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祝福声中，有些秃顶的武局长红光满面，一张疙疙瘩瘩的脸笑成了一尊弥勒佛。我以为叶甜甜和素芳能早结婚，就是没想到，刘莹会是我们四个中结婚最早的那一个。刘莹的脸像抹了胭脂，整个人笼罩在幸福的光环里。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我唯有默默地祝福。
　　 酒席还没结束，甜甜起身离去。
　　 一轮一轮地敬酒还在继续，我感觉有些晕，信步走出大厅，想去休息间躺一会。婚礼前帮着刘莹准备东西，几个晚上没睡踏实，现在有些犯困。
　　 走廊里很安静，一道道木门把喧嚣关在了门内。
　　 “不要，不要嘛。”我以为走错了房间，抬头看，没错，这是我们招待员平时值晚班休息的小房间啊。谁在里面？把耳朵贴在门上，啊，我听到了甜甜的声音。
　　 “你个小妖精，昨晚害得我失眠。让你坏，让你坏。”这声音，这声音不是我们领导的吗？他们俩在干什么？里面传来暧昧的娇喘声。脸一红，想起母亲说过，遇到这样的事晦气，要吐唾沫才能免灾。明明知道这是母亲的迷神，但我还对着地面轻声吐了三口唾沫，悄悄走掉。
　　 闹完洞房已经是深夜，回到宿舍，衣服没脱就上了床。有些醉意的素芳趴在床上，满嘴哈着酒说：“美惠，我今天跟你长顺哥喝了三杯酒。”
　　 看了一眼她桃花样的脸，心猛地泛上一股酸：“我……我和王斌喝了四杯呢。”其实，我喝的是饮料。
　　 “王斌？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到？”
　　 甜甜接过了话茬：“你只顾和帅哥喝酒，还能看到我们？”
　　 “哈哈哈，甜甜，你吃醋了？你不是也过去跟长顺哥喝了两杯吗？”
　　 “我喜欢和谁喝就和谁喝，谁也管不着。”甜甜的话里带刺，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我瞅了俩人一眼，一时间感觉没了意思，说睡觉，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两年来，宿舍里第一次有了不和谐音符。
　　 刘莹两周的婚假很快结束。上班第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她神秘兮兮地把我拽到大厅一角，将头侧向我：“甜甜和王斌相好了。我说你别不信，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在休息室里亲嘴来。前些日子就想告诉你，怕你生气没说。”
　　 看了看周遭吃饭的人群，我用眼神止住了刘莹的话。心想，不对呀，王斌跟甜甜相好？那，那甜甜跟领导那天在休息间上演的是哪一出？一定是我听错了，说不定是王斌跟甜甜在幽会呢。好在四周没人注意我们，我低声对低头吃饭的刘莹说：“他们相好就好呗，关我什么事？”她哪儿知道，我关心的是长顺哥。
　　 十月一过后，刘莹调走了。调到了市劳动局，成为真正吃国家粮的城里人。
　　 看着刘莹离去的背影，甜甜直呼刘莹太幸福了，找了个有本事的老公。一旁的朴素芳剜了甜甜一眼，说：“那算啥，有人本事大到天上了呢。”说完，拉着我就走。
　　 “不要这样刻薄，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姐妹，想想在一起的好。”我不想大家弄得太僵。
　　 朴素芳嘴一撇：“甜甜近来贴上银行那位公子哥了。”
　　 “甜甜不是和王斌好吗？”
　　 “你见天嘻嘻哈哈知道啥呀，这些天你看到他们在一起过？都分手一个星期了。那位公子哥前天找我，说你真不考虑我们的关系？我说不用考虑。他哈哈大笑，说好，你不要后悔。”我听得目瞪口呆，甜甜本事真了得，换男朋友跟撕月份牌一样啊。她这样是游戏人生，还是为了其它？想不明白的事还在后头。
　　
　　 五
　　 草长莺飞的三月，是宾馆人事变动的月份，大家都在暗暗关注着，想馅饼能砸到自己头上，谁也没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叶甜甜居然升为了大堂经理。真真让人大跌眼镜。任命一下来，大家七嘴八舌，有骂娘的，有愤愤不平的，一时间风言风语灌满了我的耳朵。升为大堂经理的甜甜搬出了宿舍。几次亲眼目睹我们领导夜半鬼鬼祟祟闪进分给叶甜甜那个单间时，我懂了许多，内心为积极上进的素芳感到抱屈。
　　 一连好多天，素芳都很落寞，话少了很多，一张脸写满了心事。
　　 这天，下班吃过晚饭后，生拉硬拽地把素芳弄到了我自行车后座上。怕她憋出病，我要带她去刘莹家，让刘莹一起劝劝她。
　　 刘莹调走后，我们这是第一次到她家。
　　 “你们找谁？那个人呀。他们搬城北了。”武局长的女儿把我们挡在了门外，还没等我们问明白情况，“咣当”一声关上了门。冷漠的表情，让我们火热的心拔凉拔凉。和素芳面面相嘘，算了，明天去劳动局找刘莹吧。我有些生气，这刘莹搬了新家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太不够姐妹情了。
　　 初春的寒意，在城市的街道肆意穿行，一阵紧似一阵地撵着行人的脚后跟。素芳紧贴在我的背，“嘚嘚”地打着寒颤，我脚上用力，加快了速度。
　　 路过“又一餐”饺子店，自行车刚一拐弯，墙角黑影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嘭”一声，我和素芳连人带车倒在地上。
　　 “你……你……你们撞……撞……撞我了。”同样倒在地上的人，打着酒嗝，喊着要我们扶他起来。一听是个醉汉，我立马拉着素芳爬起，扶起自行车就想溜掉。
　　 “美惠，他醉了，我们不能不管。”素芳走过去，弯腰就要扶起地上的醉汉。
　　 “你？王斌？美惠，他是王斌。”我“啊”了一声，支好车子，几步跨向前。
　　 “甜甜，甜甜，你别走，别走。”王斌抓着我的胳膊不放，用力想把我拉到他怀里。“啪”一声脆响。
　　 “王斌，为了叶甜甜，你把自己灌成这样，值吗？”一看乱醉如泥的王斌，素芳心里的火气蹭一下蹿上来。灯光下的王斌，胡子拉碴，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儿。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来这家伙还是个痴情种。
　　 “你们？”一个耳光让王斌清醒过来。他看清了我和素芳，嘿嘿一笑，抹了一把脸，说，“这人丢大发了，丢大发了。”
　　 夜色里，我们三人走着，说着，笑着。笑着，说着，走着。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了一盏路灯又一盏路灯。来到县城两年多了，我们在变，城里也在变。原来黑暗的胡同边，竖起了电线杆子，路灯明晃晃地挂在月牙下，照亮了城市，照亮的还有人心。夜不再让人惧怕。
　　 长顺哥成了我们宿舍的常客，看着他帅气的身姿，着实让我甜蜜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封信，让转交给素芳。我如梦方醒，原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我的七彩小天地一瞬间暗了下来。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眼泪吧嗒吧嗒像断了线的珍珠，捏着信，心纠结成一团乱麻。
　　 “撕掉，不给素芳。”
　　 “不能那样，做人要讲道德。”两个声音在争斗。
　　 半个小时后，我一身轻松走出了卫生间。
　　 笑容再次出现在素芳脸上，甜蜜的爱情让她走出了阴影。有意无意间，我避开与长顺哥的见面，我怕看到他那张英俊的面孔，我怕迷失在不属于自己的风景里。
　　 永远忘不了1992年的12月9号。
　　 12月9号这天，我们很忙。驻京办事处的领导在宾馆开会，同时下榻在我们宾馆。
　　 中午的时候，叔叔来了，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看看素芳，素芳说：“你去吧，中午没什么事，我自己顶着没问题。”素芳从跟长顺哥好了后，对我好的没得说。也就是那个时候起，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
　　 叔叔带我去的是贵宾楼。
　　 “到了北京好好干，将来在北京找一个对象，回来让你爸风光风光。呵呵！”我还在梦里一样，根本没有听到叔叔在说什么，感觉这不是真的。刚刚见过的那个威严的领导，原来是叔叔的老同学，驻京办事处的处长。
　　 虽然当不成女兵，能在皇城根下工作，这也是许许多多青年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上帝是公平的，在对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就这样，在一双双羡慕的目光中，我背起行囊，踏上了北去的火车，成为北漂大军中的一员。
　　 那一年，我23岁。
　　
　　 六
　　 开春的时候，素芳和长顺哥结婚了。婚礼我没能参加。不久，刘莹也传来了喜讯，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在遥远的北京，电话给她们送去了祝福，祝福这两个情同手足的姐妹一生幸福快乐。
　　 刚到驻京办事处，好多工作需要从头学起，日子开始忙碌起来。只有晚间躺在硬邦邦的木头床上时，才有时间回味我们四朵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泪水就从眼眶溢了出来，打湿了一个黑夜又一个黑夜。我们这些漂族，只是北京城里的一粒沙尘，友情在故乡，亲情在故乡，根在故乡，北京再好，不是我的故乡。
　　 办事处共五个人，除了处长，还有一个办公室主任，我和另外两个都是普通办事员。我负责组织、打印资料和报表。我爸来信嘱咐我，等下次回家，一定要先到叔叔家，要我认叔叔做干爸，这辈子不能忘了这个恩情。
　　 因为工作的繁忙，跟刘莹和素芳的联系少了很多，倒是叶甜甜时不时来个电话，问我北京的一些情况。
　　 北京的夏天很闷，没有老家县城海洋气候的舒适感，满大街都冒着热腾腾的燥热，像要把人烤熟一样。处长说今天市里来人，让我们去四环车站接一下。主任开着吉普车，在车辆川流不息的柏油路上像蚂蚁一样爬行，从二环到四环一路拥堵。那个时候柏油路少而窄，不像现在这样多，这样宽敞。等我们汗流浃背赶到四环时，已经是下午1点钟，市里来京办事人一张苦瓜脸，说饿扁了肚子。
　　 北京的夜晚与县城的夜晚有着天壤之别。要说小县城的夜晚是画家笔下的一本简笔素描，那么，北京的夜晚就是画家精心打磨的一本工笔画卷。夜晚的北京，灯火通明，到处闪烁着霓虹灯的五彩斑斓。
　　 那天，因为加班到很晚，主任说带我们去路边吃烧烤。路边的烧烤让我开了眼界，第一次知道原来肉可以这样吃。那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美味的烧烤。后来，再也没吃到过。
　　 “李美慧！？”我吓了一大跳，这大北京还有认识我的人？抬头望去，啊！这,这不是史军楠吗？他，他怎么在这里？明亮的灯光下，一身休闲打扮的史军楠很阳刚，比三年前魁梧了许多。
　　 看着走到我面前的史军楠，平时说话嘎嘣脆的我，竟有些结巴：“你……你在北京当兵？”三年前相识的这个军人，匆匆相遇，匆匆分别，在我脑海里只留下短暂的记忆。
　　 “呵呵，我在仪仗队。今晚请假出来办点事。这个摊点的老板是我们老乡，我同学。”史军楠标准的普通话很顺耳。
　　 主任笑盈盈看了看我们，招呼同事去了另一桌。
　　 与史军楠的相遇，让我单调寂寞的漂族生活里多了一份快乐。
　　 我们办事处在西华门大街边，离天安门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就像老家到青岛的距离。史军楠一个月能来两次，或约我一起吃饭，或邀我出去玩，却从不让我去他在的仪仗队，说这是部队铁的纪律。最爱看升国旗时他军人的英俊威武。黑色的皮鞋，笔挺的腰杆，庄严的神韵，整齐划一的步伐，“咔咔咔”的声音，在我的心里荡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转眼秋天到了，北京的秋天是暗黄的，沙尘暴隔三岔五地光临。满大街都是戴着口罩的人。偶尔看到不戴口罩的，大多都是刚进京的外地人。
　　 这天，正忙着打印处长拿来的资料，听到门口有人在问我在不在。听声音有些耳熟，我忙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叶甜甜？”穿着大红风衣的叶甜甜，依旧妩媚动人。
　　 “美慧，让我好好看看你。啧啧，来北京越发变漂亮了啊。”甜甜看了我足足一分钟，笑哈哈抱住了我。
　　 我拍了拍她肩膀：“没你漂亮，看看你，像武媚娘一样动人呢，我都想咬你一口。”
　　 “呵呵，你说话我最爱听。美惠，我也来北京了。在朝阳区国际机场。”我再次看到了昔日宾馆里那个趾高气扬的叶甜甜。
　　 “你，你是调到这的？”天!甜甜本事太大了.我想起素芳说她有通天的本事，看来这话一点不假。
　　 “哪呢。我是跟着干爸来北京的。”我瞥见，路边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轿车里探出一个谢了顶的脑袋，那人跟我爸年龄差不多。
　　 “你对象呢？”我想起银行那个公子哥，他舍得老婆自个跑到北京？
　　 “我离婚了。现在是自由人。”离婚俩字很流利地从她嘴里蹦出，好像说的是别人。随即，她轻咳了一声,“据说刘莹最近也在闹离婚。”甜甜离婚正常，她的性格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刘莹不该离婚啊，她那么爱儿子，那么爱武部长，那么爱那个家，怎么会闹离婚？
　　 “路过这，进来看看你。今天我还有好多事要办，不唠了，改天我们聚聚。”说完，甜甜风一样飘走。那人车开得很快，眨眼融进了车的海洋。
　　 一上午，我精神恍惚，心里想着刘莹，我想知道刘莹为什么闹离婚，想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咋样。
　　 中午的时候，主任前脚出去，我后脚进了他办公室，电话，我要打电话问问素芳，刘莹到底出啥事了。
　　 素芳一听我跟叶甜甜见过面，有些生气道：“这甜甜不是人。你少跟她来往。”再三嘱咐我离她远一些。我说好好好，你快告诉我刘莹的事吧。素芳叹了一口气，说：“刘莹现在精神很不好。武局长跟医院一个护士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素芳再说什么，我已经记不得，我想立刻回去，想去看看刘莹，哪怕给她一点安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