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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是一头驴
孩子们吃土填肚子终究也不是办法,这样下去这五个孩子怕是也保不住性命了。李二妮的声音,带着幽怨。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小宝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李二妮又开了口:那头驴已经一年不干活了,还要天天淘换口粮养着它,我看……不如把它杀了,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不行!小宝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我答应过梁镇长和杨县长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能杀这头驴,它可是革命功臣。
人都快饿死了,要你的革命功臣还有什么用?李二妮也跟着提高了嗓门: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还不是叫年景逼的吗?
小宝没再回话,屋里传来女人嘤嘤的哭声。
俺悄声迈脚退了回来,又重新钻进驴棚,瞅着食槽里的那堆观音土陷入了沉思,俺突然间觉得,有那么多的事需要俺去琢磨,那一刻,俺想起了爹,想起了那只公鸡,想起了爹和公鸡临死前跟俺说过的那番话,那些话萦绕在俺的耳畔,似乎加大了份量,敲打得俺的耳膜都隐隐作痛。俺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可能是因为琢磨事累着脑子了,也可能是饿的体力不支了。
这个时候,小宝从北屋出来了,他走到俺的身边,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昏暗的灯火影影绰绰,辉映着他半张阴沉的脸,他的另半张脸压在棉帽子底下,只露着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俺,一直没言语,俺也瞅他,映着灯光,俺琢磨着他那复杂的眼神儿,爱惜、绝望、无奈、痛苦,五味杂陈。
他瞅了俺一阵子,最后一扭身出了院门。俺听到了他远去的脚步声,竟然神使鬼差地走出了驴棚,悄声迈脚地跟了上去,银白色的月光下,他手里提着的那盏散着橘红色光晕的气死风灯,像幽荡在夜空里的鬼火,伴着他一瘸一拐的步伐,一高一低地顺着巷子飘忽东去。他走到村东的那座房舍前,推开柴门走了进去。俺跟到了那里,抬头打量,还是那棵老楸树,还是那三间破草房,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俺的眼前又晃动起了那个一说话就翘起的八字胡,那个和蔼可亲的梁镇长,以及他送给俺的那个挂了大半辈子的铜铃铛。
这么多年了,梁镇长的家并没有什么变化,解放后他就搬到镇上去住了,这个老家他也只是星期天回来小住,所以,他觉得也没有翻拆房舍的必要。
今天是礼拜天,看来梁镇长在家,那扇窗口映着点点辉亮的灯光。小宝已经进了北屋,不知道为什么,俺也想进去,柴门虚掩着,俺用脑袋一拱,它就开了。俺悄悄挪步走到那扇窗户底下,屏住呼吸听着动静,屋里传出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镇长,这样吃不饱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宝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别担心,国家正在想办法,咬咬牙熬过这个冬天,明年的形势就会好转的。梁镇长的语气也带着愁苦,这是俺以前从来没听到过的,在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说话声始终都是充满力量。
小宝的语气带着抱怨,说:问题是,这个冬天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孩子们都快饿死了,我那个婆娘都逼着我杀那头驴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许久,屋里传来梁镇长低沉的话音:听二妮的,该杀就杀吧!
小宝突然把嗓门提高了许多:可是,它可是英雄啊!你和杨县长都嘱咐过我,再难也不要打那头驴的谱儿。
唉!梁镇长叹了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嘛!关键时刻,总得先顾着人吧。
屋里没了动静,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许久,又传来梁镇长沉闷的声音:杀了它以后,记得把那个铜铃铛给我捎过来,国家正在号召大炼钢铁,咱们可不能给政府造成损失浪费啊!
听到这里,俺就想走了,还有听下去的必要吗?什么是大炼钢铁?一个小铃铛,又能炼出个啥?想着想着,俺就笑了。
俺悄悄出了梁镇长的院子,轻轻迈动步子,向着小宝家的方向走去,俺踏进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门楼,钻进那座熟悉的驴棚,那座陪伴了俺十五年的驴棚。
俺找着了那个掉在地上的铜铃铛,衔着它放在石槽边沿儿上,然后高抬着头,从棚顶拔下了那把一直插在那里的剔骨尖刀,慢慢放在铃铛的一侧,随即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俺觉得心里很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