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厨房那边走过来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男子，“浩，明儿个你和雪妮去趟街上，买点东西，去给你爸爸妈妈拜年哈！”雪妮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朝秋实瞥上两眼。秋实的心沉入湖底，冰得比来时的晨霜还要凉。
　　 回来后，秋实找到自己的铁哥们杜飞，杜飞建议既然有了孩子，就不应该置之不理，你还得去，表明观点：一定会娶雪妮为妻。
　　 开学一周以后，从雪妮室友那里打听到雪妮才到学校。电话不接，下课时，秋实去找她，雪妮好像从来不认识秋实一样，目光游离地瞥向远方，或者只顾和同学说着话，好似世界上没有秋实存在过一般。雪妮瘦了一圈，脸色煞白，往日的明亮的眸子布满雾一样的薄纱。
　　 实在没办法了，秋实只得向雪妮的闺蜜归程打听消息。
　　 “你把雪害得还不惨吗？怎么对得起她对你的一片痴情！被她妈妈逼着去做人流，还不敢去正规的医院，小医院的医生那技术，哎！雪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未婚先孕，你叫她以后……”
　　 “我娶她！”秋实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可是，又能怎样呢？心底里的误会日渐加深，那个小伙子是谁？无数次，秋实在心里叩问自己，爱得有多深？这份没有任何希望的坚守，雪妮妈妈的冷眼不禁让他打起一阵寒颤。
　　 秋实没辙了，只得在雪妮的宿舍窗台下喊：“雪妮，雪妮，雪妮！”喊声惊动了整栋女生宿舍，好几个窗户里探出脑袋呵斥，大声喊：哪个叫雪妮，下去吧，不然整栋楼没法睡觉啦。秋实终于在女生宿舍门前见到了雪妮。
　　 “我死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秋实也来气了，回了雪妮一句：“你不见我，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的？”
　　 “是的，他是我未婚夫，我还去给他爸妈拜年了来，你满意了吧！”
　　 正当雪妮走近秋实，雪妮语气突然大变调：“你谁呀？烦不烦、我不认识你……”雪妮使了个眼色，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影着一个胖子，正朝这边张望。后来才知道，那是雪妮的堂哥，受她爸妈委托监视雪妮的。
　　 春暖花开的时节，雪妮总算克服了来自父母的阻碍，愿意和秋实重温往日的情怀，月下漫步西园，那里樱花已开，微风拂过，洒落一地花瓣。白天，还是不好见面，怕给堂哥撞见。这样地下私会坚持了个把月，一天雪妮很正式地告诉秋实，咱们不能见面了，我爸来这里的工地了，一定是我妈的主意。就在学院的墙外，学院正建设的新校区。
　　 一天放学，雪妮主动找到秋实：“秋，我爸要见你，就在工地。”
　　 谈话很随意，雪妮爸端着搪瓷缸，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说：别再跟雪妮见面，你要是为她好，就该为她考虑，别耽误了雪妮的学业。气氛很凝重。
　　 秋实点着头保证：“叔叔，我会对雪妮负责的。”
　　 “打住，这话搁以后再说吧！”话锋一转，接着说：你也该好好把学业搞好，不是你阿姨瞧不上你，将来你怎样给你媳妇好的生活？这句不止一次听雪妮母亲说过的话，今天从她爸爸的嘴里说出，听着不怎么刺耳！可能都是男人的缘故。
　　 而后，一年的时间里，二人很少见面，各自发奋为属于他们的将来而努力。
　　
　　 四、伤逝
　　 这一年的九月，对秋实雪妮二人来说是一个美好的开端，他们的爱情马拉松总算见到了一缕曙光。实习期的雪妮深得秋实所在学校校长的青睐。雪妮毕业之际，恰逢学校紧缺英语老师，校长亲自驱车去了一趟他们家，跟雪妮父母言明了校方的意思。
　　 回来后，校长立即把这个消息告知了秋实，秋实感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也是鸾城的知名党史编著者。等候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晚饭后同左老师在操场散步，一圈圈走的不是路，而是一圈圈的心事。一直到接替的老师到岗一周，秋实才收到雪妮的来信：Dearbaby!Isosorry.不能如约，现在DJ学校，是我妈押着来的。
　　 秋实收到信后没有太多的伤怀，可能是那一份火热的心经历时间的过滤，日渐冷却近乎平静。
　　 周末，秋实下了车长舒了一口气，才感到路途遥远得比自己想的还要远，感到此后见一面的确很难，在心底漫起无限的惆怅。雪妮还没下课，这时秋实意外碰见了杜飞，很是诧异。
　　 雪妮的小屋被她收拾得很干净，中间布帘子隔开来就成了里外两间，靠北的窗前摆着写字桌，翻开的一页日志本上记着雪妮这些天的心绪。雪妮有写日记的习惯，几年来一直如此。展开的一页上记录着近日她烦乱的心绪，“我不想伤害，两个都是我不想伤害的人……”可是面对生活，雪妮又该如何抉择？
　　 晚饭时，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留着长长的马尾辫，腋窝间夹着一摞书本。“这是小婷婷，我阿姨家的，在这读书，我妈安排她跟我住。”雪妮一边介绍着，摊开双手，消瘦的肩膀一耸，秋实明白个中滋味，他们有着所有恋人间该有的默契哦。
　　 老同学杜飞，外号大飞，喊他们去对面排挡吃饭，这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非要尽一下地主之谊，盛情难却，秋实拉着雪妮的手走进了里间。里面除了大飞以外坐着四个DJ高中的老师，清一色的年轻，其中一个小平头，显得特精神，操着一口南方话。雪妮下意识地把手从秋实的手里抽出来，向大家介绍秋实：“这是我同学……”后面的声音估计雪妮自己也听不真切了，大家一阵哄笑也就遮掩了过去，可是秋实的心里泛起了从未有过的涟漪，整个晚上都未曾平息。
　　 夜里，小婷婷被雪妮安排去了同学那里。表妹走后，雪妮扑在秋实的怀里，诉说别后的思念：“我不是没想过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妈在我身上花了太多心血，我弟她都没给他复读，给我复读……”
　　 “所以选择伤害的是我，对吗？”从晚饭起心底里泛起的波澜攒足了劲，这一刻脱口而出。秋实没有看见雪妮腮边的泪珠，也听不见雪妮的啜泣声，无限扩张的是自己的自卑。
　　 是的，在一个生源不景气的私立学校，前途真的渺茫吗？好多次，秋实在心底叩问自己，是否如雪妮母亲所说：去向他的几个堂哥一样考研考博，如若不然的话……娶雪妮恐怕没希望。
　　 “亲爱的，我们好久不见，不吵架好吗？”秋实终于从狭小的自我空间挣脱了出来，一把揽过雪妮瘦俏的肩膀。雪妮给他讲别后的境况，妈妈三天两头托人说婆家，还说要选个家庭殷实、年轻有为的，别错过好时光。可是雪妮总是表面应付着。
　　 “洗澡吗？我第一个月工资给你买的内衣和毛巾，看看合身不？”
　　 雪妮欢快起来，忙着让秋实试衣服。两个人的世界有时候很大，可有时候狭小得只容得下拳头大小的心房。秋实从院子里的浴室回到房间，雪妮已经暖好了被窝等待自己的爱人。身体与心灵的充分契合之后，二人心田大的可以容得下整个宇宙，此刻他们彼此是相互属于的，感到自己是对方的唯一，爱人是自己的全部。
　　 雪妮很快地进入到巅峰的状态，沉醉的呢喃道：“亲爱的，今生你不娶我，我还能嫁给谁？我视你今生唯一的爱人。把全部归于了你……”
　　 眼前这个有着光滑肌肤的迷人女子，多情而又无限的妩媚，一改大学时代的矜持，主动翻身骑在秋实的身上，好像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秋实欠她的爱一下子全部收回去，外加上翻几翻的利息。
　　 录音机里张柏芝的《心语心愿》舒缓地响着：“我要控制我自己……找不到坚强的理由……找不到昨天留下的痕迹。”音乐有些感伤，或许这凄婉的旋律惹起了秋实敏感的神经，将雪妮抱紧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这一夜，他们几度云雨，缱绻缠绵，疲惫了今世所有的情爱，然后相拥而眠。
　　 第二天，秋实照例起个大早：“雪，哥还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猪手，美容的胶原蛋白。”
　　 雪妮或许是昨夜纵欲过度，慵懒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有一句没一句的答道：“好吧，我们英语组的组长贝朗，他的红烧猪手也挺好吃的。”
　　 “哪个狼狈啊？”
　　 “不是狼狈，是贝朗，我们组长。”
　　 “哦！就是昨天晚饭时的小平头吧？”
　　 “嗯，上次我妈叫他来吃饭，他就烧的红烧猪手，手艺跟哥你不相上下。”
　　 秋实不再说什么，默默地穿好衣服，拉开门出去。
　　 秋日的集镇，一片繁忙景象，农人们早早地来买菜食，还得下地忙收割，很快街市也就会归于宁静。一处水果摊上摆着新鲜的嘎啦果，秋实选了几个品相齐整色泽鲜亮的嘎啦果，他知道雪妮对水果极挑剔的。
　　 雪妮已经起床，正打理着一头长发，这场景一下子就把时光拉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夏日，秋实收到雪妮寄来的一绺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缕青丝付君心，定不负我相思意……遥忆那个无限憧憬的甜蜜夏日，秋实深情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子，可偏偏怎么有了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陌生？
　　 私立学校半月一休的假期很快结束，秋实回到鸾城继续他连续半月的工作，继续拉着忘年交老左走一圈圈的无聊寂寞。谈及此番的感受，老左大谈特谈了一番关于找对象的宏论：一则你对她得有感觉，看见她就有男人的冲动，想和她睡觉；二则女人得宽宏大度，孝顺老人，对亲朋也和善；三则女人要聪明，下一代遗传大多来自于母亲，无关学历高低。然后老左就说到自己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娶了邻居家的小妹妹，比自己小了九岁，直到现在仍是如胶似漆，天天粘着他，半日不见电话打来。
　　 时候已是深秋，操场披着清一色的枯黄，间或几只无处觅食的麻雀漫无目的地蹦跳着远去了。秋实想起已经好久没与雪妮通电话了，一封信也没有，就连上次自考的准考证也是杜飞帮雪妮带回去的。
　　 晚饭后，门卫老赵喊秋实，秋老师有人找。来的是下派DJ镇当村干部的大飞：“秋，走，哥们今晚回DJ镇，带你去找雪妮，车就在外面。”
　　 大飞学名杜飞，果然是铁哥们，从中学时代就一直把秋实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途经皋城路“金蔷薇”花店的时候，秋实想起雪妮一直都不曾要自己买过一束花，突然心血来潮买了十一朵红玫瑰，还买了精致的玻璃花瓶，喜滋滋地抱在怀里。到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下车敲门，刚一抬手，花瓶打碎了，秋实仔细一看铁将军把门。秋实拿出上次雪妮给自己的钥匙，可是门锁已经不是那把锁了。
　　 “在车里等一会，再等不到就去我那，明儿一早再来。”大飞安慰道。秋实接过大飞递过来得烟卷，点燃狠劲抽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串烟雾，随即那烟雾就弥散在路灯的光影里。
　　 一辆车子戛然停在雪妮门前，先后走下小平头和雪妮，雪妮手里拎着一大包啥东西打开门。小平头腋间夹着一个大箱子跟了进去。
　　 “雪……”大飞一把捂住秋实的嘴，话音没喊出来。秋实大脑一片空白，烟卷烧疼了手指这才回过神来。“咣当”铁门关上了，好像把秋实的心也关进了无底的深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蔓延。大飞硬拉着秋实进了对街的排挡，要了狗肉火锅，一瓶口子窖。
　　 大飞默不作声，一个劲地劝秋实喝着闷酒：“老板，再来一瓶。”
　　 “不了，兄弟，我得找雪妮去。”
　　 大飞慌忙阻拦：“现在去，合适吗？”
　　 夜很静，“咚咚咚”秋实急促的敲门声响彻整条街道。“谁呀？”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雪，快开门，是我。”门开了，雪妮一脸惊讶。
　　 “哥，一大晚上的你怎么来啦？快进屋。”
　　 “屋里就你一个人啊？”秋实还是把那一束花递了过去。
　　 “小婷婷十点才下自习，可不就我一个人吗？你怎么早不来呀？对了你们不是没放假吗？”雪妮在找东西插花，秋实在屋里环顾一周，发现衣架上有藏青色的男人西服，气不打一处来。
　　 “不来，还不知道你屋里有男人！”秋实肯定小平头是进来过很长时间才走掉，而且他猜测小平头可能经常进出这间屋子，于是脱口而出毫无顾忌。
　　 雪妮一把将那束花扔了过来：“秋，你不是人？”雪妮一边哭着把秋实往外推，一边歇斯底里的吼道，“你给我出去！”
　　 一年后，归程转发来一条短信：秋实先生，兹定于十月十八日举行婚礼，婚宴定在云烟酒楼，恭候大驾。新郎杜飞，新娘雪妮。
　　
　　 五、拯救
　　 云烟酒楼里，宾朋满座，人们纷纷祝福杜飞与雪妮喜结连理。最开心的还是雪妮得母亲，终于选得金龟婿，杜飞不到三十，已是站里副科级，这两年下派DJ镇，两年后回城有望升正科站长一职。城里有住房一套，端的是公家饭碗，当然中意。当初相中雪妮他们英语组组长贝朗，可那小子愣头愣脑，让杜飞抢了先，想来也不算失误。
　　 这样想着，男人就得像杜飞，有谋略有胆识。哎，真是合了那句话：丈母娘瞧女婿，怎么看都顺眼。主持人已开始请新郎新娘介绍二人相识相知到步入婚姻殿堂的过程。人逢喜事精神爽，杜飞满面红光，笔挺的西服更增添了几分官相。他四平八稳地接过话筒，开始炫耀他如何博得佳人芳心的，那是……
　　 只是只字未提同学秋实这茬，在场的同学也心领神会，当然不可提这格格不入的话题。
　　 忽有一日，秋实在局里参加培训，邂逅了雪妮。相隔一排，那身影还是那么一眼就能认出。可是从匆匆的一瞥间再也找不到一丝昔日的影子。一别六年，分手后对方的手机号码全部删除干净。秋实想上前搭讪，可又觉得唐突，忙收回迈出的脚。就这样中间隔着一排座位，望着雪妮的背影。在心里，秋实一连呸了自己几下，他忽然想到大学时看过渡边淳一的《男人这东西》，“男人就是会自恋到如此地步，大凡和自己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就自认为会永远记得自己，甚至还惦记着再次亲近。”哎，可悲的想法。
　　 休息的时候迎面相遇，雪妮目光游离，面容憔悴。秋实开始揣测雪妮的现状。就这样，默默地度过两天的培训。
　　 同学归程儿子满月，多年不见的同学再一次聚在云烟酒楼。雪妮披着褐色风衣，里面还穿着当初秋实给她买的那件粉红的上衣。杜飞端起酒杯敬酒，还是昔年豪爽，更多了一份狂妄，秋实生硬地应着。
　　 晚间，秋实收到一条短信：过得好吗？我的模样是否变得你不认得？秋实不假思索，断定是雪妮。马上回过去：岁月变迁，你依然是心底最深处的模样！短信往来，越聊越热乎，相约假日公园一见。秋实对此颇犹豫了一番，觉得当初海誓山盟，即使各有家庭也不必形同陌路，于是应约。
　　 他们走在当年走过的枫树下，可已经没有那些情话。雪妮重重地给了秋实一拳：“你害得我好惨，还有你那同学杜飞。”
　　 秋实一直心里总觉得对不住杜飞，他是那样宽容地对雪妮好，百依百顺。
　　 “你们大伙越是觉得好像我亏欠了他，其实整日在煎熬中度过的是我！”雪妮小声的啜泣声音越来越大了。
　　 秋实说：“其实这种感受我也有，但杜飞对你不好吗？”
　　 “这，你得问你自己当年都干了些什么！硬是把我推给你的同学！”
　　 “我，我没有！”秋实申辩道。
　　 雪妮哭声小了：“现在说这些也没多大的意思了，不过你们也别老是认为他杜飞是好人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可以看得见雪妮满眼的气愤，“只是对当年那晚你冲进我房间，说我屋里有男人一事耿耿于怀。那日贝朗送完东西就走了，至于你看见的藏青色西装，那是杜飞让我钉扣子，谁叫他是你的铁哥们呢？哎！”
　　 “我当年偷看了你的日记，发现你不想伤害两个你爱的人，以为你移情别恋。”
　　 雪妮扬了扬头，说：“那个人是我妈。那晚你怎么突然跑来，你浑然不知原因，都是杜飞一手制造的机会，我的行踪他了如指掌，有意让你看见我和贝朗在一起。”顿了顿雪妮补充道，“这是他醉酒时常常炫耀的资本，把别人到手的老婆抢过来该有多大的本事呀！”
　　 他妈的！秋实虽说这么多年早已经淡忘了那份情爱，但得知事情的真相还是义愤填膺，也恨自己太笨。
　　 没曾想外表大大咧咧的杜飞原来这么工于心计。想想自己自愧不如，只顾自己歇斯底里地发泄，完全不顾雪妮的安危，是自己亲手把爱人送到杜飞这个王八蛋身边的，雪妮孤身一人掉进了事先设好的圈套。原来还认为杜飞是对的，拯救了雪妮，现在看，真正需要拯救的是杜飞其人。