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你与天下(小说)
柳凉生有些束手无策的看着木清,紧紧的皱着眉梢,神情里尽是宁死不屈的坚定。从未见过这般难缠的人,非得三番两次前来自讨没趣,惹得她越来越反感。初遇月棋风时,他一袭白衣公子,一把执扇风度翩翩,那时她不知他是月城城主,本以为只是哪家富贵人家饱读诗书的公子哥。后来,他们时常在月城的某座桥上偶遇,或是某条大街小巷,抑或某家酒楼小馆,那些都是他为了见她一面而精心设计的。她柳凉生这一生从未被人算计半分,却时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越想越气愤,再后来便是月棋风的登门提亲。
“不见!”柳凉生脱口而出。
谁知月棋风早已进了木安居,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说:“凉生,如今你一身武艺的名声已在月城人尽皆知,除了我已无一人敢娶你为妻。”
柳凉生气急败坏的说:“我柳凉生宁可此生不嫁!”那一场比武,她竟未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也只怪月城的男人都太懦弱太过畏惧权势。
“你便是月城城主?”月棋风正欲说话讨好柳凉生,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似乎在与他说话,他侧过头,一名男子身后有七八个随从,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虽说月城的男人都胆小懦弱,但邻城不远处可有一座富可敌国的城池,昨日听属下提起确实有外人入城。他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番又看了眼柳凉生,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今日的胜算本就寥寥无几,此人若真是为凉生而来,只怕……
他并未回答男子的话,反而十分警惕的问到:“你是谁?”
“寒国太子。”寒子陌也不拐弯抹角,他拿出令牌,摇了摇执扇,有几缕清风似乎捎带着几分媚儿的味道。他闭上眼再睁眼,木安居大厅里的人都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有的难以置信,有的惶恐,还有的压制着几分喜悦。
他命木安居的人行了礼都起身,唯有月棋风依旧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
“父皇前些日子才跟我提起木安居……”他顿了顿,带着几分笑意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月棋风,又看着柳凉生继续说,“说是要把凉生姑娘招进宫,为她择一门好亲事,也算是了却了九泉之下的太祖皇与木安居的恩怨。”
月棋风早已吓得不知所措,连忙道:“臣知错,臣千不该万不该对柳姑娘有非分之想,亵渎皇室尊严,罪臣甘愿受罚!”他跪在木安居大厅里,双手因紧张捏成拳十指逐渐泛青,他眼中还有恨意,只差一步,他便可以娶柳凉生为妻,可惜,只差这一步。
寒子陌爽朗的大笑了几声,语气略有些惋惜道:“哎,怕是要辜负了城主的一番痴心啊。”他又不动声色的对身后的侍卫说,“还不快送城主回府。”
月棋风无奈,只得乖张地恭恭敬敬的俯首告退,此后在不敢对柳凉生有半分色心。
柳凉生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太子,她还未缓过神来,又不禁为刚才自己的胡乱猜测而红了脸,手脚也略微有些僵硬,却依旧硬着头皮站出来行了一礼,声音变得越发温和:“多谢太子。”
许是低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发烫的脸颊,寒子陌的心思也不在柳凉生的身上,他合了一把执扇,问:“疏影媚可是在木安居?”
寒国皇宫。
疏影媚站在寒国最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大山峡谷,一个身负重伤的男子背着一个昏迷的女子艰难地在山谷里行走,他手中还有一把沾满鲜血的剑,剑尖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还有一道又深又长的痕迹,她抬眼看得远了一些,顺着剑痕的方向是南方的疏影国。疏影媚的眼中生出一股浓烈的恨意,曾经的小山坡与万千子民是她一生誓死要守护的天下,如今她却一心要那个国家国破人亡,她的天下再也不是小小的疏影国,她要的是这万里江山。她垂眸看着寒国皇宫,她要的是这个国家的兵权。
“媚儿。”有人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痴痴唤她的名字。她垂首,将自己的手覆在那双宽大厚实的手上,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城墙上迎面的风与她的衣衫像是在缠绵悱恻,又像是在跳一段倾国倾城的舞。男子将她从城墙上温柔的抱了下来,说,“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她回到寝殿里,偌大的屋子只有陌生的婢女,除此再也没有温暖。没有那种从疏影国一路逃生到月城的心境,胆战心惊又未知的未来却有一份深深的思念,皇宫的金碧辉煌比不上路途那些美妙奇特的风景,这城墙外那么多侍卫守护却都不如那个人在身边的心安。
说起零,见到寒子陌的那天,又像许多年前一样,她再未见过他。
月城木安居。
木清坐在柳凉生的床沿上,唉唉的叹气。自从太子与那疏影国公主离开后,虽然月棋风再也没来骚扰过木安居,但是凉生却像变了一个人。
“那日太子有心带你进宫,傻丫头啊,你为什么不随他一起?”
柳凉生略微牵强的笑着看了一眼木清,说:“娘,我要的是他的心。皇宫的荣华富贵我享不起,他只会将我嫁与他人啊。”
“若是有一日我想明白了,我便去找他。”
“嗯,他若真娶了她,我便守着他。”
昭奉三十六年春。
寒国皇宫里突然传来了皇上遇刺的消息,宫里的侍卫翻了天都没抓到那个刺客,有人与他交过手也未看清他的模样,却也是受了极重的伤。寒子陌赶到皇上寝殿时,老皇帝已经奄奄一息,他的一双阅尽世间百态的眼中有深深的悲哀和不可置信,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太子来就只是为了验证这个事实:“皇儿...朕不行了...你告诉我,那个刺客...”他有些艰难的说出最后几个字,“是你派的吗...”
寒子陌诧异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像是突然被丢尽了冰窖里,被无数冷气环绕,心都凝成了冰块。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父皇到死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弑父夺位。
“父皇!我是您儿子啊!您怎么会怀疑我?”他表情有些狰狞地喧嚣起来,又哭着对身边人吼道,“太医!还不快传太医!”
到最后老皇帝却是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闭了眼,这成了寒子陌一生的噩梦。
国不可一日无君,隔日,太子登基。
昭奉三十九年春。
寒国子民举国欢庆。
“今日是皇上与皇后大婚的日子啊!”
“可是万民之福啊!”
疏影媚穿着一件大红喜服,头顶九步摇,她张开双手对着铜镜自己转了好几圈,她抚媚的笑着,仿佛在与他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零,你说我美不美?”
有人不声不响的进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在她耳旁呵气如兰的问:“我的皇后怎么了?零又是谁呢?”
她大惊,却不曾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行礼叩拜:“臣妾参见皇上!”
“我为父皇守孝三年,今日才给你名分,媚儿,你不会怪我吧?”
“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从今以后你便是万人之上,我与你便是夫妻。”
“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
疏影媚抬头看着他,说:“我要疏影国,亡。”
寒子陌看着笑颜如花的她,沉默许久说:“我将这江山送与你可好?”
“我曾说,待我君临天下定将如画江山换作嫁纱,媚儿,晚了三年你介意么。”
疏影媚情深似海的抱着他:“那便赠与我吧。”
寒子陌突然挣开她,笑得有些癫狂:“哈哈,媚儿啊媚儿,你要这江山,朕送了你又如何?”
“可是,你的心呢?”
后来,世人都说皇上得了疯病,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他膝下又无子嗣,皇后一面为他寻访良医一面代持朝政。
柳凉生离开了月城,她四处寻医来到寒国,她站在城墙前无动于衷。她找到了许多专治疯病的大夫,却一听说要为当今皇上治病,宫中御医都束手无措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惊慌。她想了想,离开了寒国。
疏影媚开始慢慢熟悉带兵之道,研究疏影国地形。昭奉三十九年冬,她亲自率兵攻打疏影国,那些血流成河血肉模糊的情景让她的恨意越来越浓,看见那个国家国破人亡的感觉她突然想笑,还有疏影沐跪地求饶的可怜摸样像极了一条丢了主人任人宰杀的狗,报了被疏影国七勇士追杀几年无处可逃的仇。她把他们的人头放在父皇母后的坟前,那些血海深仇与最亲近的人都被自己亲手解决了啊。
她命所有军队都不可进国,她一个人走在疏影国的皇宫里,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岸上,那些她曾经拼死想要保护的子民,这个国家都被她亲手毁了啊。她突然躺在护城河旁嘤嘤的哭了起来,年少的幸福、成人后的愿望,她摊开双手,这双手都沾满了她的国民所有的鲜血。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回来。”
大山峡谷。
那里有一片碧绿的草地,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儿,外面是一条不知河水最后会流向哪里的大河,草地旁有一家农户,房屋是随意搭建的,院里有树桩作为的酒桩。男子精心的照料着每一朵花,方圆十里外有一个小村庄,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都唤他养花人,村里的小孩都喜欢逗留在他的院中,虽然不大却有奇珍异花赏。
今日,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说他叫说书人,树桩上刚好放了一壶喝了一半的酒。
名唤说书人的男子略有几分豪爽,他大笑道:“哈哈,好花好酒,在下可否有幸品尝?”
养花人愣了愣,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不速之客了,说:“请便。”
说书人倒也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对面,饮了几口酒,似有些醉意,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养花人,我与你说一个故事吧……”
寒国皇宫里,有疏影媚的暗侍卫匆匆来报:“皇后,您吩咐微臣查的人已经查到了,只是……”
疏影媚气势凌人,她微皱着眉头斥道:“只是什么?”
暗侍卫见状小心翼翼的回道:“只是那人最近与皇上在一起。”
疏影媚心中大惊。
她暗自招来寒子陌的十七叔,欲传位于他。坽王却是誓死不从,他坚信虽然皇上得了疯病,如今也不见身影,但总有一日他还会回来兼顾这天下,他只答应代持朝政。
我要这天下还有什么意思,我曾经一心要守护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后来,寒国皇后也不知踪影。
她去了大山峡谷,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再看说书人与养花人。
说书人该说的故事也早已说完了,他饮下一口烈酒,说:“我看你一点也不像是养花的,倒像个酒鬼。”
养花人呵呵笑了几声,说:“你的故事明明很动人,我听着却枯燥乏味。你不也像个酒鬼么,酒鬼与酒鬼,不是更好么?”
说书人接二连三的拍着手,依旧爽朗的笑着喊:“好好好!好一个酒鬼与酒鬼!”他又饮了一口烈酒,许是猛了些,酒洒得衣服上到处都是,“可惜啊,若你不是我的杀父仇人还是媚儿的心上人,那该多好,你说呢,零?”
零身子一震,似有血液涌上心头,他嘲笑了自己几声,又不得不面对现实,更像是解脱,他说:“我也累了,我死了,你好好对她……”
一路风尘赶来的疏影媚刚好看见这一幕,她险些倒下又狠狠逼自己有一个支撑点,她冲着寒子陌撕心裂肺的吼道:“为什么?!”
寒子陌依然觉得可笑,他明明早就知道了杀死父皇的人一定与他爱的女人有关,新婚那日他听她唤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更是知道她心中早已没有他。他一步一步逼近疏影媚,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他杀了我父皇啊!他还夺了你的心!你说为什么?我若不杀他,看着你们坐拥我的江山比翼双飞么?!”
疏影媚有些惊恐的看着他,再看看零,她心痛得快要窒息:“你疯了……”
寒子陌喃喃自语了起来:“是,我是疯了,从我许诺你用万里江山换作嫁纱的那刻,从我想要出兵去救你气倒父皇,从我娶你真的把江山送与你,我都是个自导自演的疯子……”
疏影媚拿着刀指着他,她的手颤抖的十分厉害,她说:“我真想杀了你……”
她又把刀放下,她说:“这一世,也是我对不起你。”
她丢下刀,越过他,俯下身子轻轻的抱着地下的零,小心翼翼又十分珍贵,怕一不小心又不见了。
“零,我不要这江山了,好不好?”
“嗯,我带你回疏影国吧。”
“我把这里的花都带回疏影国好不好,这些花都开得好美。”
“你啊,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冷冰冰的什么话也不说。以前呢还会附和一两句,现在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护我,我知道。”
她带着他,也带着花,还带着那壶未喝完的酒回到了疏影国。她把花都种在了护城河岸旁,她躺在零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酒。
结局。
正如坽王当初坚信的一样,皇上终于还是回了宫,他还带了一名叫柳凉生的姑娘,说是在回宫的途中遇见的,她四处寻医治好了他的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