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那里的芬芳,我记得(散文)
冬节的牛圈子寒冷而漫长,大地沉睡,天地一派空旷、寂寥。人与万物都在安静地积蓄热情与力量,等待着与下一个期盼的季节隆重重逢。
烧火墙是我喜欢的事情。两间屋3扇门,这种设计我后来在别处没见过。推开第一道门,迎面地下是红砖火炉,火炉连通着两屋中间的火墙,里面有精巧的火道,拳头大的煤块丢进炉膛,火苗在呼呼声里弯腰往火墙里窜。大火烧热火墙,两边的屋温暖如春。捅炉子、添碳、掏灰、封火。有时晚上饿了,我们会在炉子上煮面条。几乎整个冬天,我分管的炉子上总漂浮着烤土豆的香味。金黄的烤土豆,好吃,也非常好闻。
有天晚上,正在睡梦中,轰一声巨响,火墙爆了。两间屋像被人同时扔进了炸弹,我们则像刚从矿道里升井的煤矿工人。满屋的煤灰几天都清扫不干净。
我相信,生活在这个牧区村落的大人小孩,和我们一样,会常常在心里眺望远方,他们和我们一样,热爱牛圈子的太阳、蓝天、白云、河流、草原,他们以扎根的方式表达爱与憧憬。而部队的军人,一茬一茬地来,一茬一茬地走,流水一般,在接力中传承与坚守。
有时,面对难熬的寂寞,我会在心里一遍遍质疑自己的选择,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矛盾和迷惘。难以排遣的苦闷像大海的浪花,一朵撞击、覆盖另一朵,在内心深处涌动。
慢慢的,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对自己的心灵需求日渐清晰,那份不适、陌生,开始渐渐淡远,一些难以忘却的人和事,悄然在我稚气未脱的生命里注进了一些新成色。
有一年冬天,老兵要退伍出山了,团领导问他们,还有什么希望和要求?他们说:想去石河子看看。
04
许多战士和我一样,在给亲朋好友的书信里不无自豪地说,自己在有“小上海”之誉的石河子当兵。实际上,我们的营盘远在天山深处。那个城市,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我们心里并不清楚。对我们这些常年守望在大山里的士兵来说,那只是一座在想象里描绘过的美丽城市。许多战友在这里默默守望,几年都不曾出去,退伍出山就直接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石河子是一座由军人选址、军人设计、军人建设的军垦城市。1950年8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新疆的第二十二兵团,成立了一个三十余人的勘察队,在遍地石头的茫茫荒滩上,仅十天时间,就用自己的双手在戈壁荒滩上打出了甜水井。有水,就能生存,就能建城。那是军垦新城石河子的第一眼水井。四年后的金秋时节,人民解放军驻疆部队大部分官兵就地集中转业,组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开始了屯垦戍边的光辉使命……”这些,是我后来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在雄浑苍茫的大山里,我怀着深深浅浅的忧郁,开始喜欢寂寞里的宁静,觉得人在偏远的地方,比在熙熙攘攘的繁华里自然、坦然、真实、真诚。
山里有千变万化的云朵,开满野花的草原、森林、牧群,还有瞬息变化的天光云影。偶尔会有一两只孤独的鹰,自由自在地掠过天空。有时候,连那些零星的牧群和牧包也消失了。牧民和羊群追寻着草的气息,去了远方。
一个黄昏,我独自坐在广袤的草地上,天山是自然高大的屏障,营区在山坡上错落着向下延伸,公路两边高大挺拔的白杨,像排列整齐的队伍。眼前是绵绵延延的草地,悠然啃着青草的羊群和马群,蘑菇般散落在坡脚和山谷里的牧包,在温暖恬静的余晖里升腾着袅袅炊烟。偶然有优美清脆的牧歌,在岩石间碰撞,在草尖上滚动、滑落。这时,常常会有一些莫名的思绪漫卷着我,冲击着我。
天空瓦蓝,很高,很远,一尘不染。我坐在山坡上,整个草原一片寂静,像刚刚从昨晚的梦里醒来。
有个战友,失恋了,人像霜打的茄子,他说他想死,活着没意思了。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晚饭后都陪着他,坐在夕阳下的山坡上,有时彼此间几乎没什么言语,默然无声地坐几个小时。然后,起身回到连队,继续不得不继续下去的日子。
过了一段时间,这个战友看上去平静了许多,身上似乎不曾发生过什么。也许群山的空寂与草地的芬芳抚平了他心灵的伤痛!
晚饭后,太阳还没有滑到山那边去,我喜欢一个人到山坡上坐坐,或者在山坡上散散步,心里会反反复复思考,谁是马群出色的骑手?
有时,我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在琴声和奶茶的清香里,我听到一位孤独的诗人在歌唱灵魂,麦西来甫在黄铜马鞍上弹奏历史。
像一个梦境,顺着琴声追寻,夕阳下,一个牧人坐在飘着炊烟的牧包前,独自抚琴。看不清他的脸,甚至无法分清是男是女,有几个孩子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地嬉闹着,牧羊犬在草丛里追寻着什么。琴声在空旷苍茫的草地上、山谷里飞扬,夹裹着寒意浓重的山风,撞击着我的心。
琴声停歇,牧人慢慢起身,纵身上马,挥动着手中的牧鞭,打着呼哨,牧群轰隆隆地涌动着,像一片波浪、一片云彩掠过草地,向天边飞驰而去,身后一片弥漫的烟尘。
在那个辽远而深邃的黄昏,我在那片铺展着苍凉的草地上独自坐了很久。豪放朴实的牧人、飞动的马蹄,还有波浪般涌动的牧群,在我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奔腾。
星星铺满了夜空,月色柔美细腻。此时,如果从夜空中掉下一颗星星,一定会在草地上歌唱一晚上。
在熄灯的军号声里,起身离开草地时,我喊山似的从肺腑深处没头没脑地吼了一嗓子:一地芬芳,遍地苍茫。
记得有一个干部,30好几了,谈过的对象差不多有一个排,总不成。主要是姑娘们都嫌他在山里。也不能怪人家女孩子,不随军两地分居,随军,到这遥远的大山里干什么呢?总不能天天坐在草地上数星星吧?
有一天,他送走山外来的女孩,站在水声喧嚷的水渠边,像对水说,又像喃喃自语。他说:光爱我这个人,不爱我的牛圈子,这是真爱吗?
我远远地听了,没敢笑。心说,坚守,还是撤退,你做得了主吗?
有了生命的拷问与现实生活的拍打,有了岁月的积淀,躁动不安的心日渐平静、从容、淡定,也慢慢懂得那些沉寂的大山,就是我们这些山里兵最真实的战场。
几年后,当我要离开那里时,泪水奔涌,是真诚的眷恋?抑或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难舍的离别情绪,覆盖了我跟战友们的千言万语。这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像一股风,一股清澈透亮的风,重重地拍打着我心灵深处一些柔软的东西。
谁能真正读懂远山里一个村落与一支部队的秘密?谁又能做到离开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缕花香?
我记得那一小片世界里的芬芳,那里有我青春的滋味。我会遥望、思念到老去。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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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