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忙到连自己的生日都不回来过，贺兵不是无动于衷，其实他每天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准确地说他担心自己做什么也是无用的，就如今天的生日晚餐，一切都是徒劳，无人愿意享用。贺兵坐在床边，定定地看了妻子好久，他想他或许从来就没有得到过这个女人的心，从来没有。
　　 贺兵没有再睡，一直等到天亮，有些话他想对妻子说，他认为很有必要说。
　　 早晨，微微醒来就开始洗漱，她一向是不吃早餐的，尽管贺兵说不吃早餐对胃口不好，但微微一般都是一起床就驾车出去了，好像家里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旅馆。
　　 “生日快乐！”微微在刷牙时，贺兵说出了这句迟到了一个夜晚的话。
　　 “不用搞这么复杂，都老大的人了，生日不过也行，以后只给孩子过个生日就行了。”微微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有些烦的口气，让贺兵的心凉到了顶点。
　　 “换个岗位行吗？做销售太忙了，孩子都顾不上。”结婚以来，贺兵第一次对微微这样说。
　　 “换个岗位？如果你能养了我们娘俩，我就是辞职当全职太太都行，你行吗？靠你的那点工资，还不够家里买菜呢！”
　　 微微的话总是杀伤力太大，一下子就堵上了贺兵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四
　　 微微化妆完毕就出门了，理由当然不是加班就是开会。女儿起床后，贺兵端来一杯热牛奶，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笑嘻嘻地对女儿说：
　　 “今天咱们去爬山好吗？”
　　 “好啊！”丹丹一听爬山就兴奋起来了，“再来一次野炊怎么样？”
　　 “好啊！”
　　 丹丹也没问妈妈昨晚是否回来，因为她也习惯了这一切。
　　 佛爷山是县城附近的一座小山，山头有一座佛教寺庙，近几年寺庙香火旺盛，游人众多，已成了当地主要的旅游景点，这可能是近年来人们口袋里的钱多起来的缘故吧。就在十多年前，拜佛烧香的人还很少，那时这座寺庙只是一个无门无顶的破房子，里面有一尊满身尘土、油彩斑驳的大佛爷，独自寂寞了几百年，十多年前的一天，县城里跑出一辆宝马车，没过几天，山上就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据说是佛教学院毕业的，当时人们不明白小和尚为何看准了这个光秃秃的小山头，殊不知聪明的小和尚知道，有宝马车的地方，就不发愁香火钱。
　　 寺庙的香火主要靠两类人供奉，一类是大款，一类是大官，他们中的好多人都喜欢带着厚厚的一沓香火钱到寺庙里换取心安。所以有富商的地方，必有富官，也必有富庙，所以到现在，只来了十多年的小和尚，已修成了一位肚大腰圆的方丈，一座破庙也变成了庙宇林立、松柏围绕、油路通顶、僧侣香客上百的名寺大庙。
　　 早晨七点多父女两人就出发了，贺兵依然是骑着自行车，丹丹依然是坐在他身后，父女俩到达山脚处后，把自行车往草丛里一扔，中间不休息，不用一个小时就一口气登到了山顶。贺兵很注重丹丹的身体锻炼，他认为健康是第一位的，他想女儿将来长大可以不富有，可以不成名，但一定要健康，健康平安就可以了。所以每到休息日，贺兵经常陪女儿爬山、打羽毛球或游泳。
　　 给大佛爷上过香后，他们父女就绕到山后，找个避风的山坳，捡几块石头垒灶，再拾几根干柴火，然后就兴致勃勃地享受起野炊的风味来。这次贺兵带了蔬菜、豆腐、火腿、饮料、麻酱之类的食品，一口小铝锅支灶上，锅下的柴火点起来后，他们就把蔬菜、豆腐、火腿煮进去，煮好就捞出来蘸着麻酱吃，渴了喝些饮料，烟熏火了中，父女俩吃得红光满面的。
　　 贺兵正和女儿抢一块豆腐，手机响了，是家具店刘老板打来的，说下午要他给客户送货。给家具店送货是贺兵的第二职业，每当双休日下午，女儿去上画画班时，贺兵就去打些零工，因为天盛小区的那套二居室他早就去看了好多遍了，他急于得到那套房子，他连房子的装潢图纸都画出来了，女儿卧室的风格也在他脑子里修改了好多次，只等房门的钥匙了。
　　
　　 五
　　 买主家在离县城二十多里的怡然山庄，这里是本地的富人区，二十多套欧式别墅隐藏在山林中，今天贺兵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因为这个别墅群和他的生活实在没多大关系，也就是开始为家具店送货后，才有机会来这里。
　　 买主家是新装修住户，当贺兵和工友们吃力地把一个实木大床抬进门的时候，着实大开了眼界，这种装修风格与他在脑子里为自己未来的二居室设计的风格相去甚远，不过自己当一个艺术品欣赏一下就可，不必模仿，因这种装修风格不仅和自己不搭调，也搭不起，这得花多少钱啊！在买主家参观完，又替老板收了货款后，贺兵和工友们才退出来，正要开上他们的工具车返回，贺兵右眼角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东西：一辆白色现代车，就停在买主家右邻的院子里。其实引起贺兵注意的不是车子，而是前窗玻璃内的挂件，一个中国结，因为这个中国结分明是女儿丹丹专门为妈妈编的，不是街上常见的那种单一红色，而是五彩的，很有特色。贺兵走近前，又确认了一下车牌号，一字不差！贺兵当下掏出手机，拔通了妻子的电话：
　　 “在那里？”
　　 “省城，一个大客户，今天我可能回不去了。”
　　 “丹丹出事了。”
　　 “怎么了？”
　　 “从山上摔下来了。”
　　 “严重吗？”
　　 “是的，你最好回来一下。”
　　 “好，我很快就回去了。”
　　 贺兵原想在一旁等候微微出现，但又想那样太尴尬了，毕竟夫妻一场，还是不要搞得太无情的好。
　　 微微虽照顾女儿少，但她还是深爱女儿的，只是有贺兵照顾女儿，她很放心罢了。果然，多少年来，微微第一次在下午六点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安然无恙看电视的丹丹，奇怪地看着贺兵。
　　 “妈妈，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呀！”丹丹惊喜地扑过来抱住妈妈。
　　 “好，你去写作业吗，妈妈去给你做鸡蛋饼。”微微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小脸，放开女儿来到了厨房，贺兵也跟了进去。
　　 “为什么骗我？”微微低声问贺兵。
　　 “因为你骗我，我在怡然山庄看到了你的汽车！”贺兵也压着嗓子说。
　　 微微愣怔了一下，没再说话，贺兵也没再说话，显然，女儿在旁边，不是谈判的时候。
　　 晚上等女儿入睡后，谈判开始了：
　　 “既然你捅破了窗户纸，那我和丹丹明天就搬出去吧，改天咱们把手续办了算了。”微微直截了当地说。
　　 虽然也多次预想过结果，但贺兵还是没想到微微这样决绝，他原想拿出一个高姿态，只要微微认错，他就给她一次机会，原谅她，然后他们重新再来，没想到微微反过来不给他机会，直接提出了分手，好像她早就想好似的，因为在她的脸上绝对看不到任何赌气的神色。贺兵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居然自个儿一个人做了十几年的美梦，现在他才真正地相信微微一点都没爱过他，否则谁家两口闹离婚连架都懒得吵，贺兵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觉得完全不认识似的。
　　 “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这是贺兵想了十多年不解的一个问题。
　　 “当时我需要一个婚姻。”微微面无愧色地说。
　　 “为什么选择我？”
　　 “你还算善良，会让我平静离开的。”
　　 “是看我老实，不会伤害人吧？！”
　　 微微没有回答。
　　 “好，你走可以吧，我有丹丹就够了。”贺兵知道挽留是无用的。
　　 “我要带丹丹走。”
　　 “我不会让你带她走，你照顾不好她。”这次贺兵提高了嗓门，也是结婚以来第一次朝微微吼，但他很快就收住了，因为他担心吓醒熟睡的丹丹。
　　 “她不是你的。”
　　 微微说出这句话时，贺兵一时被蒙住了，好久不言语，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过了足有十多分钟，贺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冷笑一声说：
　　 “你真卑鄙，为了夺走女儿，这种鬼话也能编出来，你就不怕伤害到女儿吗？”
　　 “她真的不是你的，当初我就是为了合法生下她才嫁给你的，不信你可以去做亲子鉴定。”微微看着窗外，依旧面无表情。
　　 “亲子鉴定个鬼，无论你用什么招数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女儿。”贺兵不再理微微，愤愤地走到阳台上独自抽起烟来，他坚定地认为微微完全是在撒谎，因为打死他也不相信丹丹不是他的。
　　 第二天，微微走了，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再见到微微时，是在法庭上，微微当庭出示了一张DNA亲子关系化验单，贺兵和平地把丹丹交给了微微，并见到了丹丹的生父——当年的班长杜伟，出人意料的是，丹丹的生父并不是贺兵想象的那位住在怡然山庄的煤老板。
　　
　　 六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杜伟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儿子娶家在农村的微微，导致已有身孕的微微几乎走上绝路，恰巧遇上贺兵，让她有了生下孩子的想法。
　　 贺兵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0年7月1日，是党的生日，当时他刚在厂里参加完红歌比赛，身上还穿着白衬衣，扎着红领带，正骑车回村里看妈妈，一上村边的小桥，就看到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呆立在栏杆旁，贺兵走上前一看，原来是老同学微微。
　　 “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可别犯傻啊！”这是与老同学几年没见面后，贺兵对微微说的第一句话。
　　 后来贺兵送微微回家了，再后来微微常找贺兵帮忙，比如，她家房顶漏雨，让贺兵给她家修房顶呀，她父母种的麦子熟了，让贺兵帮她家割麦子呀，一来二往，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不到一个月就闪电结婚了。当时，极度兴奋的贺兵根本就无暇去想微微为什么离开杜伟而喜欢上了自己，也从不问，生怕这只美丽的小鸟受惊飞走了似的；更无暇去想刚结婚两个月，微微肚子为什么就大了，后来七个月上微微说孩子早产，他竟也丝毫没有怀疑，一看到和她妈妈一样漂亮的女儿，他就爱极了，并每天守护着女儿，直到她长大。
　　 上学的时候，贺兵暗恋的人其实是同村的小凤，至于和微微，同学三年，话都很少说，可以说贺兵和微微完全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正如农村和城市一样，根本不是一个格调，虽然微微也出生于农村，但她浑身上下一点农村的味道都没有，整天公主似的让多少男生围着追着。当时，贺兵满脑子都是小凤的身影，从来就没考虑过微微，正如一个平民从来不去想国王的公主一样。小凤虽体形粗了点，个子矮了点，但皮肤是白净的，已经很配得上自己了，上课时，贺兵总是盯着坐在自己前排的小凤这样想。不过这倒没怎么影响贺兵的学习成绩，反而激励了他，他想只有考上大学才更有自信和资本去追小凤，最终贺兵确实也考取了一所普通大学，但刚接到录取通知书，父亲就病故了，而母亲又常年患风湿病，贺兵放弃了上大学，去纺织厂招工当了一名电工。
　　 后来小凤考上了一所大专院校，毕业后留在了外地城市，再没和贺兵联系过，贺兵好几年都走不出思念小凤的阴影，再加上家穷，婚姻一直没动，直到意外在桥上遇到微微。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个自己以前从来不敢去想的女人，自己一下子就忘了小凤是谁了，一下子就身不由已了，一下子就不会思考了，这大概就是美女的魔力吧。当时贺兵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喜欢微微远远胜过小凤。
　　 这十多年来，贺兵难道一点察觉也没有吗？没有是假的，他能感觉到，结婚以来，微微对自己从未有过激情，一直是淡淡的，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真心会感化她的，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想起丹丹，贺兵止不住泪流满面，女儿一直是贺兵的全部，乃至生命，在其它方面无所建树的贺兵，早已把培养女儿当作了自己毕生的事业，并为此付出了全部的心血，现在突然告诉他，女儿不是他的，让他如何接受？
　　 但贺兵想，自己必需活着，因为还有妈妈在，所以贺兵把乡下的妈妈接了过来，微微在的时候，总嫌妈妈脏，不让接来一起住，现在没这个顾虑了，他可以永远和妈妈在一起了。
　　 只是以后的日子，贺兵常是醉熏熏的，每天用酒精麻醉对女儿的思念，整天喝得天昏地暗，为此，他妈妈没少流泪。一天，当他又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时，看到丹丹正在和奶奶包饺子，贺兵以为是在做梦，到跟前摸了摸，确实是女儿回来了，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女儿一把抱住了他，他还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激动，冷静地问女儿：
　　 “你妈妈知道你来这里吗？”
　　 “知道，我告诉她，以后我要和爸爸在一起。”
　　 贺兵躺进卧室给微微去了一个电话，说丹丹在这里，微微说没办法，丹丹非要回去找爸爸，贺兵问你没有告诉孩子真相吗，微微说告诉了，但孩子不相信。
　　 “爸爸，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是我永远的爸爸！”
　　 原来贺兵给微微打电话时，丹丹听到了，走过来抱着他深情地说。
　　 贺兵听后哭了，也对女儿说：“没错，我们永远是父女，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第二天，贺兵像往常一样，用自行车把微微送到了学校，返回来时，又遇到了在院子里和人闲聊的李嫂，这次李嫂把贺兵拦下自行车，不解地问：
　　 “丹丹不是判给她妈妈了吗？”
　　 “她现在又跟我了。”贺兵幸福地说。
　　 “听说化验过DNA？”李嫂试探着问。
　　 “我不懂什么DNA，我只知道丹丹是我的女儿。”
　　 贺兵说完回到了自己家里，身后的李嫂摇着头对王大爷说：“真是傻啊，老婆和别人搞了十多年也不知道，都给买汽车了还以为是单位给配的，还把那女人当成一个能耐人，有什么能耐，不就是当小三吗？现在又替人家养孩子，养大还不是别人的吗？”
　　 王大爷又是一句：“哎，老实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