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师可以给学生很多知识，但不了解他的话，就很难给他一个指引的方向了。
　　 有礼貌的老师不一定是严肃、一板一眼的。一个心神活泼的老师照样可以是一个有礼貌的老师。
　　
　　 传道不只是在课堂上，也在个人的行为上。言行影响学生可能甚于书本。
　　 启发他最灿烂的潜能。这是一个老师很重要的工作。
　　 —— 三毛语录
　　
　　 大写的教师，大写的人
　　 —— 跟三毛学教书
　　
　　 那年夏天，流浪的三毛从中、南美洲游罢归来，受文化大学之聘，10月，她站在华冈的讲台上 ——
　　 “教书还是很累的。两天的课，五天的改，改到后来就开始急了。因为又要开始准备下堂课了。差不多四小时的课，总要看十五本书，不能说是消遣啦，起码要去找，但也不一定用。也许那堂课已经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是当时和学生默契不是那样，可能我白读了七天书就丢掉了。不过是有收获。”
　　 她教中文系文艺创作组“小说研究”和“散文习作”两门课。正式的学生是153个，但加上旁听就超过200人了。旁听的作业她也改，而且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改。
　　 “其实，我是个喜欢导师制的老师。我喜欢带5个到15个学生一年，并不喜欢带200个学生一年。我这个理想，台湾可能没有一所大学办得到。尽心尽意的把那5个到15个学生带好，像自己的小孩一样，可以做得更周全。可是现在学生很多，我很难一个一个去了解他们的个性。一个老师可以给学生很多知识，但不了解他的话，就很难给他一个指引的方向了。所以我现在讲得总是往一个大方向去讲，不能往小方向钻。如果我只有5个学生，我可以每个人给不同的路去走，但200个人，就只能给他们一条路了。选择或不选择，是他们的事。那时侯就很急了。”
　　 补救的方法，就是和学生做笔谈。从谈话中去了解他们的志向、兴趣、特长还有出身背景。所以三毛的考卷常是兴趣调查的问卷，而不是所谓用功或不用功的考卷。
　　 从下面的这份学期作业报告中可略见一斑——
　　 学 期 作 业 报 告
　　 指导教师：陈 平
　　 一、我最喜欢的一本书，为什么？
　　 二、我最喜欢的一个中国朝代。
　　 三、中外历史上我最喜欢的人物。
　　 四、我最喜欢的戏剧种类。
　　 三毛的作业总是强调“我”，和“我最喜欢”。
　　 “我觉得一般孩子的文笔都很流畅，只是他们没有很踏实的到生活里来。不过慢慢总要出来的。我真喜欢这工作。不是我指引学生，而是在旁边启发他，启发他最灿烂的潜能。这是一个老师很重要的工作。”
　　 古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但三毛认为，可能没有一个教师能把这三点都做得周全。她的解释是：“授业，是比较实际的东西，像化学、物理、理工科之类；解惑则可说是用在文字学、音韵学上。而我所做的是传道。传道不只是在课堂上，也在个人的行为上。”
　　 她很喜欢给年轻的学生改变一个观念：有礼貌的老师不一定是严肃、一板一眼的。一个心神活泼的老师照样可以是一个有礼貌的老师。
　　 但学生能不能知道她的苦心呢？三毛并不刻意的去点醒他，可是细心认真的学生一定注意到了，她在言辞细微处的留意。譬如她一定用“请”，而且不称“你们”，用“我们”。
　　 “对于学生，实在不得已了我一定用‘各位’。‘各位’是个尊称。”
　　 在课堂上，三毛已非三毛。她不称自己“三毛”，也不称“我”。因为朋友况且还有亲疏远近呢。和学生之间，尽可以嘻嘻哈哈，但不要逾矩。她说，“如果在课堂上就我我我、你你你地，他们对我会失去了礼貌。所以我叫我的时候，绝对自重，而且当得起。一定老师怎么看，各位觉得怎么样。很注重自己的礼貌和言行，我认为言行影响学生可能甚于书本。”
　　 她有一篇文章叫《野火烧不尽》，下面署名是“三毛”。也就是“野火烧不尽三毛”，取其“春风吹又生”意也。
　　 春风又是谁呢？老师吧，春风化雨嘛。但三毛说，学生才是春风呢！因为他教了我好多东西。
　　 学期终了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学生递了一张条子给她。上面说：“陈老师，你知道你的缺点在哪里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很热诚而急迫的想把你的知识传授给我们。可是我要告诉你，生命自有不同，生命并没有智与不智，请老师再思！”
　　 来者不善的一张条子，收到这张条子的老师第一感觉是胃痛。胃纠了足足有五分钟不能动。随之而来的感觉却是：这学生信任我，才敢写这条子。
　　 “他不怕我把条子交训导处处理，这里头有多大的信任呵。回过来，我感谢他的信任。第三步又很难过了，觉得我没有教好他。我的学生里有这样一个鲁莽的男孩子，写了这样一张伤人心的条子给我，那我这一学期的潜移默化，我的礼貌、我的教养，在他身上我看不见。这是老师的错，我没有教导他去体恤别人。”
　　 想了好久，三毛晓得下学期她要怎么回答这位学生了：
　　 “第一件事要说，收到了。第二我要谢谢你对我最深最大的信任，第三点，作为一个老师还是要这样热诚的教下去。如果连热诚和这份急迫的心都没有的话，教学者的良心何在？至于人是否有高下有不同，老师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你不愿意听老师告诉你的一些人生的小小的道理，你可以不来上课。这学期你的成绩由老师和教务处负责使你及格。”
　　 从拿到这张纸条后，三毛的情绪一变再变。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又从学生的角度看老师，再又从老师的角度看学生，最后作一个处理。她心存感谢，因为他使自己又做了一次学生。
　　 “华冈人何其有幸，能请到一位用热爱生命来爱学生，不诠释又诠释了很多，不传道却事实传了道，不严肃却又极认真，不强迫学生只是激烈而带给学生自尊、自信、自重、自爱这种观念的老师。”三毛的学生如是说……
　　 凡事认真、执著，还有率真与爱，是三毛的全部性格，也是为师者的可贵品质。三毛，以其职业作家敏锐而犀利的目光直抵学校教育的本质，于不经意间挥洒出人类教育教学的璀璨光华：以人为本、因材施教、立足素质、面向全体、教学相长、善启发、注重发现学生潜能、师者模范、崇尚尊重与自尊……在她偶然涉足的领域，于自己短暂而并非擅长的执教经历中，为我们留下了可谓丰赡、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让人击节、唏嘘，堪称教师的楷模和典范，殊令人景仰！
　　 三毛的教学很写意，全不拘泥于传统教学的喏喏唯唯、循规蹈矩，而是寻求一种开发学生最大潜能的大语文观的大写意；三毛的为人处世也很写意，全不为世俗陈习所囿，敢爱、敢恨，不规避，不矫饰，尽情挥洒自己的悲、喜、哀、乐，真诚地面对自己，面对世界，毕生追寻，从悲苦小人物身上学习生命的历练和不屈，从大自然万物身上学习宇宙的大爱，无愧为一个大作家，更是一个大写的教师、大写的人！
　　
　　
　　
　　 本文原载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百科知识 . 教师文汇》，2010 .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