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篇《射雕》之旅
　　 依稀往梦似曾见
　　 心里波澜现
　　 抛开世事与愁怨
　　 相伴到天边……
　　 每当我听见83版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就想起我和小伙伴骑自行车几公里外去看《射雕》的经历。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这是韩愈在游览惠林寺时所作《山石》中的诗句，但形容我的出生地——珍珠山，却也十分恰当。珍珠山在松花江的支流珍珠河畔，在长白山脉张广才岭西麓。（张广才岭为满语。音译为遮根猜良，意为“幸头好”，即吉祥如意的意思）
　　 那一年我十一岁，与一家姓刘的住连脊房。他家有一男一女，男孩长我一岁，叫厉锋，女孩叫晓华。我家三个男孩，我是老大。厉锋哥对我很好，没事就领我玩。当时我们那个小山村还没有电，更谈不上电视。大部分人家用的是煤油灯或嘎石灯，我家算是先进的，父亲整了个大电瓶，36伏，算是提前通电了。
　　 那年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厉锋哥说领我去他同学家看电视，我欣然同意。于是厉锋哥就骑着我家的自行车，前面带着晓华，后面带着我，沿着森林铁路边出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走了很久的火车道边，又在公路上骑了很久，总之很远很远（长大后知道大约六公里），终于到了他同学家。当时电视里放的就是83版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是苇河林业局转播站切入中央二台播放的。没有广告，一集接一集地放。
　　 我们是上午去的，看到中午，他同学家长邀请我们吃饭，我们推脱不过，就简单地吃了一几口。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我是没好意思吃饱。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看电视，感觉剧中的人物和情节是那么的神奇。郭靖憨厚耿直，为人仗义磊落，富有济世情怀；黄蓉聪明绝顶，娇蛮可爱，睿智机敏，神采飞扬。黄药师的潇洒怪异，洪七公的好吃侠义，欧阳峰的凶险霸气，老玩童的童心率真，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现在回想一下，我们那天看的录相，大约是《射雕英雄传》第十四回（桃花岛主）到第二十三回（大闹禁宫）的情节。
　　 不觉中，主人家又开始做晚饭了。再不觉中，主人又邀请我们吃晚饭了，并说吃完晚饭就让我们回去，以免家长担心。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本来就没有吃饱的我们，经过主人家饭食的刺激，感觉肚子里直打鼓。看到实在没法再看了，我们以怕家长担心为借口，谢绝了主人的邀请，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去。
　　 秋天的田野稻浪金黄，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阵阵稻香。刚巧秋雨过后，公路上没有灰尘，却让人感到秋意微凉。我们强打精神，轮流蹬骑了几里路，实在骑不动了，感觉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正好看见一家小卖店，厉锋哥提议我们去小卖店买点吃的再走。到了小卖店，我们一看凑的钱只够买一个烧饼和一瓶汽水。厉锋哥说他不饿，让我和晓华把烧饼分着吃。我吃了两口，把剩下的给了晓华。我和厉锋哥一起喝了一口汽水，剩下的也给了晓华。晓华不说话，只是红着脸吃。店主人看我们都是小孩，问我们家住哪里，去干什么去了，我们如实相告。他看我们有点冷，给我们一人一碗热水。
　　 一碗热水下肚，我们又有了能量。这次是我骑车子，晓华坐在前面大梁上，厉锋哥跨坐在后座上，伸开两腿和我一起蹬。我们一路哼唱着《射雕》主题曲向家奔驰。“依稀往梦似曾见，心里波澜现。抛开世事与愁怨，相伴到天边……”正当我们唱得热血沸腾的时候，我俩儿一使劲，脚蹬子蹬掉一个。厉锋哥说没事，于是我们就哈哈大笑，接着蹬着一个脚蹬子，一个铁杆往回走。上坡的时候，我们用东北大舌头，夹杂着香港人听不懂的广东话齐声唱到：“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在我心找不到比你好。一山还比一山高，真爱有如天高千百样好……”我一激动，站了起来。“咔嚓”一声，车链子折了。这下，我们只能让晓华坐在后面，轮流推车了。
　　 在日落西山之前，我们终于看到了自己居住的小村庄。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唤起了我们大漠射雕般的豪情。来不及细赏美景，我们赶快各自回家请罪。我以为到家免不了一顿“笤帚疙瘩炒肉”，整不好还得“男女混合双打”，没想到母亲却问道：“你们电视看得怎么样，回来骑车时摔到没有？”父亲说：“你好好学习，爸攒钱，等咱们村有电了，爸也给你们买个电视。”原来他们已经从小伙伴的口中知道我们是去看电视的事情了。
　　 “饿坏了吧？快上炕准备吃饭！妈今天给你们做了鸡蛋手擀面，还有酱小鱼”。吃着滚烫的热汤面和香气沁脾的酱小鱼，我的泪水悄然滑落，那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母亲的味道。
　　
　　 （二）中篇珠峰论剑
　　 83版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开启了我“武侠世界”的大门，从此，一个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江湖在我心中悄然形成。
　　 我和厉锋哥经过深入地研究和讨论，决定招兵买马，练习武功。我们首先从发展我的两个弟弟和他一个妹妹入手，准备成立“五绝联盟”。我们结合收音机里听到的《岳飞传》、《水浒传》、《白眉大侠》、《隋唐演义》、《三侠五义》等评书，以及电影《少林寺》、《武当》、《武林志》等提到的兵器、武功和练功方法，开始了我们的“练武生涯”。
　　 我们耍刀剑（木制的），练棍法，扎马步，挂倒立，打沙袋，劈砖瓦，腿负重，臂担桶，先收集红缨枪，大砍刀、三股叉，东洋刀、军刺等武器，后来又找来二齿子、铁耙子、锄头、镐头、镰刀、木锨、木连击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木头，终于凑成了“十八般兵器”。但这些“兵器”只供展示，父母是不让我们演练的。最初，我们主要是用“毛嗑（向日葵）杆子”拼仗，直拼到其中一方的“毛嗑杆子”变得支离破碎。或者是“以武会友”，即切磋些拳脚、摔个跤什么的。后来厉锋哥从同学那里抄来“武学教程”，我们的团队才逐渐走上了专业化发展的道路。
　　 春天我们在李树下练“落英神剑”，夏天我们在松林中摆“天罡北斗阵”，秋天我们在月光下练“空明拳”，冬天我们在白雪中练“降龙十八掌”。我们还注意博采众家之长。每当有亲朋来访，我们都以礼相待，把他们当成武学大师，逼他们教我们武功。在我们的连求带捧之下，他们也总是能对我们的武功进行一些指点，有些世外高人还传我们一些“独门绝技”。当我们练到能双手倒立，双腿劈叉，单手开砖瓦的时候，我们决定在附近的珍珠山上举行“珠峰论剑”。“论剑”的结果可想而知，我们技冠群雄成为“射雕派”。为了安抚大家，又成立了“少林派”和“武当派”。我们成立了“珠峰五绝”。其中，我是因为名字里有一个“东”字，加上自幼喜欢风雅，所以抢占了“东邪”的名号；厉锋哥为人仗义，威望最高，所以称“中神通”；三弟性格沉稳，喜欢“南帝”的名号；二弟喜欢美食，具有江湖豪气，当称“北丐”。轮到晓华，只剩下“西毒”的名号了，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出演女版“西毒”了，当时我们都安慰她说这个名号和她的性别相符——最毒妇人心。从此我们“珠峰五绝”的名气远播邻里。经常有同村或邻村的小弟来投，我们都慷慨收之。
　　 我们白天练武，晚上学文，讲究文武齐备，而且注意练武和劳动两不误。通常，我们放学之后，就背着筐，领着狗，牵着羊，挎着宝刀、宝剑（木制的），带着一群兄弟到田野里打猪草和兔草，东北专用词叫“捋菜”。捋完菜之后，我们找一个平坦的草地，开始练功。有自练的，也有对打的，有单挑的，也有群殴的。但大家多是点到即止，不伤和气。即使今天因为出手重了，发誓绝交，明天仍假装邂逅，一笑泯恩仇。等我们玩累了，饿了，就上森林里找野果子吃。榛子有的是，但不成熟时表皮很酸，果仁也不香脆。采松子是要爬松树的，打下来的松塔需要用火烧熟才好吃，而且打松塔时容易整一身松树油子，母亲是要责骂的，所以我们一般不去采它。我们喜欢吃的是山茄子、托瓣、菇娘、草莓、灯笼果、圆枣子，这些野果子又酸又甜。黑星星、臭李子、山葡萄味道也不错，只是没熟透的话，有些涩。山里红、刺玫果、山梨口感不好，吃起来比较费事。最常见的是山丁子，哪里都有，我们都不稀罕，但深秋的山丁子例外，又大又红，又面又甜。当时晓华比较馋，还好吃，经常拉着我，要我给她找野果子吃。让人生气的是，采回来之后，她却吃不了几口，就在那看着我傻笑，结果野果子都被厉锋哥和弟弟们吃了。
　　 吃饱了野果子，我们继续练功，这回练的是内家功夫。通常我们要找一片幽静的松林，在厚厚的松树叶子上铺一块塑料布，几个人盘腿而坐。任狗儿去追赶野兔或松鼠，任小羊在林边找食青草。耳畔听着鸟语，口鼻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中默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缓慢调吸，潜心入定。物我两忘时，常常倒头睡去，直到日落西山，群鸟归巢，把人惊醒，或牧羊犬着急回家，用鼻子和舌头把人弄醒。于是大家收拾兵器、箩筐、野菜，赶着山羊往家走。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采到野生的蘑菇，这样父亲就又多了一道下酒菜。
　　
　　 （三）下篇：笑傲江湖
　　 我一直很向往《水浒传》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而且固执地认为“酒肉朋友”不是一个坏词。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如果有也就是三样“酒”、“肉”、“朋友”，而且是“无酒不文”、“无肉不欢”、“无友不谈”，可以说“酒肉朋友”就是我的人生追求。
　　 既然是江湖，就得有江，也得有湖。要说江，我们家门前的珍珠河就是松花江的支流。至于湖，我们那可多了，但是它们在东北的小名统一叫泡子。兄弟多了，队伍壮大了，每天光靠喊励志口号，没有物质刺激和实践演练，团队容易出问题。要想独当一面，难免要去“闯江湖”、“混江湖”，所以从第二年春天起，我们就经常“混迹于江湖之中”，即下水捕鱼。我们的捕鱼方法很多，常用的是用罐头瓶子做成鱼罐去“闷鱼”，或用抬网抬鱼。松花江的鱼主要有“三花五罗十八子”，而我们捕的鱼都是东北的野生河鱼，最常见的是柳根子、船钉子、鲫瓜子、麦穗子、葫芦片子、扁担钩子、老头鱼、泥鳅鱼，偶尔也能捕到鲶鱼、鲤鱼、鲢鱼、马口鱼、黑鱼棒子、细鳞子等。七星子也是常有的，但那时听说它是吸血动物，身为侠客的我们也就对它避之不及了。长大以后，知道它学名叫“七鳃鳗”，是一种营养价值极高的濒危鱼种，心里又暗自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勇敢地品尝它的美味呢！贝壳类的河鲜主要有喇蛄、河蚌、河虾、田螺和剥离江（类似于海螺蛳）。我们最喜欢吃的也最常见的就是喇蛄。它肉质细腻，味道鲜美，一受惊扰就飞快地向深水区退去。除了用网捞之外，抓喇蛄的绝招在于从它身后下手抓，一是这样它看不见且避开了它锋利而有力的钳子，二是即使它发觉了，向后退的时候也正好退到你的手里。但无论如何，抓喇蛄的时候要小心，因为它那两只大钳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让它的钳子夹住可了不得，经常是把人的手夹出血，而且把它前腿掰折了，它的钳子都不撒开。我和小伙伴们都被它夹伤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和南方的小龙虾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它对水质要求很高，现在几乎绝迹了。
　　 捕鱼只是一种手段，聚餐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经常捕完鱼之后，直接在河边聚餐。通常是四类经典菜：河鱼三吃、喇蛄两吃、韭菜杂蛋、农家手把菜，偶尔辅助的有咸鸡、鸭、鹅蛋，及各家的特色咸菜。主食主要是从家里带来的煎饼、大饼子、馒头等，夏天还有捐献的玉米、土豆的。我们是一个有组织，有原则的团队，“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我们是知道的，所以玉米和土豆不许就近“收获”，要偷就偷自己家地里的，这样比较安全。
　　 厉锋哥从家拿来了小闷罐，我从家里拿来了韭菜、油和盐，其它大侠从家里拿来各种主食。鸡蛋经常是“众筹”，这次不拿下次拿也行。主食也随意，有多多拿，有少少拿，没有不拿。一般是男侠捕鱼，女侠挤鱼（杀鱼）。等到捕得够大家吃了，我们就找一个平坦的大沙滩，打柴洗菜，埋锅做饭。在准备搭锅灶的沙地上先挖一个大浅坑，再拿出一部分挤好的鱼，撒点盐后，用树叶或毛嗑（向日葵）叶包好，和土豆一起放在下面，然后用干净的粗沙填平，再在上面用河卵石搭起锅灶。生火之后，在闷罐里放入捕获的各种河鱼，加上时令蔬菜。春天我们主要是加山野菜，如初春的柳蒿芽、老牛错、婆婆丁、小根蒜、老山芹、荠荠菜、猫耳朵等，再后来就是刺嫩芽、广东菜、猴腿、蕨菜等。总之，能采到什么野菜，就加什么野菜。夏天主要是放院子里种的茄子、辣椒、豆角、小白菜等。再加上几勺子大酱，一锅味道鲜美的东北乱炖就等着开锅了。在炖鱼的时候，各位大侠也不闲着，在火上烤鱼、烤喇蛄、烤玉米、烤毛葱、烤粉条，边烤边吃。我们第二道菜通常是把“众筹”来的鸡蛋、鸭蛋、鹅蛋和有时捡来的各种鸟蛋混在一起，做成独具风味的“韭菜炒杂蛋”。等乱炖河鱼熟了，把菜洗干净，盐水喇蛄上来，一顿“江湖大餐”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