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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姑姑艳传(小说)


作者:文清丽 秀才,1356.6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558发表时间:2017-06-18 07:58:09


   我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知道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黑姑夫实在配不上漂亮的姑姑,再说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我结了婚,知道了爱情是啥滋味,非常理解姑姑。
   我把姑姑想象成了安娜·卡列尼娜,想成了包法利夫人,我写信鼓励姑姑按自己的心愿自由地生活。姑姑给我来信,说,她就爱不起矿工姑夫来,但她会努力着去做。她说,你肯定知道,一个人离你远,你心里想着,也挺美。可是一个人跟你待在一起,没话说,那痛苦是无法说出的。
   姑姑跟着姑夫到过矿上。姑姑给我来信说,矿在一座沟里,四围全是山,住在窑洞里,一出门,就是坟群,两个娃娃晚上都不敢出门。这是一。最怕的是矿难,三天两头地死人,怕得要死。再说娃娃们也要上学了,姑夫又让她回了家。
   姑姑书教得好,还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得到了毕业证,被评为全县优秀教师。十多年后,转成了公办教师,她就更不愿意舍弃工作跟姑夫到煤矿去当家属了。后来,又听说姑姑提出了离婚,姑夫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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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工作了,离家远,父母经常来,回家就少了,但关于姑姑的传闻还时有耳闻。母亲来,话题大部分都是关于姑姑的,即使不是姑姑的,最后也要归结到姑姑身上。
   比如说我。对我离婚,妈非常生气,说人家小卫人好好的,赚钱也多,懂事理,顾家。你咋就不跟人家过呢?我说,他不理解我,我们就像两列并行的火车,永远走不到一条轨道。妈说,女人,围着丈夫转,是天经地义的。我很后悔,你不应该跟你姑那个瞎货在一起,都是她把你教坏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啥不跟小卫过了,喜欢那个海军,就是你姑给你种毒了。
   妈,这事与我姑没关系,卫忠人是不错,可是我们两人生活,其中的好多情况跟你说不清。
   哎呀呀,你跟你妈说不清,跟旁人就能说得清?你不知道你姑是个什么货色,在咱们全县都出名了,破鞋,烂货。你知道吧,见了男人眼睛就放光,像猫眼睛一样,多少女人恨不能把她生吃了。
   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你认为你有理,却怎么也没法跟你的亲人说得通。
   我借口有事,赶紧逃进自己的屋子里。
   妈找不到我,就给爸找事。比如,你看你,穿一天就换衣服,衣服没穿烂都洗烂了。爸辩解道,天这么热,出去走一圈就浑身是汗,穿在身上难受得很。
   你看你,过去不是这样的,都怪你妹,一回家,都把你们一个个教得家这里看不上,那里我做得不好。我只要一看见那货,就想吐。我害死我娘家兄弟了,人家好好的公家人,却让这么一个烂货生生把名声给毁了。
   爸气得拳头攥成了巨锤,我悄悄把他手掰开,塞进遥控器,让他去看秦腔戏。我知道爸再生气,只要有戏看,管他风从哪刮来,与他已毫无干系了。果然,妈妈还在做河东狮吼状,爸已经跟着包公审陈世美了。
   没人听妈絮叨了,她就开始打电话,给姑夫打。姑夫的话通常都很短,反正都是妈妈的声音,你这个木头呀,怎么这么窝囊呀?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一般这些话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就没声音了,妈喂喂地喊过后,不停地说,木头,木头。然后就接着给月儿打电话。
   月儿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在县酒厂上班。因为酒卖不出去,几乎就是半下岗状态,整天坐在传达室跟门卫聊天。她俩通电话,主要话题也是姑姑。妈终于找到了知音,拿着子母机,把爸赶到单人沙发上,自己躺到长沙发上,不停地说,你说,你说,我没事儿,你姐这儿很漂亮呀,咱下雪了吧?这儿还穿短袖,你姑夫整天浑身都汗津津的。你妈又不见了?又去找那个人了?唉,臊死先人了。你爸可怜呀,我跟你说,他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来。算了,娃,别骂了,我想想,让你姑夫劝劝她。那么大的岁数了,怎么这么不要脸呢?嗯,好,好,行,那你忙。
   妈只要通这么一次话,这天所有的时间不是风雪,就是雾霾。虽然我们坐在三角梅疯长的海边,眼前是碧海蓝天、椰林片片,可妈一次次把我们拉到老家那黄土飞扬的县城,拉进姑姑那些飞短流长的日子。我不知道这些是道听途说,还是真实发生过,反正闪现在我眼前的是姑姑那渐渐陌生的脸。那脸写满了淫荡、无耻、卑贱。
   爸每遇到这情况,就一言不发地走到沙滩边,不停地挖螃蟹。挖一只,扔到水桶了。再挖一只。积满一小桶后,再把它们放回海里。妈说,你看看,你爸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整天就这样,也不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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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走了,可妈关于姑姑的诸多话题使我越来越想念姑姑。学校放寒假,我让姑姑和姑夫到三亚来散散心,说我刚分了房子,家与大海就隔着一条马路,晚上都能听到海浪声。我知道无论姑姑怎么变,她身上仍然有一种中年女文青身上积存的那种浪漫天性,就把我所在的城市说得像天堂一般。我还跟她说这就是东方的夏威夷,一年四季没有冬天,满城都是椰子树,开遍了三角梅。我知道,我说得越多,姑姑越动心。
   谁知,姑姑却说她最近忙,以后有的是时间。
   快过年了,今年雾霾遍及全国大部分城市,三亚旅游热度再次升温,一票难求,还要抢票。附近宾馆招待所挂的牌子全是“客满”。
   有天,妈忽然给我打电话,说,你姑前天到海南去了,跟你联系你不要理她。
   这情理不通呀,我的姑姑我怎么……
   你咋这么性急呢?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姑不是一个人去的,是跟那个姓尚的,就她那个姘头。你说丢人不丢人?你千万别理,噢,更不能让他们住到你家,那狗男狗女的,你是上过大学的人,要有是非观念。再说,张文正是你舅呀。
   爸也给我打电话,爸只说,你姑跟你联系,你劝劝她。她毕竟是你姑呀,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跑到那儿去。听说那人病了,还这么烧包,真是气死人了。他们怎么吃呀怎么住呀?真是的,我都不知道你姑姑怎么想的,做事从来不跟我商量,特别是自从跟了你这个姑夫后,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放下电话,我琢磨了半天,跟爱人说了详细情况。爱人一听,也说,那不行,你姑要一个人来,住在咱家没任何问题。可是她带一个男人来,而且这个男人不是她丈夫。而且她丈夫还活着,还没离婚。如果咱们同意她住到家里来,证明咱们是同意非法同居,这事不能干。咱又是军人呀,要是传出去,我们在部队都没法做人了。
   你不就是一个团职干部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个事就能影响你?你不说我不说,别人怎么知道?
   我虽然生着爱人的气,可是心里也打起了小九九。姑姑对我跟母亲一样亲,真让我不管姑姑,我于心不忍。可是管她,爱人不同意是一方面,主要是我如何面对母亲还有姑夫。我想好了,他们来,我给找个招待所。可又想这样对不起对我像对女儿一样的姑姑。不说小时我们住在一起的温馨时光,就单是上高中时,我吃住在她家里,姑姑每天带两个孩子,还帮我辅导功课。这么一想,我又感觉不合适,越想心里越乱,每天能看四五遍手机,希望接到姑姑的电话,虽然我还不知道如何安排他们。
   一周过去了,姑姑一次电话也没打。爱人如释重负,说,你姑姑看来还挺明事理的,知道她这样不对,就不给咱们出难题。我反倒高看了她几分。
   你不能理解我跟姑姑的感情,我要给她打电话。
   爱人沉默,我刚要拨电话,手机响了,是姑姑。我急快地看了爱人一眼,爱人朝空中打了一拳,气恼地走了。
   我叫了一声姑姑,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了。姑姑说,你在哪儿住?我来看看你们。
   我说好呀好呀,你们在哪儿?我去接你们。
   姑姑真是冰雪聪明,跟我隔着电话线,都能明晓我的心思。她说,就我一个人,你说地方,我很快就会到的。
   我说不用不用,你说地方就可以了。我感觉我跟爱人一样,如释重负。人呀,人。
   姑姑住在澄迈一个破旧的宾馆里,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墙上也黑乎乎的。我朝四周看了看,姑姑说,你可能听说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走了。
   我说,姑姑走吧,住家里,这儿条件太差了,再说这儿比三亚冷多了,屋里又没空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怎么不跟我联系?打你电话也不接。
   那给你添麻烦了。
   姑姑!我说着,忽然就想流泪,我说,你说什么呢?姑姑,我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也打不通,为什么不住家里呢?我说着虚假的话,却说得那么动情,连自己都流了泪。姑姑擦着我的眼泪说,他得了绝症,想来看看海,我就陪着他来了。他在海边待了一周,说,即使马上死了,他也心甘了。回去时,没跟我打招呼,我去买东西,他不见了。到了机场,才给我打电话,说他知道你在三亚,他连累了我,让我安心地在三亚好好转转,来一趟不容易。多年了,我也想你,来看看。总归来了,不见你,我心里也不踏实。说不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姑姑的话让我伤心,我说你说什么呢?走,到家住,到家住。
   不是开玩笑,我身体一向挺好的,这次出来,也可能是陪病人。他情绪老不好,一会儿喊这儿疼,一会儿喊那儿痛,我成宿成宿地给他按摩,心脏也不好,血压也动不动就升高。
   那刚好这次好好到医院查查,我家离解放军总医院海南分院不远,我爱人又在干部部门工作,他认识那医院的院长,放心。
   姑姑摇了摇头,喃喃地说,可能是累的,休息休息就好了。姑姑说什么也不去医院,只让我给她开了点药。
   谁知第三天,姑夫竟然也来了。姑姑显然没想到姑夫来,脸上很是不悦。姑夫说单位让他到海口办事,顺便过来看看。我跟爱人都不相信,知道他肯定是因为姑姑,但谁也不说破。他能来,证明一定听到了什么,他在乎姑姑,我一下子对他有好感了。他见了姑姑,好像啥事也没发生似的,既没问她为啥来,也没有一年没见姑姑的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切都是淡淡的。我想,说不上,他背过我们,会狠狠地骂姑姑一顿,甚至打一顿,但第二天,我发现姑姑跟姑夫仍然像没啥事发生一样,相敬如宾。姑姑给姑夫倒杯水,姑夫会说谢谢。姑夫给姑姑拿药,姑姑也会说,麻烦了。
   姑夫还跟以前一样,话不多,笑得憨憨的。可能是长年在煤矿工作,身体显得挺结实。姑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要不,就一个人看电视,一个电视剧连看三集,一直看到没,从不换台。广告时间,他也一动不动,专注地把广告看完。
   姑姑没大变化,穿衣服也平常。我不相信她与那么多的脏事有关。姑姑是安静的,有时,能静静地坐一天。因为怕她累,我就把一些影碟给她,她跟姑夫一个坐在客厅看电影,一个在客房看武打片。每次我回去时,发现一个眼睛红红的,一个嗓门粗粗的。
   我问爱人对姑姑印象如何。爱人说,美人迟暮,但还是美人,风韵犹存。你看她好似经历了风霜,但是眼神,你好好观察一下,是沉静的,像大海,深得望不到边,她好像总生活在世外,心在别处。你再看她嘴唇,微微张开,那是充满了激情的,就像安娜·卡列尼娜那样的,老托是怎么描述的?在这短促的一瞥中,伏伦斯基发现她脸上有一股被压抑着的生气,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笑盈盈的樱唇中掠过,仿佛她身上洋溢着过剩的青春,不由自主地忽而从眼睛的闪光里,忽而从微笑中透露出来。她故意收起眼睛里的光辉,但它违反她的意志,又在她那隐隐约约的笑意中闪烁着。明知道人生是梦幻,繁华根本是一场梦,明知道所有都是空的,可是每刻又都在执着。她就是那种人。
   我说你行呀,不愧是干部部门干事,还怪会相人的。不愧是作家的丈夫,还能背几段名著。
   爱人哈哈大笑道,这才是冰山一角,偶露峥嵘,以后,你尽管瞧好了。
   姑姑做饭可好吃了,全是家乡的面食。油泼面、臊子面、烩面、炒面、拌面,我跟爱人吃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吃完饭,我通常陪着姑姑散步。姑姑仍跟过去一样,爱干净,忙个不停。跟过去不一样的是,不知是经历了风霜,还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对我,有些像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感觉。她只比我大多少岁呀。这样使我想问许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有天,我到海边椰林餐厅订了餐,请姑姑姑夫吃饭。酒真是好东西,一喝酒,爱人跟姑夫两个原本两句话都谈不拢的人,竟然你拍着我的肩,我叫着你哥,没大没小起来。我们也插不上话,我就跟姑姑在沙滩上边走边聊。姑姑半天才说,你姑夫有病。
   啥病?
   姑姑叹息道,怎么给你说呢?怪丢人的。
   我看着姑,说是不是你跟姑夫长期分居,姑夫得了那种脏病?听说煤矿工人经常为了解决生理问题,赚的钱都找小姐了。
   不不不,姑姑说着,在沙滩上写,我低头一看:阳痿。
   我说,这有啥不好说的?让我爱人带姑夫到解放军总医院分院去看看。还有你的病,也彻底查查,身体是第一位的。
   姑姑摇了摇头,看了多次,没用。
   多长时间了?我又问。
   结婚两年后就成那样了,听说是在矿下挖煤,受了伤。姑姑淡淡地说。
   所以你不愿意到姑夫那儿去?
   去了有啥用呢?他难受,我也不好受。整天把我身上抓得烂糟糟的,我一见他,就想躲。他对我真的好,我常常把他当哥看,当亲人看。你想想,常年在井底里干着,我没下过矿,不知道里面啥样,他给我说过无数次,那个苦,咱没去过的人想象不出来。我就跟你说,他那个矿区后山上,埋了一千二百三十一个遇难的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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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红颜不单命薄,而且情史多舛。姑姑艳传,就是一篇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素描了一位心灵手巧、享受生活并积极追求真爱的至亲姑姑的情史,各色人等的处世态度,怜悯与谤秽,愚昧与短视,兼而有之。最喜“我”之客观中,流露出的对姑姑其人的爱与感恩,有悯情,有理解,更有赞赏。姑姑一生,虽少母爱,命程多灾,情感悲怆,但却一直是一位重情重义,不改美好的追索,敢于逆风俗而进,越是酸涩,越是倔骨铮铮的女子,即使嫂子不容,丈夫痛打,女儿疏离,甚至情人反咬,她也拼力的活着,活出了人样,也活出了“异色”生活。姑姑、哥哥、嫂子和粉妮,个性鲜明,各有特色。姑姑,对海军姑夫一往情深,对二婚丈夫矿工张文正的容让,对嫂子和周遭人的隐忍,对粉妮的母爱、教育与呵护,无不闪烁着灼人的光泽。视角独特,细节传神,人物立体,有地域色彩的对话,很好的再现了特定地域、一个时代人的群体风貌,自然地诠释了姑姑其人颠沛流离的人生风景和情史,具有正传色彩。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619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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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7-06-18 07:59:51
  姑姑,是生活的一往无前者,是爱情的一往无前者。她的生命,虽有瑕疵,却没有虚度。
   好的小说,真实可信,人性丰满。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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