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送客！”张老十有点恼羞成怒。
　　 “那好，我走，不过我要告诉你，你们真的快完蛋了，还是想想后路吧。”周鸿山说完，大步走出团部，向城门楼走去。
　　 张老十气得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抓起那张他写的字幅揉成一团，嘴里骂道：“你他妈的忘了我怎么救你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来气我。”
　　 周鸿山的说服失败后，几个领导再次犯了愁，怎么才能打开殷巷镇呢？硬冲是不行的，伤亡会很严重，头几天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一批战士驾着梯子就往城墙前跑，结果被敌人的火力压制下来，我军战士死伤多人。周鸿山想起了在攻坚八里庄时用的地道，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现在我军没有大炮，几门小炮根本就对厚实的城墙不起作用，只能智取。
　　 战士们从四个方向分别挖。挖地道也是跟在八里庄一样，从城外老乡的房子里挖，既不引起城墙上敌人的怀疑，又可以把挖出的土秘密地运出去。战士们日夜不停，挖了两天两夜，终于把四个地道全部完成。在9月5号凌晨，我军分为四批从地道里穿过城墙，进入城中，展开激战，很快夺下城门，我军大部队快速冲进城中，和伪军战在一处。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我军彻底围歼了全部的伪军。活捉了伪军团长张老十，他是在睡梦中被我军战士抓住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部队会这么快就被全部围歼，更想不到八路军是通过地道进入城里的，而且这个出主意的人竟然是他原来的妹夫，周鸿山。
　　 军分区通知胜利的独立营和县大队，立刻押着俘虏前去攻打商河县城。周鸿山负责羁押着张老十，向商河城南进发。
　　 在路上，张老十开始还低着头，不愿说话，他没有想到头几天还许愿给周鸿山团长做，现在却成了他的阶下囚。他在路上想了很多，首先他想到了死，他觉得八路军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他曾经跟随鬼子杀害了很多老百姓，也杀害过抗日分子，有一回还杀死一个八路军的连长。那次，那个连长被他们捉住后，交给了鬼子队长，鬼子队长竟然把那个连长点了天灯。那场面非常恐怖，人在高杆上绑着，被鬼子用火把点着，那个人被烧得浑身吱吱作响，疼得浑身不停地动着，嘴里大骂：“日本鬼子狗汉奸！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们不得好死！”一直骂声不绝，直到被活活烧死。
　　 走到殷巷镇南15里地的崔家时，路旁全是茂密的树林。此时，天空浓云密布，黑压压地翻滚着，快速地流动着。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一声巨响在前方炸开。下雨了，雨点越来越密，最后变成倾盆大雨。雨水像一根根铁丝编织成的网，随风飘荡，呼啸着扑向树木，打得它们抬不起头来。在林间的开阔地上，那些高高的白杨树和茂密的柳树，在狂风暴雨中摇晃着，宛如一只只蜘蛛在蜘蛛网上挣扎。天空中一道道闪电，像魔鬼驾驶着狂风互相追逐，雨水也仿佛急速奔跑，仓皇逃窜。万物都在惊恐中逃窜，那些不能离开大地之物，一隐一现，一起一伏的树林和草丛，虽不能跟着逃窜，也在拼命挣扎。
　　 眼看商河县城就在前面，张老十越发觉得害怕起来，想起那那个人临死被烧得像块黑炭的样子，张老十的身子就颤抖起来，他想共产党也一定会把自己点天灯的。他对押解自己的十几个战士说：“我要见你们周连长，我要话要说！”
　　 班长王四贵问：“你有啥话？说给我们，我们给你去报告。”
　　 “不行啊，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必须跟他说。”张老十说。
　　 “好吧，你老实点，别耍花样，我去找周连长。”王四贵说着就去找周鸿山。
　　 周鸿山来到张老十的面前问：“你有啥事？”
　　 “你把他们支开，我有要事告诉你。”张老十故作神秘地说。
　　 周鸿山谅他也跑不了，就对几个战士说：“你们到那边侦查侦查，我听听他怎么说。”
　　 “是！”战士们随班长王四贵走到远处去了。
　　 “说吧，什么事儿？”周鸿山对张老十说。
　　 “好兄弟，你把我放了吧！”张老十对周鸿山说。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放你。”周鸿山非常吃惊。
　　 “你不放我，我就会被八路军打死，你是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可是我这样做就是犯错误啊。”
　　 “好兄弟，我曾经救过你的命，你把我爹杀了我也没有找你家报仇，还把妹妹嫁给了你，你难道忘了吗？”张老十大声说。
　　 “是啊！你是救过我的命，我欠你很多，可是我当初劝你反水，投降我们，可你不听啊！”周鸿山为难地说。
　　 “咱们就别说那些了，现在你给我一个痛快话，你放还是不放吧？反正你欠我几条命，我妹妹还是为了你死的。妹妹啊！你死得好苦哇！”张老十说着哭了起来。
　　 周鸿山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春香，心里一阵阵地疼。是啊，自己被张老十救过三次命；他把张有财宰了，人家张老十不但没有报复自己的家人，还同意把妹妹家给自己。现在自己不放张老十，张老十一定活不了。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应该不懂得知恩图报，可是如果放了张老十，自己可是犯了大错了。张老十罪大恶极，又是伪军的一个团长，这样的重量级人物被放走，自己的责任该有多大啊！周鸿山非常矛盾，不知该怎么办。
　　 张老十看周鸿山不说话了，又问：“你到底放不放吧，给个痛快话！”
　　 周鸿山终于下定决心，他决定把张老十放了，偿还自己欠下的债，他自己承担下责任。于是他做出了使自己一生最难下的决定，这个决定让他一辈子都背负着的污点，但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只能做这个选择。他沉重地说：“好吧，我放你走，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
　　 “好，非常感谢！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张老十喜出望外。
　　 周鸿山给张老十松了绑，然后把他送到路边，指着一片柳树林对他说：“你跑吧，跑得越远越好，但是以后不要再跟着国民党做坏事了，被八路军再抓住，那时我也救不了你了。”
　　 “明白，后会有期！”张老十说着就跑进了柳树林里，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四贵带领战士们跑过来，问周鸿山：“连长，你怎么把张老十放了？我们去把他抓回来！”
　　 周鸿山心情非常沉重，他对战士们摆摆手，示意不用了。他声音嘶哑着说：“我欠了他三条命，现在我还给他，以后再也不欠他了！这个责任我来承担，不管你们的事。”
　　 “连长，你会受到严厉处分的！”王四贵说。
　　 战士们也说：“是啊，连长，他可是个大汉奸，二鬼子的大官啊，你这样做值得吗？”
　　 “我知道，但我必须放他一次，因为做人必须厚道，讲义气，知恩图报。”周鸿山说完大踏步向商河城南走去。
　　 一阵疾风暴雨后，云消雾散了，太阳出来了，树叶上的雨滴晶莹剔透，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太阳像温暖的大火球挂在天空，高大的杨树棵棵闪耀着璀璨的光芒，遍生狗尾草和茅草的大地仿佛被喷洒了一层黄金，每件东西都在这午后的明澈而宁静灿烂光辉中闪闪发光。小蚂蚱在花朵缤纷的荆棘丛中跳来跳去，跟花色争奇斗艳的蝴蝶，跟草色融为一体的昆虫，使那肃穆的树林变得活跃起来。岩石和铺满绿茸茸的青苔的屏障背后是一片蔚蓝，那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它宛如辽阔的大海，充满梦幻的大海。
　　 战士们都跟在他的身后，虽然觉得放走了大汉奸张老十非常可惜，为周鸿山的处分担心，但是他们却觉得周鸿山是个真正的汉子。
　　
　　 临阵放走大汉奸团长张老十，在解放商河的军区和独立营领导们中，引起轩然大波。几个领导大发雷霆，尤其是商河县新任县委书记叶尚志，他是个急性子的老八路军战士，两口家人就死在张老十手下的伪军手里。他暴跳如雷，立刻叫人把周鸿山抓起来，命令战士把他就地正法。周鸿山这次的错误性质非常恶劣，影响很坏，不杀周鸿山，不足以平军心，安民意。
　　 县长王权五、独立营长李一民和军分区几个领导虽然也很气愤，但他们还比较冷静，都觉得大战在即，临阵杀将，于己不利，于敌则是幸事，所以都劝叶尚志同志，先不要冲动，调查清楚再说。
　　 其实除了叶尚志和几个军区领导外，不了解周鸿山和张老十两家的恩怨情仇，王权五和李一民和周鸿山并肩作战多年，对他的情况和家世是非常了解的。多年的生死战争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也深深知道周鸿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作为大汉奸的伪军团长，曾经的救命恩人，还是自己的大舅子，放是不放，周鸿山面临艰难的抉择。放了这么大的敌人的军官，对我军民的心理造成影响很大，不放就显得周鸿山不仁不义，他的良心会受到深深的谴责。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也很难办。几个领导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后，又合计了合计，最后决定：鉴于周鸿山屡立战功，对革命事业做出过很大贡献，对于这次错误，给予大过处分。免去独立营一连连长职务，留党察看，下放到连队当兵，戴罪立功。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几次赶上周鸿山负伤，留在了商河，几次抽调干部每次都有周鸿山。如果周鸿山早调走的话，现在一定是个优秀的团长级的干部了。论资历，周鸿山早年就参加了抗日武装，并成立了沙河游击队，为军分区的几次调兵输入了大批的优秀战士。他参加过大小战斗几十次，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指战员。身负大小五次伤，至今身上的伤疤还未完全愈合，他的贡献是突出的，但是犯这样的大错误，却是身不由己，大家都为周鸿山惋惜不已。
　　 万红霞对周鸿山这次犯错，非常理解，她觉得他做得对，做人首先要重情重义，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虽然她还不了解周鸿山这次犯的错误的严重性，但她不管，她觉得周鸿山既然这样做，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难处。她也知道了周鸿山和张老十的关系，认为周鸿山不忘旧情，心地善良，是个值得信赖和爱戴的真男人。她把吃的穿的都给周鸿山送到阵地上，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用行动来支持他。
　　 周鸿山回到战士们中，和战士们一起参加围打商河县城的战役。战士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尊重他，叫他连长，很多累活帮助他干，可是周鸿山却不喜欢这样，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好好表现，争取戴罪立功。
　　 1945年9月8日，周鸿山和独立营的两个连加县大队一部分的战士们，都在攻打城西的于家山，这里是商河县城的西大门。我军兵分两路，另一部分战士从商河东面的柳行进攻，两个面同时展开。从围困商河县城，挖沟算起，已经过了二十天，商河县城以外的据点基本扫清，只剩下这两个村庄还被敌人重兵把守着。田敬堂对这两处村庄非常重视，因为商河县城南边和北面都是开阔地，可以用重机枪覆盖前方，而西面和东面却有这两处村庄，不好防守。
　　 早在几天前，我军扫清商河外围据点后，又在距离城区3里地的范围内，挖筑了第二道封锁沟，这样，商河城里的伪军，再也无法突破我军更加密集的防线，被牢牢地困守在城中。
　　 战斗从夜里发起的，周鸿山和战士们，摸到于家山村南边隐蔽，等待总攻的信号。深夜12点，战斗打响，独立营的战士们像猛虎下山般冲向村里。刚到村口，敌人的机枪哒哒响起了，我军战士立刻被打倒了十多人。周鸿山和战士们只好趴在地上，等待时机，敌人的火力很猛，从村里的掩体里、房顶上，向我军战士猛烈地开枪射击，我军一时非常被动。周鸿山等了一会儿，敌人看到我军被打退，打枪的频率放低了，没有目标地向这里打一枪，往那里扫一梭子。周鸿山借着夜幕的掩护，慢慢向村口爬去。
　　 距离敌人的掩体只有十多米了，已经能够听到掩体里敌人的说话声。突然，一道耀眼的光亮射来，照的周鸿山和战士们都睁不开眼，同时听见敌人大喊：“八路上来了，快打啊！”敌人的机枪开火了。周鸿山此时已经顾不了太多，他和战士们从地上跳起，快速冲到掩体前，一梭子打死了里面的敌人。此时，随周鸿山一起过来的十五名战士，现在只剩下十名，五名战士在刚才被敌人的机枪打中牺牲了。他带领战士迅速向村里冲，但前面赶来一大群敌人，向他们步步紧逼。此时，后面我方战士都快速赶到了，大家巩固了阵地，和村里的敌人展开激烈战斗。虽然我军攻势勇猛，但无奈敌人的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火力凶猛，我军与之战斗持续到凌晨，也未见起色。周鸿山很着急，他跟连长说：“咱们这样冲是不行的，要分兵迂回到村东，在城墙和村子中间插进来，然后合击敌人。”
　　 “不行不行，战场分兵是兵家之大忌，那样咱们的力量就减小了，不行！”连长立刻驳回了周鸿山的建议。
　　 现在的一连连长由县大队教导员于喜贵兼任，同时担任攻打于家山的战地指挥。他是个早期的共产党员，算是老革命了，对于搞政治很有一套，但是对于指挥战斗却是个外行。他指挥部队后，只是指挥战士猛攻猛打，不知道迂回战术，在他不断催促下只管向前猛冲的战士们，伤亡惨重。很多战士都怨声载道，尤其是几个排长，他们看到于喜贵这样瞎指挥，简直跟周鸿山当连长时有天壤之别。周鸿山每次都是利用我军的优点，打击敌人的弱点，遇到困难，总是能想出办法来，使我军每次必胜，伤亡很小。但是现在，于喜贵在敌人火力凶猛的情况下，还让战士们冲锋，这不是白白牺牲吗？但是大家又不能不听从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冲。又有很多战士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