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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痕迹】家并不遥远(散文)


作者:长岭上人 布衣,499.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95发表时间:2017-04-27 08:55:24


   “表哥”实际上是那个年代未婚女青年向自己朋友介绍自己男朋友的专称。
   在那个特别的年代,城市中的女青年为避免上山下乡,都闪电般地在城市中找位工人出身的“表哥”共同走进婚姻殿堂,草草完成自己的婚姻大事;而已经下乡的女知青也为着尽快摆脱繁重艰苦的农业生产,也无奈地托媒找人谈婚论嫁,纷纷通过谈对象、找“表哥”组成家庭,以跳出“农门”彻底摆脱自己的知青身份。
   当时那种“过于功利”极具时代特色的婚姻状况,也往往造就了多少只有性没有爱,没有幸福追求只有哀怨无奈的婚姻家庭。
   我举目瞥了高姐的“表哥”一眼:见他五短身材,狮子鼻,一张黑黝黝上面还隐藏着几粒小小黑芝麻的脸上长着一对绿豆般大小的眼睛。看着身旁如花似玉青春靓丽的高姐,与眼前这位形象近乎猥琐被她称之为“表哥”的男人,从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哀叹:这真应了那么一句俗语——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到长沙的一切车辆都没有了,你们还是坐我表哥当班的小火车去醴陵转道株洲,那样回长沙的车子肯定就多了。”高姐丝毫没在意到我的任何诧异疑惑,一口气将自己对我们回家的计划安排说了出来。
   谢谢高姐,在我们走投无路回家无望时,帮我们指出了一条曲线回家的“康庄大道”。
   就在我们收拾衣物东西时,门外似乎又传来高姐与表哥的商榷声:“给我五块钱好啵?”这是高姐的央求声。
   “又要钱干吗?”一种低沉而又粗俗的男子声音反问道。
   “就当作下个月给我的零用钱了好吗?”
   ……
   过了好一阵,高姐将手中的五块钱递给柳姐:“拿着,回家的路上还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样的状况?”
   几经推辞,在承诺过一段时间回队上一定要归还之后,我们几个终于接过了饱含知青兄弟姐妹殷殷情感的五元钱。
   然而,过了不久,我们返回公社,再也找不到高姐了——因为她已经结婚成家,将户口迁往她那位“表哥”的家乡了。
   时至今日,我还时不时对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真心地祈祷祝福:心细如发、靓丽美貌、乐于助人的高姐:你还好吗?衷心祝愿高姐与普天下所有的知青婚姻家庭都能幸福美满!
  
   十一
   我们三人又一次登上了南行的小火车。
   由于一切交通运输都因被武斗的双方重兵扼守交通要道而中断,各种各样的人群都死命地往这一狭小的车厢中钻:有挑着小猪仔的担子身着浏阳土夏布家制布衣的白胡子老者、有提着篮子偷偷地外出做小买卖、身着灰不灰黑不黑衣裳的中年农妇、有外出帮他人收割稻子光着膀子的青年壮汉的,当然还有像我们几个这样为求生存躲避武斗发生而不得不疲于奔命绕着圈子回城的知青。
   小火车喘着粗气超负荷地拖着像沙丁鱼罐头般的塞满整节车厢的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跑。座位上、过道中、厕所里人们或坐或蹲或站,摩肩接踵,一个挨着一个固定着姿势看着车厢外的景物快速地向后移动,车厢内汗酸狐臭味与口气烟草味熏得真叫人眩晕窒息。
   谢天谢地,“表哥”将我们安排在了门口的一排座位上。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在乱嗡嗡热辣辣的车厢中,头顶上方那个方形的扬声器中,毛主席的语录歌又慷慨激昂地厉声响了起来。
   “还造!还造!出门都挤成了干腊肉扁咸鱼了。”身旁一位光着膀子的壮年男子汉摇头埋怨道。
   “不造反,你还真能坐到这免费的旅行?,再多嘴,小心将你当现形反革命抓起来。”他身后又传来一声低低的调侃反诘声。
   听到周边人的对话声,我们三人相视一笑。暗自庆幸再次坐了免费回家的火车。
   火车又一次“呼敕……呼敕”地停了下来。
   “让开,让开!”随着又一次火车到站,下去一帮挑箩筐提竹篮揹竹篓的人之后,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粗暴的叫喊声。
   听到声音,车上的乘客就像迎面遇到九级飓风似的,齐刷刷地向后面倒退压缩了过去,腾出了块空间。
   随着人声,前呼后拥地进来一帮身穿草绿军装人,手臂上那血色的造反派“红卫兵”袖章被绿军装反衬着特别地刺眼,其中还有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个头部缠满了沙布的伤员。
   担架上因武斗负伤的这人,看来伤得还真不轻,原本雪白的沙布被鲜血染的通红,脸面上呈现出吓人的死灰色。除了两个唯唯诺诺的抬担架的农夫,其余好几个人都荷枪实弹一脸杀气。
   “你这是什么?”一个肩挎匣子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壮汉子伸出被香烟熏得焦黄的食指向我手中的竹席筒一指:“拿过来看看,有……有没有藏凶器?”
   此时,全车厢内鸦雀无声,只有车厢广播慷慨激昂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在唱响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的语录歌声。
   “一床竹凉席。”趁着语录歌声的间歇,我紧张兮兮地站起身来轻声地说着,麻着胆子将席子递了过去。
   他接凉席筒,用手捏了捏,往地上使劲揰了几揰。
   “不能揰!”熟悉水竹凉席工艺技术的柳姐着急地叫起来:“这样席子会烂边的。”
   “怎么……?!”一脸横肉的络腮胡子瞪大了眼睛:“老……老子偏……,搞不好……我……我还要揰你呢!”这个胡子司令不知是个结巴还是心情激动,只见他睁圆了眼睛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话说完他又将凉席筒子朝地上使劲揰了一下。
   随着他的叫喊声,后面几个荷枪实弹的造反派全都将手中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我们的胸膛。
   车厢内人们纷纷朝后边倒退,几乎所有屏住呼吸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这是极为不对等的两个营垒:一边是荷枪实弹身强力壮脾气暴烈的一帮造反派斗士,一边是手无寸铁力量单薄不堪一击的几个知识青年。
   这时,闷热的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住屏住了呼吸,似乎只要有一粒小火星就能将整个车厢点燃爆炸,耳边只听到车轮在“铿哧、铿哧”单调而又机械地响着。
   看着有点不对,我赶紧朝身后柳姐的衣服一拉,强作笑容地说:“随他……。”尽管面带笑容其时胸口内早已咚咚地像要跳脱出什么东西来似的,语气也难免紧张颤抖了起来——我知道:脸上所装出来的那种笑脸一定相当恐怖与难看。随着车厢一晃一摇,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受到惊吓,我亦感觉到了身后柳姐在哆嗦颤抖:要知道,只要对方一举枪食指头一抠,相距这么近,我们仨肯定得血溅五步,唯有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的份了。
   双方正在万分紧张地注目对峙中,整个车厢内、躲得远远的乘客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吱……”不知从哪个角落的箩筐里窜出来一只白色的小猪崽,一下子窜到了担架旁,用嘴在拱着担架的扶手、嗅着躺在担架上伤员的脚跟。
   “他妈的!”说时迟,那时快,那个歪戴着草绿色军帽的青年人抡起手中的带着枪刺的半制动朝地上一捅。随着一声惨叫,滚圆的小猪崽早已被刺刀捅了个对穿窟窿。
   车厢内又引发一阵骚动。这边大胡子造反派将席子朝我狠狠地一搡,早已抽出枪将身子转向了另一边:“怎么?谁……对老子有意见?”满脸涂画着冥顽不化的霸道模样。
   车厢内顿时又鸦雀无声。
   这时广播里又震耳欲聋地响起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的语录歌声。
   “司令,满哥不行了!”恰逢此时,从脚底下又传出一声惊呼声来。
   只见这位“胡子司令”将身子蹲了下去,只看见担架上他的那位浑身抽搐的弟兄,惨白如纸的脸上鼻孔中、耳道内同时流出了殷红的血样液体。
   “停……停车!”
   突然,这位胡子司令站起来,将身子钻出火车窗口朝着车头的方向拼命喊道,并随后朝天上开了两枪。
   “呯!呯!”
   枪声传出很远很远,震得我心中发麻发怵。
   “嘎敕……”火车终于停靠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
   随着一阵骚动,这帮人大呼小叫地蜂拥而去,留下了车厢地板上面一大摊血迹和那只浑身血污、躯体洞穿、早已不动弹了的小猪崽。
   “小后生,好险呀!”眼看着这一帮子瘟神下去了,身边的一位大婶低声地向我说道:“这般年头,红卫兵造反派杀个把人,不似像杀只把鸡、碾死一个蚂蚁一样随意轻松?”
   “你们这帮遭天打五雷轰的土匪强盗流氓地痞,短命鬼丧门星砍脑壳鬼……”一位白胡子老爹浑身发抖地提着被血染得通红僵直的小猪崽在不停地狠狠诅咒着,布满深深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嘴唇亦在不停地哆嗦。
   望着眼前这位因为过于气愤脸面上五官都显得有些歪歪斜斜挪动位置了,浑身上下抽搐颤抖的老爹,已在农村摸爬滚打几年工夫的我内心十分清楚,对于一个劳动日只能以分为单位计算的工分值,一只小小的猪崽的代价,就是一个青壮劳动力大半年的劳动成果,对于依靠养猪来维持家庭基本生活的小小农户来说,那只小小的猪崽又意味着一家来年的希望。转眼间,即将到家的小猪崽被他人无故戳死,半年的劳动成果丧失了,来年的希望渺茫了,作为普通农村老人,他能不痛心疾首肆意诅咒吗?
   随着火车又重新启动,车厢内又恢复了人们的叹息与评述声。
   我感觉到了裤子底下湿漉漉的,用手一摸:由于惊吓过度,一泡尿全撒到了裤裆中,好在周围的人肩比肩、背靠背的。
   两位女同行者也都没有发现——否则,我肯定得羞死!
  
   十二
   灰壳斑剥的天花板中央吊着的一盏昏黄幽暗的白炽灯光,一团灰蒙蒙的蚊蠓在其下不停地环绕追逐。人头攒动杂乱喧嚣的醴陵火车站候车室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火车司机与司炉分别成为‘造反’与‘保皇’水火不相融的对立两派,观点不一致,当然不可能互相配合按时正点发车了。”车站上,铁路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地向烦恼不安的旅客解释着。
   由于观点不一致,不要说同班工作的司机与司炉,就是同一个屋檐下,同床共枕的夫妻都能分成誓不两立的派别,初始是一见面便相互指责辩论争吵不休,最后发展到夫妻恩断义绝,父子反目成仇,家庭分崩离析。当时的华夏大地曾经发生过多少这样的家庭悲剧?相信至今还没有人做过这方面的精确统计。
   只不过当时这样一来,火车不能正点准时,就苦了像我们这样成群结队在这酷暑炎天之中,颠沛流离滞留他乡的羁旅之人了。
   在车站工作人员喉干舌苦地解释中,喧嚷躁动的旅客们终于相信火车一时半刻来不了了。于是,散的散去,没有散去的就地找个地方休息过夜。
   也不管地上的烟头痰迹破碎冰棒纸片,我将随身携带的席子就地摊开,对着身旁的两位姐姐说一声:“你们先睡会儿。”
   因为一路走来早已疲惫不堪,柳姐和黄姐也就没有推辞,说话间早已和衣躺了下去,不一会就酣然入梦了。
   白天的高温尚在这密不透风、人群围聚的候车室里发着余威,在汗水淋漓中,我抬头扫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候车室:泛黄的墙壁上横七竖八、一层又一层地张贴着大字报和标语。一幅“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标语浆糊未干,其下面还隐隐约约地看到“誓死保卫毛……”的字样。两边的墙上的大窗户和当时中国大地绝大多数公共场所的玻璃一样,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早被砸得稀巴烂。缺胳膊断的座椅上与肮脏的地面上东倒西歪地或坐或卧地睡着一些南来北往的外乡人,远处屋角处还有三两个头发蓬松面部黝黑的人在窃窃私语,看着他们不时往这边不怀好意地瞄上几眼,我内心感到恐慌与压力。
   脚底下,望着二位一路风尘仆仆辛苦劳累不已、全然没有了以往女性的衿持毫不设防地倦曲着身子躺在这龌龊肮脏的地板上的睡美人,我心中想起了很多很多。
   说实话,我是第一次零距离地看着女性睡眠的姣好姿势,丰满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的,弯曲的娥眉忽闪忽闪的,半张半闭的眼帘亦在微微地抖动。我感觉到了身上的责任——决不能让她们在睡梦中受到任何伤害,尤其是地上睡着的还有一位是我钟情倾慕的柳姐,因而,尽管我的睡意连连,眼皮感觉到愈来愈沉重,但我仍然强打精神像一名忠实的警卫般地在她们身旁逡巡,不时俯身弯腰挥手拂走粘在她们手部和脸上的吸血的蚊蠓小咬。
   倏地,柳姐坐起身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对我说道:“来,你来睡会。”说话间将躺在地上的黄姐用手推醒,我也就没再推谢,甩掉脚上的凉鞋,将身上的黄挎包做枕头侧身躺到了凉席上面:“没有地方坐,你们就坐在那头席子上好了。”话说完,早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中,我感觉到柳姐和黄姐同时坐到了脚那边头,霎时,我的脚尖无意触及到了柳姐,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近女性柔软的胴体,暖暖的体温使我内心产生了一种奇妙欢快幸福异常的感觉:明媚春光里,我们嬉戏竹林刨野笋;浪漫山花间,我们流连山坡采杜鹃;靡靡春雨中,我们相扶携手登山道……
   一下子,神思遐想又回转到前不久我挽着小火车尾车厢扶手,在车身外享受学偶像扮英雄时,被柳姐关切地从车厢外一把拉回来;外出露宿回来,我浑身被小咬蚊虫叮得浑身红肿小疙瘩,柳姐帮我搽药时那种幸福感使我不禁春心荡漾意马心猿,我终于耐不住青春的悸动一下子将我时刻魂牵梦绕着的柳姐揽抱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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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中国人向来喜欢安居乐业和谐美好的社会环境。然而,和平年代里却有十年卷进了一场“文攻武卫”的文化大革命里。年青一代热血沸腾的青年有极大的一部分口喊着“拥护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口号,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却做着除四旧打破一切旧思想的行为。他们到处毁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文物古迹,以及书籍等等,严重地迫害知识分子和部分为解放新中国而建功立业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无辜受到残害。运动愈演愈烈,导致后来发生了很多血案。人人自危,个个担惊受怕。在那个时代里的几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只好放弃自己的工作想回到亲人身边。家,并不遥远,可是他们归家的旅途却那么艰难。一路上需要隐瞒真实身份,躲躲藏藏行进,因为他们不知何处就隐藏着危险,随处可见残害与杀戮。家在咫尺,归途艰难,多么渴望早日回归梦中的原乡。这样小编不由得想起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 》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一个特殊的年代,就如一个时代的划痕,留在时光深处。文章布局大方,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鲜活,情节一波三折,有很强的感染力。主题明确。倾情推荐共赏。【编辑:杨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429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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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花        2017-04-27 08:57:11
  家在咫尺,归途艰难,多么渴望早日回归梦中的原乡。一个特殊的年代,就如一个时代的划痕,留在时光深处。文章布局大方,语言流畅,人物形象鲜活,情节一波三折,有很强的感染力。
杨花
2 楼        文友:杨花        2017-04-27 08:58:10
  感谢赐稿江南烟雨,期待更多佳作。部分错字和错误的标点已做了修改。如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杨花
3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04-29 21:38:34
  很有深度,内涵的文字。布局大方,有时代背景和感染力。问好作者,感谢对江南的支持,期待更多精彩
樱水寒
4 楼        文友:樱水寒        2017-04-29 21:39:35
  恭喜摘得精品。征文可以多篇参加哦,期待您更多的精品呈现。问好,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回复4 楼        文友:长岭上人        2017-04-30 08:08:20
  谢了水寒社长,同喜同贺,军功章里其实也有杨花主编和众多编辑和写手的功劳,共祝烟雨社团兴旺发达,精品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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