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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封在石头里的梦(小说)


作者:时间的城市 秀才,2116.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03发表时间:2017-02-24 21:07:58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样的梦我也做过。我是被警车追,至于自己做了什么倒没那么清楚。”“就是,我也做过被人追的梦,追我的是土匪,好像我偷了他们的什么情报。”“你就是紧张。有什么事让你紧张?”林白插话,“这和石头没有关系。我也做过类似的梦,追我的是日本鬼子。他们还朝我开枪,就是打不中我。”——没想到林白老师还有英雄梦。很是低调的覃瑞强插话,我小时候看《鸡毛信》,晚上也做过类似的梦。“你就是紧张。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你就是紧张。”
   “我知道他紧张啥。”酒意刚醒的弋舟脸上带着笑意,“他在想,给人家墙上画得乱七八糟,实在没办法见人。人家宋江酒后题反诗——你要知道宋江酒醒了之后多后悔。”“这有什么可紧张的,”葛一敏翻弄着她的相机,“我把你们写的字都拍下来了,人家主人也说,他想好好地保留着,人家比我们有眼光。”“人家是顾及我们的面子,不得不这样说,”我想继续谈我的梦,它的后面还有一段儿,可是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完全把它堵住了。“你说你做的梦是红色的?我在微信上看过,说做彩色的梦的人,可能是身体有些问题,譬如红的粉的,可能是脾。蓝的是胃还是肺……”“你爬山累了,又喝了酒。”当地诗人吕小春秋把脸从琬琦的后面探过来,“去年,你们那儿的李南老师来过广西,我很喜欢她的诗。”是是,她也是我欣赏的诗人,我尽快终止这个话题,想把我做的梦和他们说完——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古代,杀了一个人。”伸着懒腰的黄土路从另一侧出现,他说,刚刚他去河边了,那里的水流很响,而主人家的狗一直跟着他。“我就跑,后面有追兵追赶,他们把我赶到了玉米地里。”
   ——你看到的官兵,穿的是什么衣服?
   “布衣,但外面有铠甲,一个个相扣的铁环。他们还拿着长枪,对对对是长矛,像电视里的红缨枪。”
   ——你是不是被一团草给缠住啦?
   “是啊,我怎么挣也挣不脱。一个士兵,在就要抓住我的时候,我一挣,才挣开的。在梦里,我都把自己吓得半死。心都跳出来啦。”
   ——跑出了玉米地,你是不是到了一条河边?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扫了周围一眼,按捺住自己的小激动:我再讲下面发生的,你看,和你的梦是不是一样。
   船夫把你渡到了对岸。而追兵,竟然也找到了船,那些插着旗帜的船完全是从水里生出的,之前它们没有,不存在。你急急地跑到岸上,而摆渡你过河的船夫,被追过来的官兵踹进了水里。你跑,继续跑,可始终不能摆脱掉他们,他们总是不远不近地出现,让你不得喘息。后来,窜进一家人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只……
   “一只大白鹅!”
   是的,一只白鹅。屋里没人。你想藏到屋里去,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然后你就掉过头来钻进堆放柴草的偏房,让柴草盖住身子……
   “追兵追过来,但没有发现我。”
   他们没发现,他们走了。这时你松了口气,终于,松了口气。你看到外面阳光灿烂,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红色,只是大片大片的白,晃动着的白。
   “到这里还没结束,后面还有……”
   后面还有,你听到鹅在叫,有些凄厉,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它恐惧的东西。
   “后来变成了笑。”
   变成了孩子的笑声,咯咯咯咯……里面好像有磨牙的声响,骨头碰着骨头。
   “那我倒没听出来,就是挺瘆人的。”
   然后,你探着头,偷偷朝后面看去。你发现,那只白鹅——
   “那只白鹅变成了长脖子的鬼。”“穿着白衣,显得有些臃肿。”“对对,他没有脚,看不见脚。”“没脚的鬼却有长舌头。舌头露在外面。”“它晃着,不是飘,也不是蹦。走得挺慢。”“它慢慢走近了你所在的柴屋。这时,你醒了。”“是。我就是那时候醒的。”黄土路拉住我的手,“我做的梦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梦见自己是个古人。”
   ——我也做了同样的梦。那块绿石头,是咱俩一起砸开的。
   五
   我们商议,石才夫、覃瑞强、冯艳冰、非亚、葛一敏他们先走,北流的诗友们也先走,我们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留下来陪我们,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朱山坡也要走,他的孩子在上小学,不然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梁晓阳留下,我们在当地的住处是他联系的,而主人是他好客的同学,他坚持留下陪我们:“我也想砸石头去。我还从来没做过古代的梦呢。”覃瑞强让李约热留下照顾我们,毕竟,此次寻访作家故乡的活动是由他们《广西文学》组织的,当然不能有始无终。犹豫半天,弋舟还是决定要走,机票是早订好的,不能给人家主办方添麻烦,而且他还有另外的行程。“那个古人一定是受到了惊吓。恐惧延绵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散去了,你俩做了件好事。”他拍拍我的肩,“要有有趣的梦、新奇的梦一定告诉我,微信留言,别光给自己留着。你多待些日子吧,以后也别写小说了,当个心理学家得了,你也写一本《梦的解析》,多好。”随后他发出感叹:“北流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要不,怎么会出林白、朱山坡、吉小吉呢。”
   临上车的一瞬,两个同样犹豫着的人有了倾斜,她们决定留下:“我和琬琦做伴。我们也想梦见古人的梦。”吕小春秋拉着自己红色的箱子,“这样的事,我们也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碰到。实在太神奇了。黄土路,是谁告诉你的呢?”“我奶奶。是她说的,她说了很多稀奇的事。不过她就是随口说说,没人听她的。”
   好吧,我们继续寻找墨绿色的石头,山上一定还有,那样的石头不可能是完全孤单的,尽管它们可能显得稀少一些。这次的开始并不顺利,我们被堵住了,有村民建房,沙子、石子和搅拌机固执地横在路中,前去交涉的人看上去颇有些为难。百无聊赖的凝固时间,车上的空气越来越浑浊,低头看微信的人已经把刚刚的微信浏览了三遍——你们说,古人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惊吓。弋舟老师说得对。有次我听收音机,里面就说,全世界不同民族的许多人都有过大洪水的梦,收音机里说那是全世界人的集体记忆,一定有过一场非常大的洪水暴发,像《创世纪》里说的那样。我们原来也做过类似的梦,被什么缠住,被追杀,它很可能也是我们的集体记忆。或者叫集体无意识。我们总是受到惊吓,而这样的梦,就一代一代地保留下来……
   ——可能是惊吓,但在梦里,惊吓是后来的事,它的前提是我杀了人。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杀了人,我有杀人的心。说明这个古人在当时一定有一个恨透了的人,他总想除掉这个人。
   ——嗯,这个解读有意思。我?我想不出来。
   ——我?我能不能更进一步,这个梦,不管是古人的还是今人的,我不管,它完全可以是现在的人的,我也做过类似的梦。我觉得,我说得不一定对,我觉得除了前面已提到的,它还可以看成是……一个游戏,一个奔跑的狂欢。梦里的我有意让危险靠近,然后又甩开它,等着它再次靠近,又甩开它,如此反复——我觉得这里暴露了做梦者的心理意图,他期待某种危险。惧怕是有,当然,但核心可能不是这个……他可能希望自己在这种危险的捉迷藏中获得冒险的快感。所以我觉得它有狂欢的性质。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梦,我觉得那时我就是试图冒险,它出现在我上学的时候,我想追我们系主任老师的女儿,这样的梦就在那时反复出现……
   “你是?”
   ——各位老师还不认识我。我是……
   车开了,前面的交涉并不成功,我们的车辆只得转回,从另一条更险峻的山路上去。我没听清他的名字。“你在哪里上的学?”林白问,“这个小伙子的说法挺有意思。”
   他的回答我又一次没听清楚,但他后面强调的那一句倒是清晰的,我学的是心理学。他盯着我的眼,他的眼里有一种暗暗的吸力:我喜欢荣格,不喜欢弗洛伊德和布洛伊勒尔。
   “林白老师,你怎么看,这个梦?”我拉了拉坐在我前面座位上的林白,她侧着半张脸:“我没多想。小伙子的这个想法我就从来没想到过。”“我也没想到过,”我说,“但它也有它的道理。”
   ——别忽略里面的任何细节。任何一个细节,对心理分析来说都是极为有用的。是方是圆,是红是蓝,向左旋转还是向右旋转……其实都是重要的暗示。那个学心理学的青年说,现在,他在学做诗人。“我不是好诗人。不是谦虚,我不是,当然我希望自己能写得更好些。”
   这条临时选择的路有些坎坷,中途,我们有几次不得不下车,让空载的汽车自己冲上去。“他就不懂坐车人的心理,”李约热指着最前面的那辆,“他非要拉着我别下来。他不怕,我还怕呢。”李约热的这句话又让我恍惚了一下,我记得,前天,不,大前天,朱山坡也说过同样的话。我晃晃耳朵,右耳那边的蝉声还在,经过晃动之后又多出了几个分贝。“你怎么啦?”“耳鸣。两年了。一次去宁夏,我笑出来的毛病。”
   “你说我们会不会再找见绿石头?”
   “我觉得行。试试吧,应当会有。”
   六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收获应当还算不菲,这一次,我们得到了三块,虽然看上去都小了些,墨绿的颜色也没那么重。将它们搬到车上运回去是林白的主意,她说,山上坡太多,地面不够光滑,我们很难保证每个人砸下去都能砸中这块石头。“最好是大家都梦得到。”这当然是个好提议。
   我们梦到的是——下面的叙述,是经历了各自补充和修订之后的版本。大家的叙述小有差别,譬如是釜是瓮还是锅的问题,譬如崖壁上有没有一棵树的问题。为了避免可能的混乱,我要使用我的个人视角。
   第一个梦:我梦见一座大营盘,周围是来来回回的士兵,而我,坐在一口大瓮的边上烧水。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都在忙,他们大约有自己的分工,我的职责把我固定在这口厚厚的大瓮的一侧。我点火,加柴。烟冒起来,它有些呛,在梦里我也感到了呛人的气味,在李约热和吕小春秋的描述中也是如此,他们也闻到了。这时,我突然发现,在瓮里坐着一个孩子,六七岁大小,他赤裸着全身,用手拍打着水花。水在慢慢变热,先是少量的气泡翻出来,后来气泡越来越多,那个孩子似乎毫不在意,而气泡的冒起在他看来简直是种难得的玩具,他尝试着抓住它们,把它们按回到水里去。这里面,怎么能有……我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它真的是种闪念,随后,我继续加柴。气泡还在增多,而水越来越热——坐在瓮里的小孩也感到了不适,他不再捕捉泛起的、更大的气泡,只是扭动着身子,但他始终不哭不闹,也没有任何想逃出来的努力。孩子,你走,你走啦,我在心里默念,似乎出于某种限制,我不能帮他,也不能把话说出来。孩子还在扭动。我觉得,他的身体就要化了,化到水里去——这时,他回头,用一种有些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在水里煮着的,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孩子是我(所有人中,只有吕小春秋对此有些异议。她说刚开始她也感觉大瓮里面的是她,后来她又觉得是自己的弟弟)。可职责要求,我不能把他从水里抱出来,我也不能有半点的懈怠——不由自主,我依然朝着瓮下的火焰里添柴,四周的士兵们来回走动仿若没有腿的游魂。我抽泣着,但无法阻止手上的动作,又有两根粗大的木柴被我插入火中……
   第二个梦:我在攀登一座陡峭的山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下面是山崖,它深不见底,只有云朵在我脚下飘移着,听声音,很可能有一条咆哮的大江在下面流经。我从黑暗的缝隙里向上爬,不,我不可能再上一步,只是在那里吊着,而手指和腿都已开始颤抖。一缕光从头顶上升起。我看得到,它距离我一步之遥,然而我够不到它。
   第三个梦:我梦见众多的腿,众多的肩膀,它们形成一个不断向前的丛林,我被裹挟在里面——在梦中,我是和家人失散的少女或者少妇,在逃难的奔忙中,我被踩掉了一只鞋子,在由腿和肩膀组成的丛林中我无法将它再找回来。在梦中,我是柔弱的女子,无力的女子,被裹挟于众人中的女子,被慌乱压垮的女子,应当还有些娇生惯养……当然现在还来不及哀伤,这是我即将的颠沛流离的第一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也许再无家人的消息,有没有之后的日子还说不定。我拖着两条发木的腿,有了水疱的脚,走着,就落在了后面,走着,我的腿就成了海绵,支不起我的身子。我只得挤出丛林,在一棵孤单的、不动的树旁依着,任凭心里的百感交集变成水流,把我淹没在水中。
   你是谁?有人问我。他骑在马上。后面是他的士兵们。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答的,似乎我并没有回答,他就知道了全部的缘由。上马吧,他说,他把缰绳递到一个士兵的手里,然后径直朝前面走去。上来吧,你就跟着我们的队伍走吧,也许能逃过这劫。
   骑马,我是第一次,所以笨拙,何况我还少了一只绣花的鞋子。我不知道这匹更颠簸的马会把我带向哪里,而我的家和家人们……又一次,悲从心里缓缓泛起……
   ——为什么那个爬山的梦那么短?黄土路在溪水边寻找被我们昨晚丢弃的石头,他试图从石头的裂痕里找出理由,但,那几块碎开的石头已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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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洛依德认为,梦并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无意义的,不是荒诞的,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这是一篇关于梦的小说,写的是一群文学人在北流聚会,到天堂山游玩,听说山上有一种墨绿色的石头里有古代人做过的梦。如果找到它,敲碎它,你就会梦见那些古人的梦。他们找到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墨绿色的石头,敲碎之后,果真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其中最离奇的有两个:一个人在煮水,他煮的是小时候的自己;三个相见恨晚的兄弟,被困在古堡里,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老大和老二把受伤的老三的肉吃了。我们常说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无论是古人的梦,还是今人的梦,都是人性的反射,是集体无意识的呈现。一部人类社会的历史,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场自相残杀和自我毁灭的战争。几乎所有的梦都充满血腥、恐惧,这说明人们的生存状态是恶劣的,令人焦虑,令人窒息。文学是严肃的游戏,它不是对现实的机械描摹,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变形的、荒诞的形式来观照社会、人生,卡夫卡的《变形记》如是,这篇小说也如是。作者吸取了弗洛伊德和荣格等现代心理学的成果,采用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创作出一篇别具一格的作品,内容深刻,写法新颖,倾情推荐赏读!【编辑:燕剪春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2264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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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7-02-24 21:12:35
  拜读老师大作,受益匪浅。
   水平有限,解读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祝笔祺!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7-02-27 16:56:1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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