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明白，我——十六岁的上官曼宁，不再是中元节暗恋于杀手无心的天真少女，复仇将是我活着的唯一使命。我必须要自己变得勇敢坚强：无心，下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定要你死！
　　 （五）枫星镇
　　 认识欧阳水韵是在枫星镇的客栈里，那是个黄昏。
　　 攸说这里是去凤凰城的必经之路，也是江湖人士频繁出没的场所，到了这里，一切都要小心。他要出去把包袱里的药材换成银子，就把我安置在里客栈里休息，在我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听到窗外有嘈杂的声音，我开窗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又是一群黑衣人，难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父亲只是个隐居的医士游侠，并没得罪过什么人，是谁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呢？听攸说无影宫的杀手可不是一般人能雇得起的。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子突然开了，紧接着一个身着紫色衣裙的少女从窗户跳了进来。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少女笑了起来：
　　 姐姐别怕，我在这儿躲一会就走。我叫欧阳水韵，江湖人称妙手仙子。
　　 你叫妙手仙子，也是学医的吗？怎么还受了伤叫人追的到处跑？我望着她受伤的左臂不解的问。
　　 水韵愣了一下，马上摇头道：我没学过医，我的妙手是这个了。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我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发钗已经别在了她的头上，而我却浑然不知。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个偷儿。
　　 姐姐胡说什么嘛，人家也是劫富济贫的。
　　 外头那些黑衣人是追你的吗？
　　 当然不是，我躲的是官府的人。像我这种小人物还劳不起无影宫的大架。
　　 水韵不好意思起来，想不到她脸红的样子也很可爱。我帮她包扎了伤口，又过了一会听着楼下安静了下来，她便起身要走，临走的时候她打开了随身的包袱，里面全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姐姐，认识就是缘分，挑一件做个纪念吧。见我摇头，她就自己帮我挑了起来：
　　 这个给你，姐姐一定喜欢。水韵说着递给我一幅画，我刚想拒绝，却发现画上的宫装女子竟和我长的一模一样。于是忙问她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些都是六王府的，反正人家有的是钱，也不差这几件小东西。姐姐，我要走了，后会有期。说着水韵便跃窗而出，身手和她来的时候一样敏捷。
　　 水韵走了以后，我拿着画像思量了起来：爹让我去找六王爷而这画又是他们家的，我和六王府到底有什么渊源呢？正在我想不明白的时候，攸没回来，六王府的侍卫却找上门了。他们在客栈搜查没抓到水韵却发现了我手中的画，就要把我带回凤凰城听候六王爷发落。因为我与画中女子相似的关系，他们对我倒还客气。反正我也要去六王府，坐上他们的马车，相对要安全的多，只是我不知道攸怎么样了，我想去凤凰城只有这一条路，他一定会追上来的。
　　 马车刚出枫星镇，没走了多远便停了下来，紧接着听见车外传来打斗的声音，我以为是攸来了，没想到却是无影宫的人和侍卫们打了起来，当然他们争夺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我。
　　 突然马车狂奔了起来，原来是有人趁乱击伤侍卫抢了马车就跑，于是打斗的两伙人便停了下来，都朝着马车的方向追来。攸，是你吗？我轻声叫着却无人应声。马车越走越快，渐渐地已听不到后面追赶的声音。我偷偷地掀开车帘，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无心，是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如果在中元节那天见到你，也许我会像孩子看到糖果一样高兴；可是现在，对你，我的心里只有恨。于是我大声喊了起来：停车，让我下去。
　　 丫头，中元节我去找你了，路上却中了埋伏，我来晚了……马车停了下来，你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可是我根本没听你把话说完，就按动了袖子里落月筒的机关，龙须针五支齐发，迎面全都打到了你的身上——这落月筒还是你送给我的……看到你倒下时诧异中带着无奈的眼神，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架着马车一路狂奔，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我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这一回头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六）凤凰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好多记忆似乎都从脑子里消失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问身边的莲姨：这是什么地方？而我又是谁？
　　 于是母亲曾经的侍女莲姨给我讲起了以前的事：
　　 这里是凤凰城，而你——上官曼宁，是六王府的小郡主。你长得像极了你的母亲，她是六王爷唯一的女儿，也是这里最美丽的女子。你的父亲则是以医术闻名江湖的游侠上官鹏，当年他们都是为了取香蕙花而相遇在飘渺峰，从而相识相知，你爹把制成的香蕙散送给了你娘并帮她治好了你外公的顽疾，后来他们就在王府里成了亲，成了让人羡慕的一对，可是好景不常，你娘在生你的时候难产而死，而你爹倾其所学也没能保住她的性命，伤心之后他便抱着刚出生的你不辞而别，这些年你外公派人找了好些地方也没有你们的消息，直到前些天莫离攸少爷送你回来……
　　 是攸，莲姨说的是莫离攸，提到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稍稍有了印象：开满彼岸花的山谷，和我一起长大的少年，闯进谷中的杀手，中元节冲天的火光……记忆的碎片冲击着我的头脑，却总是连不到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知道。
　　 这几个月里，攸每天都会过来看我，还配药给我喝，王府里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温柔和深情所打动，外公也为我们选好了婚期，可我依然是时好时坏。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安慰我：丫头，什么也不要想了，有我在，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攸真的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吗？我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突然想起了似乎有人曾对我说过要防着莫离攸的话。
　　 出嫁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火红的喜服放在了我的桌上，旁边还有攸刚送来的人参茶，我突然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窗子突然被打开，一个娇小的少女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姐姐，你还认识我吗？
　　 看见我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她焦急地摇着我的手说：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水韵啊。
　　 欧阳水韵，我当然记得，在枫星镇跳窗而入的可爱女偷儿，那天就是她偷了我娘的画才把侍卫引到客栈的。没想到连她都以为我失忆了，我暗自佩服起自己来，不过我倒想知道她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水韵望着我的嫁衣，眼睛红红的：姐姐，你不能嫁给攸。因为——因为，他喜欢的人是我。
　　 看到我眼中满是疑惑，水韵慢慢地说：
　　 认识攸是在几个月以前，那天我在王府取东西的时候被侍卫们围攻，是攸救了我，后来我们就彼此喜欢了。攸要我拿到这幅画在枫星镇等他，水韵一指墙上我娘的画像：说它藏着一个秘密，卖给无影宫能换许多钱，然后就带我一起去浪迹天涯。
　　 可是，水韵的声音突然呜咽了起来：我等了好多天都没见到攸，却发现好多的侍卫来追我，后来我无处可逃就跑到客栈去了。再那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他，直到听说你们要成亲了……姐姐，我喜欢攸，他也是喜欢我的，我该怎么办？
　　 什么？攸喜欢水韵？偷画像也是他的主意？我突然想起，除了无心，攸也知道入谷的路，难道中元节引黑衣人进来的是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愿相信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事实，不知道攸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七）红颜决
　　 去叫莫离攸来，不然我就杀了你们的郡主。
　　 随着一声凄历的喊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震惊了整个王府。水韵把手中的长剑死死地抵住我的脖子，我隐隐地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姐姐，要我这么做你不后悔？
　　 如果攸真的喜欢你，我会成全你们。
　　 我的房间已被侍卫们团团围住，透过窗子依然可以看到外公焦急的眼神：攸，你一定要把曼宁平安的救回来。
　　 攸进来了，他手里没拿着任何兵器，随后轻轻的关上房门，慢慢的冲着我们走来，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冷静：水韵，快放了曼宁。别冲动，杀了她你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不，你别过来。你说过要带我浪迹天涯的，可为什么要娶曼宁？你不喜欢我了吗？
　　 不，水韵，我喜欢的还是你。上官曼宁不过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她早就已经服了忘忧露，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而已，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六王爷说和她成亲以后就把凤凰城的兵符给我，到时候我就是城主了，杀了她或是带你走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快放了她，别破坏我的计划……
　　 随着攸和水韵小声的交谈，他在拖延着时间，也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望着桌上空空的人参汤碗和目光呆滞的我，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他已经不用再避讳什么了：因为他知道，服了忘忧露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明天都会不记得的。现在一切真相大白了：——因为攸的参汤早被我倒掉了，这些天我根本就没吃过他拿来的任何东西，更不用说是中毒和失忆了；而外公的侍卫们早已劫获了无影宫给他的信鸽，即使没有水韵的出现，明天的婚礼也不过是外公想引蛇出洞揭开真相的计划罢了……
　　 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一下子掉到了冰点。不知什么时候水韵已经是泪流满面，在知道自己一心喜欢的男子竟如此阴险之后，她单纯的心有些接受不了，提剑的手也松了下来，这让攸有了可乘之机，一掌朝她打去，看来她是躲不过去了，我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啊，随着水韵的一声尖叫，有人应声倒地，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倒下的竟是莫离攸。原来刚才水韵把我的落月筒悄悄给顺了去，而她在攸出手的一刹那本能的按动了机关，当外公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无数刀剑对准莫离攸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原来打在他身上的龙须针有毒！
　　 水韵不顾一切地扑到攸的身上哭了起来：攸，对不起，是我杀了你。攸，我爱你，我爱你……你爱过我吗？
　　 攸摇摇头却冲着我把手伸了过来：水韵，我爱的人是丫头，刚才是为了救她才说喜欢你的，对不起……丫头，带我回忘忧谷吧……
　　 我没有去抓他的手，因为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已经分不清他到底哪句话说的是真的，于是他带着最后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随着攸的死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结束了，只有单纯的水韵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突然她捡起身旁的剑朝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攸，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浪迹天涯，等着我……她在攸的身边倒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再次回到忘忧谷的时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陪伴我的只有盛开在废墟上的彼岸花，它们的生命力和我一样旺盛，然而又有谁知道，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我是忘忧谷的主人吗？不，我只是个什么忧愁都忘不了的女孩：我是凤凰城的郡主吗？不，我只是这死亡之谷里的孤儿，我从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无数人却因为我的出现而受到伤害，我也渴望亲情爱意，可身边的至亲至爱全都离我远去，虽然我成了凤凰城最终的继承人，内心却孤独依然。
　　 我慈爱的父亲离我而去了，虽然我常看见他上山采药的背影，但那都是出现在梦里：我的第一位客人云曦，她为了爱人而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却永远没能等到他的爱；那是无心，无影宫里最无心却有情的杀手，我唯一爱上的男子，却因为误会而死在了我自己的手上；莫离攸，我和父亲最信任的亲人，和我一起长大的师兄，却为了名利而出卖了父亲，也出卖了我；欧阳水韵，我的朋友，像水一样清纯透明的女孩，把兵器剌向了她的爱人也刺向了她自己……我幸运，有这么多人让我读懂了关于爱的情感：我悲哀，繁华过后带给你们的竟是厄运。我和你们之间，就像这彼岸花的花和叶子一样，终是相惜相念却不得相见的，只能期盼着早日和你们一起去天国，那里才有永恒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