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堆放砖渣的地方，张“三声”拿不定主意了。放这里吧，不说别人偷了，单是小孩十天半月过去，也给你扔个八九不离十了。要是下雨天，猪拱狗刨的，全都和在烂泥里也说不定呢！可要是再往回拉，二十架子车，还不得累吐血了！想来想去，张“三声”决定还是拉回家。累是累了些，但砖渣不受损失，还是值得的。
　　 说干就干，张“三声”装满架子车就往家里拉。这往回拉不比往外拉，因为宅子高，往外拉是下坡，往家拉是上坡。张“三声”像驴子一样，把脖子伸的老长老长的，使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拉了一趟。可第二趟他再也拉不动了。没办法，回家把老伴叫来，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拉，这才把架子车拉到家门口。等二十车拉完，已经满天星光了。最后一车，张“三声”连卸车的力气也没有了。胡乱洗了洗手，就上床睡了。
　　 张“三声”这一睡就是三天。其实，他是累病了，四肢无力，头昏脑胀，腰腿酸疼，不想吃饭。每天除了喝老伴熬得米汤，什么都不吃。
　　 第四天的上午，村里的大喇叭响了。村长在喇叭里要求各个小组抓紧准备砖渣，再迟不能超过“立夏”，都得上交验收。村长在喇叭里号召大家向张“三声”同志学习，因为他是第一个提出验收砖渣的群众。
　　 这条口头表扬，令张“三声”十分振奋，他马上觉得病全好了。立即下床走到门外，检查砸碎的砖渣有没有比核桃大的。然后把大一些的挑出来，重新砸过，直到完全合格为止。
　　 （三）
　　 又过了两天，张“三声”终于听到了动静：村口有锤子砸砖块的响声了。
　　 张“三声”异常兴奋，拿了核桃，循声来到村口，看见村口堆了一大片砖块。这砖块比他在淮河大堤上捡来的砖块还要大。半截的、大半截的都有。有几个中年妇女围坐在四周，用锤子砸着砖渣。张三声踱过去，看她们砸出来的砖渣比“柿子”还大，用手来握，一手连一个也握不住。也就是说，她们砸出来的成品比他砸出来的要大三四倍呢！这样的成品根本是不合格的。张三声拍了拍一个妇女的肩膀，提醒说：“你砸得太大了，得返工重砸！”
　　 妇女问：“砸多大合适？”
　　 张“三声”说：“村长说了，得跟核桃一样大。你这比核桃大得太多了都！”说着，出示了一颗核桃给妇女们看：“你们看清了，这就是核桃！”
　　 谁知妇女们都不看，一位妇女说：“俺们是张小虎雇来的，得听张小虎的。小虎叫俺按柿子的大小来砸。”
　　 张“三声”说：“你这不行！张小虎是什么人？你得听村长的，张小虎说了不算！”
　　 正说着，张小虎过来了，问：“谁说我说的不算？”
　　 张小虎就是老会计张大年的儿子。前几年外出打工混了不少钱，回家来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专门给砖窑拉砖。张三声跟他爹多年同事，关系不错，凭着这层关系，张三声说话不客气：“是俺说的！你小子怎么能自作主张，不按村长的指示办呢？”
　　 张小虎说：“老伯，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干啥事儿都得打折不是？村长叫砸成核桃大，你就得砸成柿子大，村长叫你砸成柿子大，你就得砸成煤球大。要砸成核桃就不合格了。我明明要煤球那么大的，我就得要求她们砸成柿子大的。要不，她们就把砖渣砸成葫芦瓢那么大了！”
　　 张“三声”说：“你这是啥歪理呀？什么核桃、柿子、煤球、葫芦瓢，还分几个等级呀？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到时候全村都是核桃，就你是柿子、煤球，你就得返工！”
　　 张小虎听了大笑道：“呵呵！全村的砖渣都是我一个承包的。我的合格，全村都合格；我的不合格，全村都不合格！没有返工那一说！”
　　 张“三声”说：“你这话太大了吧？你敢保证每一户都跟你结合？”
　　 张小虎说：“当然了，你不从我这里买也没有关系，我也不强迫。我的砖渣，砸好的成品，30元一方，没有砸好的，20元一方。你要是觉得自己捡的不要钱，就自己去捡，我没有意见。”
　　 张“三声”说：“你小子卖多少钱一方，跟俺没有关系。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儿！俺要提醒你的是，不管你小子卖多少钱一方，你的砖渣必须合格！”
　　 张小虎说：“我刚才说过了，我的砖渣是完全合格的。不信，我们打赌怎么样？”
　　 “怎么打？”
　　 “我的砖渣如果验收不合格，就是我输了。如果合格，就是我赢了！我输了，请你老人家下馆子，我赢了怎么说？”
　　 张“三声”想了一下，说：“也请你下馆子呗！”
　　 张小虎说：“我不让你老人家请我，你只要站在村口大喊三声，说,我服了张小虎了！就行了！"
　　 张"三声"沉吟一下，觉得自己是不可能输的，就回应说："中！中！中！不许反悔呀你！"说着，就背着手，走回家里去了。
　　 终于到了“谷雨”的最后两天了，张"三声"把碎砖渣拉到路边堆放好。这时，邻居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拉来了。大家按顺序摆放整齐，等待验收员来验收。趁这个空隙，张"三声"看遍了所有的砖渣，他们都是从张小虎那儿买来的，当然也都是“柿子”和“煤球”之间的大小。只有张三声的砖渣是按照村长的要求，跟“核桃”一样大小的。张"三声"在心里说：现在的人真是太懒了，宁愿花血汗钱买，也不愿意花自己的力气捡！都买不合格的产品，到头来还得花力气砸呢！
　　 但是，在验收的时候，张"三声"傻了眼：凡是买张小虎的砖渣，全部是合格的！
　　 验收员是村里的会计和治安主任，两个代表都是打工回乡的建筑个体户。张三声心想：肯定是这几个家伙收了张小虎的好处！正想着，验收人员已经到了张"三声"的砖渣堆旁，会计先把砖渣量了量，说："五方二，超额了。"
　　 但是，两个群众代表细细地看了张三声的砖渣后，说："大叔这砖渣不合格！太小了，太小了！
　　 张"三声"说："你两个给我看仔细了！俺这可是严格按照村长的指示砸的！"
　　 两个验收员说："不用看，砸得太小了！不管用！不管用！"
　　 村会计和治安主任也说："是小了，是小了。"
　　 张"三声"说："村长说砸成核桃一般大，我这里有核桃呢！"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核桃，递到大家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我这核桃就是样品！"
　　 大家都笑着摇头说："呵呵！核桃，敢情你老人家是比着核桃砸的呀？"
　　 张"三声"说："是呀！咋的？你们没有听见村长的话吗？"
　　 这时，村长在路那头跟张小虎说话。会计就喊了一声："村长，你来一下！"
　　 村长和张小虎一起走来了。会计问："村长看张大叔的砖渣合格吗？"
　　 村长用脚尖踢了踢砖渣，说："太小了，太小了！咋整的你这砖渣？"
　　 张"三声"说："不是你叫砸成核桃大的吗？难道你忘了？"
　　 村长笑道："你不知道干啥事儿都得打折吗？我要是叫你们砸成柿子和煤球一样大，你们还不得砸成了葫芦瓢呀？全村群众，就你死心眼！"
　　 张"三声"说："村长说话咋跟张小虎口径一样呢？你们是不是收了他的好处了？"
　　 村长说："现在共产党员都学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了，谁还敢受贿呀？如今的领导说话都留有余地的！比如,这条路得七八天才能修好，我就要求施工队五天完成，假如我实事求是地要求他们，他们就得拖到十天半个月的！还有，我们村里计划这条水泥路的高度是20公分，那么，我就得给施工队定24公分，这样要求了，要不严格检查，恐怕还达不到20公分呢！所以，从上到下，领导布置什么任务，都是这样打折的。这是一种时尚，跟受贿没有关系！"
　　 张"三声"彻底无话可说了,一张满布皱纹的脸憋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核桃、核桃……可小一点儿对、对修路有啥不好呢？"
　　 村长说："这个我不太懂。"回头对两个建筑工说："你们跟他说道说道吧。"
　　 一个建筑工说："砖渣小了，形成的缝隙就小，水泥浆灌不进去，凝固就不好，影响质量。"
　　 另一个建筑工接着说："砖渣的硬度不比石子，小了一压就碎，用这样的砖渣修路，寿命不长。"
　　 张"三声"一听有这么严重的问题，脸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此时，张小虎看着张"三声"，说："大伯，别忘了我们打的赌！"
　　 张"三声"不语，一脸的沮丧。会计说："如果就大叔一家的不合格，我看就算了。五方多砖块，砸这么小，也确实不容易。"
　　 两个建筑工说："把大叔的不合格砖渣撒开，只要不放在一起，对质量影响不大。"
　　 张小虎过来拍了一下张"三声"的肩膀，说："大伯听见了吧？你的不合格也算了。赶快撒开吧？"
　　 没想到，张"三声"把张小虎狠狠地瞪了一眼，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俺不能以次充好！我也买、买你小子的！"
　　 张小虎笑道："我的砖渣早卖完了。"
　　 张三声说："那俺就去砖厂里买！"
　　 “砖厂也没有了，都叫我拉光了！”
　　 “那他们还有整砖吗？”
　　 “整砖？当然有啰！”
　　 “俺就买整砖重新砸！一定要完全合格！”张三声说完，把双手往背后一搂，“咚咚咚”大步流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