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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糖葫芦
经不住李光再三哀求,肖红终于答应了。半个小时后,她来到了李光的房间里。李光欣喜若狂,抱起肖红转了两圈。肖红一边挣扎一边说,你看你!才三天就急成这个样子。李光把她抱到了床上,而肖红半推半就。李光气喘吁吁,喃喃着,我想天天要你!肖红,你和那个窝囊废离婚算了……肖红的呻吟声淹没了李光。
在李光和肖红如胶似漆,脱得只剩下内衣的时候,那个叫老K的男人闯进了他们的房间。老K进来时,肖红正躺在李光的怀里嗲声嗲气地撒娇,迫不及待的李光气喘吁吁,双手在肖红的身上乱摸。肖红不能自持,又是笑又是叫,身体蛇一样扭动……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站在房间里的老K。她用力推了一下李光,惊恐地叫道,有人!老K声音低沉有力地说,不要叫!谁叫就杀了谁!他晃了晃手中握着的那支乌黑发亮的手枪,一脸杀气地看着他们。老K威胁道,这可是真家伙!不是玩具,一不小心是会走火的……他说到这里时被李光打断了,你是谁?从哪里来?是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老K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说我没打算进来,可你们没有关门,所以我进来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是谁,我叫许开,别人都叫我老K,说得详细点我是一个逃犯,一个杀过人的人。
刚才肖红进门时,李光由于兴奋过度,把关门的事给忘了。肖红虽然推了一下门,可那扇门却没有彻底关上。他们的粗心大意为老K进屋提供了方便。老K不用敲门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李光不认识这个叫老K的人,也看不清他的相貌,因为老K的头上套了一只女人穿的长筒丝袜。只要不是赵妍就好!李光放下心来,思忖着如何把这个家伙打发走。
老K环视了一下房间,慢慢地后退着,然后用脚关上了门。
有烟吗?老K用手枪指了指李光,说我需要烟,最好再来点酒。
李光说,烟在茶几上,冰箱里有酒。
老K从茶几上取了烟,弹出一支,然后点上火。他在沙发上坐下后,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杀了人!知道吗?杀人!他用手势作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我命在旦夕,你们可要放聪明些,不要自找麻烦。你,我是说那个女人,你去找条绳子把你丈夫捆起来,听见了没有!他用嘴吹了吹枪口。快点!难道你们想看到悲剧发生吗?
肖红披头散发,赤着脚下了床。她脸色苍白,腿在打颤,因为恐惧她的声音都变了。我能不能穿上衣服?她说。
老K说少废话!要是你知道廉耻那你就不脱衣服了。老K吐出一个烟圈,又吐出一个烟圈。从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来看,他根本不像一个逃犯,倒像一个喜欢制造恶作剧的孩子。他调侃说,我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美人。
肖红找到了一条绳子,在老K的吩咐下把绳子分成了两截。
快点!把你丈夫捆起来!老K命令道。
他他他……肖红蜷缩在床边,说他不是我丈夫。
我明白了。老K说,你们这对狗男女!快点!你再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我手里的枪沉不住气了。你害怕了?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心疼他啦?你不要害怕,你就当这是在演戏或拍电影好了。
肖红只好拿了绳子把李光的双手反剪着捆了起来。老K检查了一下,说太松了!你可不要耍花招!肖红只好把绳子解开,然后重新去捆。李光说,你用力捆吧,我没事的。
老K看着李光,说他妈的!你是不是男人?你为什么不反抗?操!就你这熊包还勾引女人?
李光涨红了脸,愤愤地骂道,我操你妈!
老K冷笑一声,甩手就给了李光一记耳光。到厨房去!老K用手枪指着李光的头,说你想激怒我,你想让我开枪,好把警察引来,但是我不会上当的!乖乖地听话,我是不会轻易伤害你们的。李光垂头丧气地去了厨房。
老K盯着肖红,点上一根烟,说把你的内裤脱下来,我想看一看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走来走去会产生什么效果,何况你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女人。
你这个流氓!痞子!肖红说。
我是流氓?那你们呢?你们是什么?难道你们是天使?老K哈哈大笑。快点!我的美人,我已不耐烦了!看到了没有,我手里可有刀子,等我在你的脸上划几条口子,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老K从腰间抽出一把斑驳的匕首,一点点逼近肖红的脸。肖红屈服了,痛苦地呻吟一声,然后慢慢地脱下了内裤。
好了!开始走吧。老K说。
肖红的脸被愤怒扭曲了,双腿僵硬,看上去一点也不美。走啊!老K说,为什么不走?肖红只好走了两步,样子奇怪而可笑。继续走!继续走!老K说,直到我满意为止。像你这样身材优美的女人,走起路来肯定会风姿卓绝,压倒群芳,你为什么不展示一下自己呢?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肖红边走边说。
没有什么,你就这样走来走去就行了。我对你再也没有别的要求。老K说。
肖红除了走来走去,已无路可走。她忍受着被羞辱的愤怒,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完全暴露着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头撞死在墙上,但她又不能这样做,她不想赤身裸体地死去。她走来走去,不时瞥一眼坐在沙发上的老K。这个家伙还是一个正人君子哩!她从老K的脸上没有看到贪婪的淫笑,而是看到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那表情是严肃的,崇敬的,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肖红被他的表情感动了。在她来回走了几圈之后,她的动作比较自然了,她为自己的这种变化暗暗吃惊不已。她感到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演员,一个时装模特,她解放了自己的肉体,不由得轻松起来。刚才的尴尬与窘迫烟消云散了,虽然她不习惯把脚跟平踏到地上。如果她再把鞋穿上,她走得将更会出色。
肖红终于入戏了。演戏,这对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演戏更丰富更能概括人的一生了。她在家演戏,在工作单位演戏,和李光在一起时仍在演戏,难道不是吗?现在,肖红的状态很好。她忍不住说,你觉得我漂亮吗?你在图眼睛的快乐?
老K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是一个男人。没有哪一个男人把女人完美的身体当成艺术来看待,他们只知道去发泄,去糟蹋艺术……我是个人,和你一样是一个个人。老K笑起来,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我把你当成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吗?肖红笑了,说也许是吧。
老K抽烟,不再说什么。
喂!肖红感到有些累,也许是无聊,她气愤地说,你想要我走到什么时候?
老K说,好了!你可以穿上衣服了,没想到在我穷途末路时会大饱眼福,死也值得啦。不过,暂时还要委屈你一下,让我把你也捆起来,然后你就可以去厨房了,那个男人在等着你呢。
老K为自己刚才导演的那一幕感到心满意足。此时的他甚至已忘掉了自己的处境,忘掉了自己是一个逃犯。当墙上的钟敲了八下时,他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他蹑手蹑脚地走近门。确信没有什么危险后,才重又回到沙发上。在席梦思床的上方的墙上,他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女人妩媚而迷人。老K弄不懂那个男人有一个如此漂亮的妻子怎么还去找女人。难道男人都这样吗?他决定去厨房问个明白。
老K走进厨房,看到肖红坐在一个角落正在打盹。老K想她走累了,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李光见老K进来,说你想要什么?钱吗?你开个价。
老K说,我不喜欢钱!甚至讨厌钱!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比如怎么认识的,怎么上床的。
你一个逃犯打听这干什么?你还是逃命要紧,警察会马上赶到的。
老K无所谓地说,我不怕他们!再说有你们做人质,我就更不怕了!
李光说,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用?
老K说,对我没有用,但是对我的朋友有用。我的朋友是一个作家,说不定在以后的写作中会用上你们的故事,所以我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一地步的。
无耻!李光说,你这个流氓!无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K说,为了你们的处境!你是不是敢做不敢当?
李光瞅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肖红,说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快点走吧,说不定警察已上楼了。
老K表演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说如果警察不怕我打死你们,他们尽管来就是了,有你们在我手里,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如果警察不来,那我就在半夜走,那你们也就不会受到伤害了。难道你希望警察来,看到悲剧发生吗?老K站在李光的面前,居高临下,像在审问犯人。老K说,时间还早,你为什么不说一说消磨一下时间呢?说吧!要不然我可要给你的女人毁容了。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人我都敢杀,难道还不敢划破她的脸?快说!我可有些不耐烦了。
你理智些!李光说,不要干什么傻事,那样你会罪上加罪。
这时门被敲响了。
李光大叫,我门被绑架了。我们作了一个杀人犯的人质。
李光的叫声把肖红惊醒了。
老K说,那不是警察。他这么说的时候慢慢地向上拉动着那只长筒丝袜,他的眉毛露了出来,之后是眼睛、鼻子、嘴唇……肖红看到他的脸后,大叫一声,说怎么是你?
门还在响。那个敲门的人非常执著,好像要把门敲烂了他才肯罢休。
……
六
小说写好后我把它寄给了一家颇有影响的杂志,之后便是漫长地等待。这种等待对我来说如同一种煎熬,为了放松一下,我从邮局回来的路上去了一家酒吧。坐在酒吧的暧昧的灯光里,我感慨不已,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投稿了,要是再石沉大海,那我就另谋出路。喝下一杯酒后,我拿了一张报纸,随意地浏览着。郑军!我看到了郑军的名字。在报纸的第三版,我看到一篇特别报道。那是关于郑军的。在那篇报道的左下角还配发了郑军的一张照片。看到这一切后,我的脑袋轰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郑军死了。他绑架了刘长江的妻子,要挟刘长江拿出一百万来,要不然他就把人质给杀了。为了稳住郑军,警察找来他的妻子和儿子,想利用他们说服郑军。看到许小丽和儿子后,郑军愣了,就在他发愣时,警察一枪击毙了他。郑军死了。人质获救了。那个场面没有电影镜头描述的那样惊心动魄。那些旁观者甚至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子弹就打爆了郑军的头。在给郑军收尸的时候,郑军的儿子看见一串糖葫芦。那串糖葫芦颗颗饱满,闪烁着诱人的光彩。
郑军的儿子叫了一声,糖葫芦。然后弯腰去捡,被许小丽制止了。
许小丽说,不要捡!
儿子说,那是爸爸的。
许小丽说,不许动!你没长耳朵啊。
儿子嘴巴一咧,哭起来。
那穿糖葫芦在雨里愈发显得晶亮、诱人。
我从酒吧里出来时,天下雨了。雨不大,但足以打湿人的头发。我想到了郑军来找我的那个雨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雨衣,像电影中的一个特务。
七
一个月后,我的那篇小说被《人民文学》杂志退了回来。阅稿编辑在回信中鼓励我不要气馁,如果有满意的稿子继续给她,她可以把我的小说推荐到“新浪潮”那个栏目发表。杨泥老师是一位认真、敬业,负责人的编辑,作为国刊的编辑,她对我的厚爱让我没齿难忘。
退稿对我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这让我灰心丧气,躺在床上又把那篇小说看了一遍。如果小说中的那个老K是郑军,李光是刘长江,肖红是他的妻子许小丽,那郑军就不会被警察击毙了。
那篇小说《人质》的结尾是:
老K哈哈大笑,说想不到吧?他一边笑一边后退,最后转过身,打开了门。
敲门的人是赵妍。
赵妍不无揶揄地说,大家都在啊!
老K说,赵妍,这次你相信了吧?
李光大声说,你们设计好了的,你们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个圈套?
肖红说,卑鄙!
赵妍愤怒地说,谁卑鄙?你们才卑鄙呢。
赵妍走过去,给了肖红一个大嘴巴。老K见状也走了过去,甩手给了李光一个响亮的耳光。两人打完后相视一笑。
赵妍看了一眼那张大床,开始脱衣服,她脱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自己脱光了。她向老K招手道,过来!老K不知道赵妍要干什么,说你这是……赵妍大笑道,我要和你做爱!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和你做爱!赵妍还在笑。她笑出了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郑军没有看到我的这篇小说。他从不看我写的小说,他常说,看什么看!你竟在那里瞎扯淡!他不看,我也没有办法。正像他说得那样,就那点破事,不是男娼就女盗,一点想象力都没有!在这个人心浮躁、物欲横流的时代,谁能耐得住寂寞,默默坚守一个伟大的文学梦?像普鲁斯特那样写出一部卷轶浩繁的《追忆似水年华》或写出一部《2666》。我发表了将近一百万字的垃圾小说,而其他人谁又不是在制造垃圾呢?郑军经常不无揶揄地说我是垃圾大王,他说如果我能够写出一部《黄金时代》,他就能用脚趾头写出一部《百年孤独》。后来我写了小说就不让他看了,即使发表了也不说,我那颗小心脏可承受不住他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我把退稿拿给作家卢金地看,他看过后说,就在《鸟泉湖》上发表吧。作家金地是我们这个小城的大师,他的小说《斗地主》,让他蜚声文坛。仅凭这一个小说,他就获得了蒲松龄短篇小说奖,十月文学奖,齐鲁文学奖。那个时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我自诩是他的学生,可我却那么不争气,只是在一些省级刊物发发。而那个时候,他可是经常在《十月》、《天涯》、《江南》发表小说的,这让我望尘莫及,又无可奈何。
八
郑军死后不久,许小丽来找我,她开门见山地说,你和郑军是同学,你应该知道他去绑架刘长江妻子的目的,他真的是为了钱吗?我叫许小丽坐下来,又给她沏上一杯茶,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说,我有个同学,他在上大学时爱上了我们的班花,并和她发生了肉体关系,但是毕业后,我们的班花却撇下他一个人去了美国。我的那个同学很伤心,本以为结婚后就可以把我们的班花忘了,谁知我们的在美国的班花却在某一天给他打来电话,说她要结婚。我的那个同学听后决定去美国阻止她结婚,但他没有钱,于是就想到了绑架。
许小丽说,你说的是郑军?
我说,就是他。
许小丽刚进门时还眼泪汪汪,听我这么说,她变得咬牙切齿了。原来如此!许小丽说,怪不得他最近有些鬼鬼祟祟。我说,他是为了爱情才那么做的。
许小丽说,你和郑军是一丘之貉!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小丽摔门而去。
我瞎扯淡的故事她居然也信以为真。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我哈哈大笑。我觉得我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对。我不能对许小丽说出真相,因为郑军是爱她的,要是我说出了真相,那郑军在许小丽心目中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就会变得猥琐,一文不值。我说郑军是为了爱情才去绑架刘长江的老婆,这么说同样是对深爱着许小丽的郑军的一种亵渎。如果那也算是爱情的话。
九
我的小说发表后得到八十块钱稿费。《鸟泉湖》居然也给稿费,我心中不禁暗自窃喜。在二十年前,八十块钱相当于现在的八百吧。那天,我买了一瓶红星二锅头,然后去了郑军的墓地。那酒的度数不低,平时我和郑军喝酒,两个人也就喝一瓶。但那天,我一个坐在郑军的墓前,居然把那一瓶酒喝光了。后果可想而知,那天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