神了呢?”王海宽开这玩笑。
   陈大地赶紧摇头,“你才说错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个丫头!唉,当初,这门亲事我打心里就不同意,可英子死活要嫁他。现在倒好,那小子钱挣得确实不少,可在外面搂嫩的、养小的,把我那个英子不当人呐!说是我丫头断了他家的后,连着生了两胎闺女。最可气的是我那亲家公,他一个老公公,也能动手打自己的儿媳妇!哎呀,一想着我那英子呀,我这心就像是被蚂蚁啃着,难受呀!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呀!唉,下辈子,我说啥也不养闺女了。”陈大地的老泪终于流了下来。
   单丽云也抹开了泪。她觉得陈大地太善良了,生活也过得太艰辛了。人要是都这样过一辈子,还有意义吗?人来到世间,不就真的是受罪来了吗?她对陈大地说:“老陈哥,你不要太伤心,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实在不行,你就到城里去住。你工作了一辈子,忙忙碌碌为的都是别人。现在快老死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这不过分吧?”
   “就是,你拼这条老命干啥?你看我,养狗遛鸟,谁也不为,就为我自己活得痛快!怎么样,到城里去咱俩搭个伴?”王海宽也劝慰着陈大地。
   陈大地呵呵一笑,“我可没有那个命。我得挣钱盖房子,我闺女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把她接回来,让她享享老爸的福!”陈大地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唉,就凭你的工资和这点副业,你什么时候能盖起一趟子新房哟!”王海宽又叹气、又摇头地说。
   “快了,我今年奋斗一年就差不多了,明年在闹一年,就十分有把握了。我还包着几十亩地呢!现在的人,都搞旅游去了,地都没人种了。我包下来,一年也能镂不少呢!你来吧,咱俩搭个手,包你身体好、精神好、收入还好!”
   王海宽急忙摆手,说道:“我可不受那份罪。我有退休工资,谁都不用求。实在不行了,我就向儿子要,不给,哼,我就打官司!我养那两个兔崽子是干啥的?不就是养老的嘛!”
   “你也别在这瞎吹,你是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单丽云撇撇嘴说道,“现在的孩子,有几个是靠得住的?对他媳妇,比对他亲娘好!对他岳父,比对他亲爹好!不定哪一天,你要饭要到他门上,他还放狗咬你呢!过头话不能说。”
   “哎呀,这个大妹子的话说对了,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说着话,从前院转进来一位五十七、八岁的妇女。
   这个妇女名叫李映红,是陈大地的亲家母,也就是陈全全的老岳母。她也一个人寡居多年了,一辈子只养了一个闺女。
   “我啊最有体会了。我们家的珊珊,你说我把她养大容易吗?可她呢?只爱她自己,谁都不爱!也不知道是我惯的,还是天生就是那么个货。你要说是天生的,我和她爸老林可都是热心肠的人啊,大地,你说是吧!”李映红是个见面熟,只要说话对路子,提出个线头,她可以一气给你拆掉一件毛衣。
   “是是,这还用问吗?”陈大地慌忙站起来让座,并且把李映红介绍给王海宽和单丽云。
   “哎呀,你们就是那王海宽和单丽云呀,这陈大地可是没有少念叨你们。有时候,他还骂你们呢!说你们进城就变修了,把当年的阶级兄弟都给忘记了,从来也不来看看他,他这不是想你们嘛!”
   陈大地在旁边又是挤眼又是歪嘴,可李映红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只顾自己说得痛快。等她说完了才发现陈大地的表情有点反常,转过嘴来又问上了陈大地:“你怎么啦?挤眉弄眼的是个啥意思?哎呀,有话你就说,你都快把我急死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学会利索呢?”
   陈大地没有办法,只得说道:“你帮着炒菜去吧!”
   “那当然,你就等着往醉里‘滋溜’吧!”说完,李映红端着两只胳膊,扭吧扭吧到前院去了。
   “这人爽快!”单丽云用火燎着鸡身上的绒毛。
   “可不嘛,年轻的时候人称李漏管。他丈夫原来是咱们小学校的校长,文化革命的时候受了批判,想不通就自杀了。这李映红是小学校的校工,也退休了。”陈大地介绍说。
   “她就没有再找人?”单丽云感兴趣地问道。
   “找谁去?前两年,人家嫌她是什么‘反动学术权威’的老婆,谁敢要呀!三等两不等,这不就人老珠黄了!”陈大地把鱼的内脏顺着一个在外面露着一节的铁管子放进去,然后,再把洗鱼的水,咕咕嘟嘟地灌进去。
   “你这是干啥?”王海宽不解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看我这葡萄长得多欢实,它根子上通着一棵管子呢!平常呀,把油腻大点的脏水,顺着这管子倒进去,既浇上了水,也施了肥。管子的锈渣呀,还可以给葡萄补铁,叶子从来不泛黄。”
   “原来是这样,怨不得我们家的那葡萄,叶子从来就没有翠绿过,这里面还有窍门呢!”
   “干啥没有窍门?这植物也和个人一样,要精心伺候呢!”陈大地有些得意。
   “老陈哥,你是不是把映红妹子也像个植物一样的养着了?”单丽云也蹲到陈大地跟前,挤着眼、晃着头地问道。
   “哎、哎,可不敢胡说!你们是城里,我们这是农村,环境不允许;何况人家还是我的儿女亲家!玩笑不开,玩笑一开大,没有也变成有了!”陈大地虽然吓得脸上脱了颜色,但眼睛还是笑眯眯的。
   “这有什么?新社会、新风尚,就许他们年轻人谈情说爱,就不许我们……”单丽云自知说漏了话,赶紧地捂上了嘴。
   “接着说呀,对我还真有点启发性!”王海宽横了单丽云一眼。
   陈大地呵呵呵呵地只管笑。他说:“你们两口子有意思,倒还真像在谈恋爱!”
   “谁在谈恋爱呀?”李映红从前院转了回来,“大地,你说这鸡是用高压锅压呢,还是用铁锅炒?”
   “用铁锅炒,高压锅炒的不香。这鸡不大,熟得快。兔子也不老,鸽子还没出窝呢!”
   “瞧你这人罗嗦的,这个不老,那个也不老,就你老呗!”李映红扭身又去了前院。
   单丽云轻轻碰了王海宽一下,还朝李映红后背努了努嘴。
   王海宽会意,抿嘴一乐,“老陈哥,我看映红对你就挺有意的!你如果愿意,我们就给你俩撮合撮合?”
   “不行、不行!”陈大地显得很紧张。
   “为什么不行?”单丽云不解地问。
   陈大地压低嗓门说道:“她的丫头性子烈。我儿子有一次顺嘴提了一下,她丫头就撂下一句话,‘行啊,那我们俩就得离婚’。你说,我能为了自己而拆散儿子的家吗?”
   “这是什么话?这些个孩子,怎么就不替我们这些老人想一想呢?我们的心在他们身上,可他们的心呢?却在石头上面。”单丽云气愤地说道。
   “所以呀,你老陈还操那么多的心干啥?够吃够喝就行了!我呀,从退休以后,就谁也不管了,也管不着了,该管管我自己了!”王海宽痛苦地直起腰,使劲地捶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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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海宽退休了,退休了的王海宽有些失落的感觉,他觉得无所事事了。他的老伴单丽云也退休了,但是却和他不一样,单丽云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凡事看得开,把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搞得风生水起。看着王海宽的不佳状态,单丽云很着急,更加担忧,为了让丈夫适应眼前的生活,她想尽了办法,买来一些宠物让他开心。“五一节”到了,两个儿子各忙各的,根本顾不上回家看望父母,那么,两个老人应该怎么过这个节日呢?单丽云提议去乡下看望多年未见的老友陈大地。当见到陈大地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那个面容既清瘦又苍老的人就是陈大地。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能把人消磨得面目全非。言语之间,知道了陈大地的老婆已经去世多年,他一个人艰难的生活,但是仍然惦记着盖新房留给儿孙后辈。然而,儿子媳妇却不理解孤单老人生活上的艰难,或许是因为他们的自私心理在作怪吧,以顾及面子为借口,百般阻挠老人的感情生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老年人的生活问题,在当前确实是一个普遍的问题,退休后该以什么样的态度迎接即将到来的生活;而儿女们又该怎样对待父母,是我们当下都会面对的问题。父母把儿女养大,那种艰难,那种心酸,儿女们不一定都能理解。但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在晚年都会幸福,但愿天下所有的儿女都能理解自己的父母,也愿大家都能像那首老歌唱的“常回家看看……”作品所反映的问题令人感叹,能产生强烈的共鸣,同时也带来深深的思考。佳作,推荐阅读。【编辑:梅雪有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1207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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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雪有梦        2016-12-05 22:28:18
  问候作者,感谢对系统短篇栏目的支持,祝你新周快乐。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2 楼        文友:梅雪有梦        2016-12-05 22:31:35
  有一些地方做了小的调整,比如某些段落,有的标点……
   小说语言描写符合人物性格,作品主题深刻,揭示了当前关于老年人生活的问题。文中微笑的误差瑕不掩瑜。很好的作品,值得阅读。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3 楼        文友:梅雪有梦        2016-12-05 22:40:57
  第二条打错了两个字——文中微小的误差,打成了“微笑”,抱歉,我也是很马虎。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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