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实说，买房这个事，我和老伴原是根本不想的。
　　 说到理由么，我和老伴都已经是五十开外眼看着就要奔六的人了，话说这当属革命已经成功同志可以安享悠闲的年龄了，最关键的是我们两口子又都是企业人，工资很低，我们就是不吃不喝，这几十年能够攒多少钱？再加上儿子都已经老大不小了，现时的流行，单单那个订婚结婚就得一大笔的钱，除去这些，我们哪还有闲钱买这个房子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现在不缺住的，虽然房子还是几十年前单位分配的房改老房子，而且面积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五十几个平米，可毕竟是个楼房。
　　 话说回来，要说满意呢，用现时的感觉说，还真的不见得，因为，首先这房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太旧了点，加之一家三口，还有个奔九的老娘就是四个人了，老小三代，确实小了点。其次还是个六楼，处于整栋楼房的最高处。虽然常言风光在高处，但在钢筋水泥森林里，这房子造得是一年比一年高，极目也无法远望，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前面楼房的后墙和屋顶，哪里还来的风光？另外，遇到炎热的夏天，那太阳光穿过顶板直接炙烤屋子的味道也实在是不好受，家里又没有个空调，再加上年代久了，还漏上了，这不，就为了这漏的问题，几个患难与共的顶楼住户咬咬牙各家各户出了一点钱，请了人买了材料把这个楼顶统一重新修整了一番。
　　 住房的问题看起来是尴尬了点，也委实挤了点，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因为我们除了这顶楼的套房，另外还有一个十几平的车库，而且就在底楼。
　　 人说，穷则思变，人也不能被尿憋死，为了充分利用好这个车库，有一段时间我和老伴如同氧气瓶般地饱满着热情，浑身是劲地买了缸砖、水泥和黄沙，耗时几个月自己动手给车库狠狠地美容了一番，又自己动手装上了个抽水马桶，这样一来，车库就在我们的努力下秒变成了一五内俱全的小套房，之后车库内脏齐全了，我们就把年老又行动不便的娘安置在了车库里，而晚上呢，为防不测，我和老伴就轮流陪着老娘睡在了车库里。
　　 说到这个改造车库，私底下我和老伴还有一个远景规划，那就是要是哪一天儿子需要房子结婚了，而未来的儿媳又是个需要他们有独立空间的人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和老娘一起挤进车库的。说起来，这话有点自贱，也就是一个最坏的打算。再不济，等到我们老得像老娘一样爬不了楼梯的时候，这车库也是一绝好的去处，很接地气。不过，这话似乎又说得远了点，因为车库动手的时候儿子刚刚大学才毕业，这业未立，爱也难定位，一切都还处于风卷红旗迎风飘的时段不是？
　　 后来儿子的工作终于落定了，巧的是就在本县城，用老伴那时偷偷对我说的话是“喂，老头子，你说儿子工作在近边多好啊，虽然工资是小了点，起码我们现在的房子可以保住了，要是在大城市啊，我们恐怕卖掉这个房子做首付都不够咯！”
　　 “谁说不是呢，这以后呀，我和你就等着儿子找一个媳妇回来了。这一来，我们倒真的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最终，高枕倒是因为颈椎的问题高枕了，无忧就说不上了。儿子工作半年后，有一天兴冲冲带回了一个姑娘，说是曾经的高中同学，我和老伴一看情景感觉有戏，自然是喜颠颠中竭尽努力地做了热情洋溢的招待。
　　 之后，凭感觉，我们发现儿子与姑娘发展不错，那个姑娘会时不时地光顾我们的那所老房子，而儿子更是三天两头的以有事为借口与姑娘聚会，非但如此，儿子还常常在回家吃饭、睡觉的间隙里流落出一种爱不能自禁的喜悦，对此，我与老伴暗地里为之定义为爱情进展顺利，前景可喜。这自然又是一件让人心花怒放的大好事。
　　 儿子与姑娘谈恋爱大概两年多之后，有一天儿子于饭间吞吞吐吐地对我们说：“爸妈，那个前几天，我去了赵芳的家，她爸爸妈妈见了我。”
　　 儿子口中的赵芳自然就是她的女朋友，我们一听这个小兔崽子这么有能耐，都去过女方家里了，自然是期待起来，老伴忙问：“她爸妈对你感觉如何？”
　　 “感觉应该还行吧，她妈对我说了，你们两个年纪也差不多了，接触时间也算不短了，什么时候有了房子，就可以准备下一步了。”
　　 “你这个嘎小子，是说房子啊？这不现成的么？这个不难，什么时候我和你爸爸买点涂料什么的一刷就是个新房，到时候你们要是想独立也行，我们和奶奶就住车库。”
　　 “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妈还说了，挑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不会卖女儿，不会要多少彩礼，而且将来赵芳出嫁，我们还会送一辆汽车，但，送汽车的前提是你们小两口以后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哎呀，我没理解错，难不成我和你爸会把这房子吃了？或者带到哪里去？”
　　 “妈，您怎么还是没有理解，赵芳妈的意思就是她们家以后会买汽车，我们家么就负责……”
　　 “哎呀，你这个老太婆，怎么还是不开窍，这不道明了赵芳的娘要我们买新房么？人家呀看不中这个老房子。”
　　 “爸妈，她妈就是这个意思，她妈还说了要是房子买不了，以后你就不要再来我们家了，更用不着找赵芳了。”
　　
　　 二
　　 唉，什么叫情势逼人，那一刻，我们算是有了深刻体会。那天儿子出门后，我和老伴呆怔了好久，最后老伴拍拍自己的大腿对我说：“老头子，虽然这买房的事确实是为难，可再难我们也不能难为了儿子，我们总不能因为无钱买房让儿子以后打光棍吧？”其实，我那老伴说这样的话也还是不了解我，难不成我作为儿子的父亲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因为房子的事情而娶不了老婆？
　　 决定达成之后就是开始行动了，老伴站起身子去卧室拿出了家里的存折，又找出了旮旯里的算盘，我们两口子就开始了算计，这一算，我们才恍然知道，就家里的这点底子要买房那是万万不够的，可是，既然决定买了，再难也得上，最后，老太婆一锤定音：“到时不够就借，我们以后慢慢还。”
　　 主意打定后，我就开始骑着电瓶车带着老伴四处寻找合适的房子，几乎搜遍了县城的角角落落，可以说，那一段时间我们几乎走了平生一年都走不完的路。我们原指望能找一处便宜的房子，不曾想，那房价就像猴子爬树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蹭上了高处。
　　 说到“怡轩新城”的房子，我们是在别人的推荐下有了初心的，其实那时候房子连雏形都还没有具备，可虽然如此，由于价格上比别处稍低，我们在经过了反反复复的斟酌和家庭内部商讨后，便拿定了主意，就在“怡轩新城”买房。
　　 因为我们买房的初衷属于不得不为之，所以准备买的是小套房，就是那种建筑面积八十平的，属于“怡轩新城”里边最小的一种。不过，即使是最小的，根据预算，我们也是需要整整捧出一百多万的。
　　 房子是期房，带电梯的那种，准备买的时候刚才破土动工，确切地说，那个售房部的门楼才刚刚竣工，一期二期住宅楼的地桩才刚刚打下。
　　 说到电梯房还得补充说明一下，那电梯的建议原出自未来亲家母的极力主张。她的话原是有道理的，她通过我儿子转达的大体意思是：我知道你爸妈日子难，小一点倒是不要紧。现在大家都时兴电梯，听说都是什么框架结构，牢实。既然买就买个称心的。再说，以后有了孩子，这抱着孩子楼上楼下的爬着也实在是个事儿。
　　 当然了，这事最终我们是遵从了最高指示，电梯房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所谓买，其实那个时候只不过就是先付钱买一纸合同，好在彼时关于楼房的整体模型、小区模型、每一个房型的袖珍样本、小区环境布施、尤其是质量保证等等都已经有了彩色的绘制范本和说明，样板房更是根据将来的实际尺寸已经陈列在了售房部的二楼。当然，最重要的是合同是有法律效应的，质量是有一层一层的监理部门负责监督的，而这也是售楼部的工作人员和售楼小姐信誓旦旦、反反复复早就说清楚了，又是按上了好多个大红印章的。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买房是天大的事，那不同于买一棵青菜萝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事先，我们委托儿子一定要尽可能打听清楚情况。
　　 儿子经过有关方面也确实打听得很清楚，说这是一个有资质的外地来的房地产大公司，之前一直在大地方开发房地产，据说还是个上市公司。这一来，我们心里的那一点点不放心就是杞人忧天了，于是，家庭内部在买之前就达成了最终的意向：别再犹豫不决了，也别再东看西看了，就买这个公司的房子！
　　 房子说定了是预售，所谓预售就是买主确定买的话得先付一定的定金，这定金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定下了的意思，是用这钱来制约买房者之后有可能的出尔反尔，这自然属于高妙之招。其实这定金，换一种说法就是房地产公司为他们自己定制的一颗颗小小的定心丸，因为一旦定金付出，你这买家再想变卦，那个定金基本就是肉包子打狗的事情了。当然了，从另一角度说，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几万块的钱是绝对算不得小事的，而一旦交付了定金就是一种制约，也是不可能再毁约的。
　　 话说回来，这样的意思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他们堂而皇之的理由是“一房难求，交了定金，就意味着到时候你可以有资格任意挑选房子了，而那些没有交定金的人，是不排除到时候会出现因为房子太紧俏想买也买不到的局面的。”
　　 “怡轩新城”的定金是八万，这价位在当时当地即使是现在也算是中上的，可它有独特的优势，这八万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次形成定义后可以先交上三万，而且要是一周内买主不想买了的话，允许变卦，三个月后经过买家再次确认可以全额退还。这是与别处不同的销售策略，是妙招。看起来也比别处多了一点人性的缓和。当然了，要是不变的话，那自然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等待通知补齐八万。如果一次性交齐八万那自然是没话说的。
　　 定金交了之后怎么办？当时负责接待我们的小李说，得等待公司上层的通知确定了开盘日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说到这里，小李又补充说：“这就是我们这种大公司的守信，凡事都会按规矩、按程序办。”
　　 说到买房的进一步细则，小李很耐心地告诉我们:“开盘日如果一次性付清全部款项的话可以在原先的基础上返利五万,如果贷款事项由我们公司负责办理，这个返利有点难度，但凡事事在人为，我会努力为你们争取的。当然，如果你们不需要贷款，那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看起来一切都合乎规矩，而且与我们事先所打听到的其他卖房处的做法也是大同小异，所不同者则在于“怡轩新城”的优惠要明显多于其他公司，整整多返利了三万元，要知道，那可是我和老伴几近一年的工资总和了。
　　
　　 三
　　 开盘的这一天终于在我们忐忑不安的盼望中到来了，恰是周末，于是，那天我和老伴加上儿子特别早早去了那个售楼处。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天去的人还真不少，那个卖房的售楼处为了确保开盘日安全顺利，竟然动用了一大批的安保。
　　 那天，房地产公司除了在人力上的周全准备外，事先还在电视和当地的报纸上做了大肆的宣传，广告更是铺天盖地，甚至贴上了每一条大公路的民房的墙上。
　　 开盘这一天，公司在外环境的装饰创意上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原先白晃晃的水泥地面上有了很多迎风招展的小彩旗，有了造型别致的喷泉，有了好多花花绿绿的盆景，有了巨型的红色充气环形门，有了红红的地毯，有了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尤其叫人心往神驰的是那些写着的标语，比如“未来的旺角！”、“质量的典范！”、“人居的美园！”等等，乍见，不能不叫人激情澎湃，心似鸟儿飞。
　　 除了环境和创意上的别出心裁外，那天公司还特别请来了变魔术的、唱歌的、舞蹈的，一瞬间，使人犹如置身一个妙趣横生的娱乐场所了。更叫人叫绝的是那天，居然还有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妞穿着中国旗袍在样板房里或躺或坐或搔首弄姿做着居家模样。
　　 卖房的现场，那些负责接待工作的年轻人也是特别卖力，如同做了新郎官和新嫁娘，男的西装领带、倜傥风流，女的嘴上涂了胭脂红，身上穿了血色旗袍，一招一式透着窈窕。一刹那，我们这些买房的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热闹非凡的梦幻之地，而更难能可贵的是，在那一天的开盘仪式上，作为公司的一号首长还亲临了现场并作了一番动人心魄又是能让我们遐想无限的讲话。
　　 房子，在经过了一番挤挤挨挨的等待和复杂的流程后，算是买下了，其实这个时候说房子确实为时太早了点，确切地说，交了一百多万钱算是订上了合同，至于房子，是早就说定了的，房子的钥匙要等二年后才能拿的。
　　 说到交钱，还得补充一下，之前那预付的八万元定金，我们原是有准备的，为了避免提前从银行取钱导致损耗利息，我们选择的是分步走，第一次按规定交了三万，而余下的是三个月后才交的，这一举措的好处在于我们平平稳稳地拿到了到期的利息——整整三百多元。虽然这三百多元放到买房的汪洋里还买不来屁大的一个地方，可我和老伴的开心还是持续了好几天，借用老伴的一句话这就叫“千钱要用，一钱要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