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了，妈妈。
　　 对了，我家的多多都有四岁了。
　　 你脑壳里还知道些什么，多多四岁，她已经换了三个地方。
　　 三个地方，多多已经记不得那么多了，她只记得上一回送人家的时候，在另一个要她叫爸爸妈妈的家里，有一个凶恶的奶奶，她看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她想哭，那恶奶奶就用老大的声音吼着：闭嘴，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抱去喂狗。
　　 狗，他家楼下有一头吐着经红红的长舌头的大狼狗，她想狗到那长长的工舌头，她吓得不敢哭了，她只好使劲的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敢动了，呆呆的就在心里想着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这样子在她们家里过了不知有多少天，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叫过她们一声奶奶和爸爸妈妈，因为这样，多多又被抱了回来。
　　 她看到妈妈的那一幕，她傻了，懵懵的更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叫妈妈，只知道啊啊哎哎地向妈妈身上扑去。那一家人全说她：真的是个哑吧。
　　 多多被自己的妈妈抱着，她高兴得用双手打她，双脚踢她，用嘴咬她，她心里高兴也觉得太突然，妈妈就像从天上掉下一来，她真的不会说话了，她真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多多的妈妈哭了，妈妈紧紧的抱住她哭了。
　　 多多的妈妈要她跟她们一家人说再见，她看了一眼，没有说出话来，却大声突然哭了。那个家里的妈妈挺着个大肚子倒跟她做了个再见。
　　 一路上，多多的阿香妈妈说：是我家的多多福份大，给他们家里带去了一个弟弟，她们这家就不要我们的多多了，不要了更好，多多是妈妈身上的肉，妈妈舍不得给她们。妈妈又一路上逗多多说话，多多就是说不出话，这是给那个凶恶的奶奶吓的，多多几个月没有跟人说话了，她刚学不多的话，全部记不得了。
　　 她这一路上就只是紧紧的抱着妈妈，生怕她再不要她了，她闭着眼睛，她哪里也不想看，也不敢看，就是紧紧的抱着妈妈，听妈妈的心跳，听妈妈说话。
　　 回到了家，她也不敢看爸爸，也不会叫爸爸，仍然是这样子抱着妈妈不松手。
　　 爸爸说：这多多是不是真的哑巴了。
　　 哪里哑巴了，我多多是在她家里吓的……妈妈说这话时哭出了声：都是你，要我把孩子送了，你这样狠心，我的多多她什么也不敢说了，要是她真的说不出话来，我跟你没完。她妈妈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她梦里说了话：狗……狗狗……妈妈，狗狗……
　　 多多的阿香妈妈通红的眼睛又流出了泪来。
　　 ……
　　
　　 多多想着想着，三轮摩托车装着她们一家三人到了火车站。多多提着她那个塑料袋子，她爸爸妈妈每人背了一个大彩条包，他们在车站傍的一些小木棚子里左转右转，又来到了一个木棚子房子时里，爸爸妈妈要多多叫叔叔，多多认识他，那是爸爸的徒弟小阳叔叔。
　　 小阳叔叔见面仍然是他那句话：多多，跳个舞给叔叔看。
　　 多多真的扭着屁股在地上乱跳了一圈。
　　 他又是笑着说：多多，给叔叔倒水喝。
　　 这是在你们家里，你要倒水给多多喝。多多的妈妈说。
　　 对，你要给多多倒水。多多说。
　　 好，我给多多倒水喝。他先给多多倒了水，然后再给爸爸妈妈倒了水说：师傅师母，你们这次到那边肯定又是要过一两年才回来。
　　 要是在那边好搞，在那边多呆几年，反正我们是四海为家过惯了。
　　 小阳，你好好把这小店子生意做好，不要像你师傅一样没出息。
　　 我师傅手艺好，我是艺学不精，才跟师母你学了做这小生意。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做小生意。
　　 你肯定不知道，你在工地上我们住的地方卖些烟酒零食，我们大家几十个人天天要买些东西，您有时候要我给你去批发商批货，我就知道你一包烟要挣多少钱，一瓶酒要挣多少钱，十包烟十瓶酒又是多少钱，当时我就算，你比我们做事不少挣钱。
　　 真的，你这小鬼精，难怪你跟人家吵一架就不做了，害得我和你师傅到处找你，还好，你小子不傻，晓得打电话给我们。多多的妈妈阿香高兴起来还像个大姑娘一样，用手拍着小阳叔叔的肩膀说：你小子有心计，以后比你师傅师母强多了。
　　 主要是师母你对我太好了，使我真的觉得师傅师母像亲爹妈一样亲。
　　 那好，再过几年，等我家老大十八岁了给你做老婆，那时真的就是一家人了。多多觉得妈妈阿香就是爱乱说话。
　　 那时候我已经快三十岁了，现在我有了一个女朋友，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你们来喝酒。
　　 小阳，你别听你这疯师母乱说，我要你给我们买的火车票呢？
　　 要到明天才有车，你们今晚到我这里歇一晚，明天再上车。
　　 你这个小店子里，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师母阿香说。
　　 晚上我到我姐姐家里去凑合一晚，你们住在这里给我看店子。
　　 晚上，多多朦胧中听到爸爸气喘喘的咬着妈妈说：这回一定要给你做个带把的。
　　 就是你这个把不要了，你也做不出来。
　　 我这个把全塞给你，你还不是一样做不出。
　　 像我一样的我做了几个，像你自己一样的你一个都做不出。
　　 哎，跟你说真的，我们把多多送给小阳他的姐，她们只有一个儿子，又是在城里做生意的人，家时里多有钱，小阳说他姐很想要个小女孩。我们到那个新地方，也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一定要给你做个带把的……哎呀，出来了……
　　 出来个屁，你自己做不出，别老想把多多送人……
　　 不要把我送走，我要跟着你们……多多一句梦话，把俩人吓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第二天，多多一步不离的跟着妈妈，生怕她们跑了似的，可这一回，妈妈说话算话，真的没有把多多留下，又把她带到另一个城市，另一个“移动的家”。
　　 多多，唱个歌给叔叔们听。
　　 在这个“移动的家”，中午休息的时候，工地上的叔叔们又全部挤到了大家住的大房间。他们有的坐在地上的小凳子上，更多的是躺在地上的临时模板大床上。
　　 我唱什么歌。
　　 多多坐在靠窗边的墙壁下她和爸妈睡的模板床上，墙壁上用彩条布围好，干干净净的，那个调她的叔叔也坐到她们的模板床上来了。
　　 随便你唱什么。
　　 多多，不要唱歌，说个故事给叔叔听。另一个叔叔也坐到了她身边。
　　 说什么故事。
　　 就说你妈阿香昨天晚上的故事。
　　 她昨天没有故事。
　　 你没有用心观察，你妈阿香天天有好故事。
　　 没有，我不知道。
　　 真的没有，你妈昨天和人家打牌，赌输了，她脱了几件衣服。
　　 脱了一件，你也脱了一件，你们都脱了。
　　 你妈脱了衣服还好看吗？
　　 我妈她当然好看。
　　 今天要不要她全脱了。
　　 那我不知道……她边说边往这望着她娘。
　　 阿香，来，你家多多还要看你脱衣服。
　　 多多的妈妈阿香此时就靠在门边微笑着，她三十来岁的年龄，身材高大结实，天天在工地上给师傅们做杂工，肤色也保护得好，她那双颇还有几分迷人的眼神，看着大家逗她的多多玩，在这工地上天天有多多守在身边，心里也就好过多了。
　　 她们刚来这里，这栋楼也刚起了几层，这是一栋二十多层的综合大楼。他们全部住在二楼的这个大房间时，妈妈在房中间拉一根铁丝，床那边用彩条布隔开做她们一家人的卧室，没有彩条布的那一截铁丝上挂衣服，地上是爸爸用捡来的废木枋和模板钉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和几条小凳，墙角也用模板钉一个柜子，放着煮饭菜的锅碗瓢盆盐米油醋，地上一个小煤球炉。其他的空地上就是十多块模板连着的临时地铺，是大家休息的地方。
　　 多多的妈妈阿香天天和这么多的男人们在一起，她的性格也就男子汉气魄了。
　　 来就来，谁怕谁，老娘输了，脱了衣服给你们喂奶。她真的拿来了牌和他们坐到床上。
　　 那要不得，你那奶子也还蛮迷人的。
　　 小鸡公你想奶子了，对面那条街上有几家鸡店，花二三十块钱到那里去泻一阵，积得太久了，晚上溢出了影响不好。她边洗牌子边说这话，男子汉们更加淫笑不止。
　　 阿香说话就是大胆。我们男人们甘拜下风。
　　 你她妈的，想占老娘的便宜，今天看谁先脱衣服。她带头抓起了扑克牌。
　　 多多，你妈是个大流氓。另一个抓牌的人说。
　　 快抓牌，给你个做流氓的机会，你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多多的妈妈阿香说。
　　 多多，她不像你妈妈。
　　 不，她是我妈妈。
　　 我抓了黑桃3，我先出，我从3到老A一手清，你们三个人全脱。多多的妈妈阿香先抓了一手好牌，她双手指着要那三个叔叔脱衣服。
　　 多多在一边拍着手叫喊：我妈妈赢了。
　　 那三个叔叔全部脱了外衣，光着膀子。
　　 多多说：三个叔叔羞羞脸。
　　 妈妈做庄洗牌，另一个叔叔抓了一手好牌，妈妈三个人输了，妈妈把牌往桌子上一摊，到了上班时间，不来了。
　　 妈妈她们上班去了，多多又是一个人孤独的守在了这个简陋的家里。她在地床上玩着叔叔们给她在工地上捡来的顽具。
　　 晚上，妈妈跟爸爸说：多多老是一个人关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她到了要上学的年龄。
　　 到哪里去读书，在这城市里，做梦。奶奶和外婆家里，老大和老二在那里都没有读书，这老三送哪里去读书。
　　 这我不知道，你是一家之长，我告诉你，我那月事几个月没来了。
　　 啊，是真的。
　　 你别的不行，干这事你行啊，不知哪一回，我没注意你，又给你害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了。
　　 你没办法，我有办法，我明天到医院去。
　　 有几个月了。
　　 还不去，我这身子藏不住了。
　　 检查是个男孩，一定要生下来，再要是个女孩，流掉以后，我们再不要了。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要。
　　 听我的话，我们把多多送到小阳他姐姐那里去，他们只生了个男孩子，很想要个女孩，这多多跟小阳也还是蛮有缘的，我们这是最后一回希望了，要是我们祖宗有灵的话，这一回，一定是给我家送个胖小子来了。
　　 哎，碰上你这个死皮赖脸的，真没法……
　　
　　
　　 多多又和爸爸妈妈到了小阳叔叔那里，他俩乘她和小阳叔叔玩的时候偷偷地走了，她心里知道，这又是他们把她送给了别人，不过这一回不是送给别人，是送给小阳叔叔，走了就走了，她有小阳叔叔陪着心里好受多了，反正在爸爸妈妈身边也好不了多少，这一回爸爸妈妈走了以后，她一句也没有哭出来。
　　 小阳叔叔说：多多长大了，懂事了。
　　 多多说：多多能给小阳叔叔看店子，做家务事。
　　 小阳叔叔说：不，叔叔不要多多做事，叔叔要送多多去幼儿园读书。
　　 多多说：多多去幼儿园读书不会回家，叔叔你要来接我吗？
　　 当然，我们天天来接你。
　　 我们，叔叔你又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就在马路那边，我姐姐家里，那里有一个哥哥，他们好喜欢多多。
　　 多多跟着小阳叔叔来到了他姐姐家里，他们又把她送到了幼儿园。多多这一回懂事多了，她没有哭叫，她和小朋友们在一起，她也高兴。小阳叔叔也有时候来接她，因为天天能够看到小阳叔叔，多多适应了他们这个家庭的生活。
　　 多多读一年级的时候，小阳叔叔告诉多多说他要和一个姐姐结婚。
　　 多多说：什么是结婚。
　　 结婚就是……就是像多多的爸爸妈妈一样天天在一起。
　　 那我不要叔叔结婚……我不要你像爸爸妈妈一样。多多一听到爸爸妈妈这两个名称，她心里就难受：多多和叔叔一起，多多和叔叔结婚……
　　 多多怎么能和叔叔结婚呢，多多乖，多多是个好孩子，叔叔天天来看多多。
　　 叔叔和姐姐结了婚后，他一个人来看多多的机会少了，来的时候就是他们俩个人，多多心时里不高兴了，她心里嫉妒那个姐姐，是她把多多的叔叔抢走了。
　　 小阳叔叔他俩每次来的时候，多多就要张开双臂要叔叔抱，叔叔的姐姐说：这孩子就是你惯的，明年要你老婆给你生一个。
　　 多多这孩子跟我很有缘，她好像是我的亲妹妹，我特别喜欢她，你们听我说……
　　 我十四、五岁从家里跑出去后，在一个建筑工地，是多多她妈妈收留了我，她妈妈待我像亲儿子一样，后来我跟着她在家里做点事，多多就出生在我们那个工地，还是我在她妈身边给她拿这拿那给也接的生呢，那时候，她妈妈是偷偷躲在工地上超生的，既不敢到医院里去，也不敢喊人，就在工地上的工棚里，她身边没有一个人，她爸爸又在外面做事，只有我在身边，她妈妈是个非常勇敢的女人，是我这一生见到的最勇敢有忍耐心的女人，女人生孩子，她没有喊叫一句，她只叫我给她往蚊账里送卫生纸，剪刀，包布等她做好准备的东西，孩子生了下来，她自己给孩子剪了脐带，又用布包好了孩子。从床上甩下了一个大脏包，她不要我捡，要等孩子她爸来捡那个大脏包。她一切都做很自然，完全没有那电视里的那个大呼大叫的样子……
　　 小阳叔叔说到这里，他的那个老婆姐姐笑着给他掐了一把说：一个大男孩子看女人生孩子，亏得你说得出口。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医院里不也是男医生给孕妇接生，我只不过是在蚊帐外给她找东西送东西，又不真是要我接生。
　　 小阳叔叔他姐姐说：她们农村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很少有人上医院，以前还有人把孩子生在路上，生在田地里，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肯定是有经验了。
　　 多多她妈还说了：女人生孩子，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很自然的事。不过我还是看到她满头大汗，全身湿透了，她在床上只躺了一天，第二天她就下地做事了。小阳叔叔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